第6章 聪明还是傻子
第六章聪明还是傻子
陆小凤有四条眉毛,人人都知道。
他的嘴上留着两撇修剪整齐的小胡子,跟眉毛看起来一模一样。
所以人们都管他叫,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所以现在,纵是跟陆小凤再熟悉的朋友,只怕也不会认得他了。
因为他那两撇小胡子,已经一根也不剩。
那本来长胡子的地方,现在已变得像是个刚出来的婴儿一样光滑。
两条眉毛的陆小凤,恐怕没人见过。
错,是根本没人见过。
若换了平时,花弄月肯定会大笑一场,说不定还要嘲笑一番,调戏一番,耍弄一番。
可现在,她却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只因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一个人。
一个不久前,还光着身子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西门吹雪仍旧穿着那万年不变的一身白衣,雪一样的白,轻轻的,淡淡的。
仿佛这漫山遍野的香花翠草般,来自天边。
女人是很奇怪的,看不到的时候偏要看,用尽全力的看。
近在眼前的时候,却偏偏看也不看一眼,一眼也不看。
花弄月盯着陆小凤那新理出来的光滑整洁之处,再也不动视线。
花满楼自然看不到两条眉毛的陆小凤,同样也看不见西门吹雪,但他却微笑着道:“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道:“花满楼。”
花满楼点点头,道:“只恨在下身带残疾,看不见当代剑客的风采。”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忽然道:“阁下当真看不见?”
花满楼道:“庄主想必也该听说过,花满楼虽有眼睛,却瞎如蝙蝠。”
西门吹雪道:“但阁下却知道我来了”
当今天下,行动时能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最多不过四五人,而西门吹雪正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对自己的轻功跟剑术,同样自信。
所以,他也忍不住,有此一问。
花满楼却笑了笑,道:“那只因庄主身上,带着的杀气!”
西门吹雪道:“杀气?”
花满楼淡淡道:“利剑出鞘,必有剑气,庄主平生杀人几许!又怎么会没有杀气?”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就难怪阁下要过门不入了,原来阁下受不了我这种杀气!”
花满楼微笑道:“此间鲜花之美,人间少见,庄主若能多领略领略,这杀气便会渐渐消于无形。”
西门吹雪冷冷道:“鲜花虽美,又怎能比得上杀人时的血花?”
花满楼道:“哦?”
西门吹雪目中忽然露出一种奇怪的光亮,“这世上永远都有杀不尽的背信无义之人,当你一剑刺入他们的咽喉,眼看着血花在你剑下绽开,你若能看得见那一瞬间的灿烂辉煌,就会知道那种美是绝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
说完,他忽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鲜花依旧芬芳,暮色中,却只留下三个人。
陆小凤忽然开口:“我有三只眼睛?”
花弄月道:“没有。”
陆小凤道:“我有两个鼻子?”
花弄月道:“没有。”
陆小凤道:“莫非我有四张嘴巴?”
花弄月嗤了一声,道:“你只这一张,便已够叫人讨厌的了。”
“那就奇怪了,”陆小凤指指自己,笑道:“那你这么一瞬不瞬的看着我,是为了什么?”
花弄月道:“我只是在奇怪。”
陆小凤道:“奇怪什么?”
花弄月笑了,“我奇怪,怎么会有人的脸,长得跟屁股一样光滑。”
陆小凤不自觉的伸手去摸了摸那原本长胡子的地方,咧嘴笑道:“你又没见过我的屁股,怎知道它是不是一样光滑?”
“哦,我也明白了。”
花弄月道:“你明白什么了?”
陆小凤笑得得意,“我明白了,你这么盯着看我,自然不是因为我的屁股。而是因为,你喜欢我。”
花弄月又笑了,她不但笑,还翻了个白眼,她说:“我情愿喜欢头猪,也不会喜欢你。”
陆小凤道:“你若不喜欢我,又为何不去追?”
花弄月道:“我当然不喜欢你,谁说我不去追。”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这句话过后,她人已去得远了。
跟西门吹雪一样,消失在暮色里。
花满楼一直在笑,此刻笑意却更浓,“这真是个拙劣的法子。”
陆小凤撇撇嘴,道:“这个拙劣的法子却很有用。”
花满楼道:“你说过,激将法对西门吹雪不管用,因为他绝顶聪明。难道花弄月不聪明?”
陆小凤道:“小花花自然也很聪明。只不过你别忘了,有些时候,女人都会变成傻子。”
花满楼道:“女人会不会变傻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依然很聪明。”
陆小凤道:“哦?”
花满楼道:“她若不聪明,又怎么会去追?”
陆小凤道:“说的不错,她绝顶聪明,自然立刻就去追。”
说罢,两人相视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开怀,仿佛再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们更高兴一般。
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帮助了朋友,更令人高兴?
?
