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特派员怀柔缓兵
覃啸天泱泱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覃天，你爹到处找你呢。”一位见到他便说。
“有什么事？”啸天问。
旅长说：“军部有个紧急会议，你爹已经先去了，他叫你马上赶过去开会。”
“不是放假吗？又开的什么会？”覃啸天问。
旅长说：“是临时通知的紧急会议，好像是说上头来了人，是省主席的特派员。”“
“啊？！”覃啸天于是急忙忙往军部赶。
会场设在聊天一楼。会议室的气氛很是严肃，连一颗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坐在长条大桌上手的是一个戴眼镜穿长衫子的人。满屋子的人就是这个人不认识。覃啸天想这应该就是省城来的特派员了。这人确实就是省府的刘特派员。他个子很高，面目清瘦，目光有些迷离闪烁——他似乎还没有进入状态。
的确，刘特派员深知着是一趟尴尬之旅。他来到的这个陌生地方可是历来的化外之地，是连皇帝老子也管不了的地方啊。
早在1927年唐生智因与******反目，南京政府以“通敌叛国”罪将唐免职，并派李宗仁、程潜、朱德培率军进行讨伐；唐生智被迫通电下野。原三十五军军长何健，曾是程潜的旧部，又是醴陵同乡，由于有这一层关系，被委