清平县是个不大不小的城镇,清平县里有个清平客栈。
自关外往山西的商旅,可以不走清平县,但路过清平县的人,却不能不知道清平客栈。
只因清平县这么大的城里,只有这一家客栈。
掌柜的姓袁,人称袁大头。
大头有大智慧,南来北往的客人见多了,稀奇古怪的事情听多了,自然智慧不会小了。
能在这清平县里立住脚,把清平客栈做到一家独大,那见识,也绝对不能少。
所以,当这人走进客栈的时候,袁掌柜便知道,这不是个普通人。
不但不是个普通人,还是个绝对不能得罪的人。
这人身着白衣,背着一柄长剑,漆黑而古老的长剑。
清平县地处交通要塞,打这儿经过的江湖人不在少数,光临他这清平客栈的更不在少数。
袁掌柜一眼就能看出,什么人耀武扬威其实却是个纸老虎,什么人深藏不露其实却最要命。
他一手挥退店小二,亲自迎了上来,笑道:“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白衣人道:“住店。”
袁掌柜笑意更盛,“那我马上为客官准备最好的上房。不知客官是否先用些餐点,是在楼下雅座还是房间?”
白衣人道:“房间。”
袁掌柜忙招呼伙计,“小六,引这位客官去竹字号房,叫厨房准备最好的酒菜送到房间里去。”
叫小六的伙计殷勤招呼,转身带路,白衣人却动也未动。
他又说了一个字:“马。”
袁掌柜果然是机敏之人,他立即抚掌道:“我明白我明白,客官请放心,我这就派人去照料好您的马。”
白衣人再无言语,抬步迈上二楼。
袁掌柜这才松了口气,这位爷看上去难惹,人倒不难伺候。刚要回身吩咐伙计仔细招呼,忽然一道女声又自门口响起。
“掌柜的,准备一间最好上的房、一桌最好的酒菜,还有,把我的马喂好。”
这声音如此清亮、如此高昂。
此时已是傍晚,大堂里的人并不少,此刻却都齐刷刷的望着来人。
比这声音更嚣张的,自然是那人的神情。
她有着世上最明亮的眼睛,却好像谁都不瞧在眼里。
她长着世上最普通的脸,却笑得像个公主般,恣意张扬,不可一世。
她穿的裙子是红色的,火红色。火一般的热烈,火一般的绚烂。
而此刻,她正笑吟吟的望着袁掌柜。
清平县虽不大,清平客栈却不小。
若按人头算,同时间盛下二百位客人也是绰绰有余。
人一多,嘴便杂。什么江湖轶事、武林怪谈,每天从这儿生出来的不知道有多少。
而最近传得最盛、声势最浩大的,莫过于一件。
与其说是一件事,倒不如说是一个人。
出道大半年,便以其恶劣脾性、嚣张行为、张狂作风,搅得江湖乌烟瘴气到处不得安宁的,一个人。
这人袁掌柜当然不认识,可这人他每天都要听人念叨上十七八遍。
那双眼,那张脸,和那袭红衣,那桀骜难驯的神气。
袁掌柜不是傻子,他只觉得背上冷汗都在流。
袁掌柜当然不是傻子,他更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满脸仍旧堆着笑,语气依旧稳定,看不出一丝破绽,“敝店的上房还有春字号、夏字号、冬字号跟梅字号,不知姑娘想住那一间?”
红衣姑娘挥挥手,颇有些不耐,道:“我就住他旁边那间。”
袁掌柜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是先前来的那位白衣人。
那人已在楼梯停驻,却未说话,更未回头。
袁掌柜抹抹额头的汗,依旧笑着说:“对不住,姑娘,这位客官旁边的两间房,都已住了人了。”
“哦?那简单,”红衣姑娘笑道:“叫他们换房。”
她说这话的时候,绝没有恃强凌弱的意思。
她说这话的语气,就像叫人换双筷子、换张桌子那样轻松。
果然简单。
也只能这么简单。
袁掌柜心里盘算了一下,菊字房那位客人是个三十多岁的书生,性子温和人也好说话些,只得又堆笑道:“小人这就是安排换房的事宜,请姑娘在此稍候。”
红衣姑娘点点头,笑道:“好,就依你的意思。”
袁掌柜刚一迈步,差点摔了个趔趄。
这明明是你要强人所难,怎么到头来反倒成了我的意思?
他心里虽嘀咕,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又在想果然江湖靠不住,不都风传这位主儿整天介追着夜公子满大街跑吗,怎么今儿个又换了新目标?他虽没见过第一公子的风采,却也知道那该是一袭黑衣一柄黑刀,绝不是楼梯上这位的模样。瞧这位的气度风范也绝非等闲之辈,可江湖上喜穿白衣背负长剑的少年才俊多得是,不知楼上这位,到底是何人?
袁掌柜的疑惑不过瞬间,却立马有了答案。
只因客栈外,又进来一个,不,是一群人。
为首之人当先指着二楼白衣男子,大喝道:“站住,西门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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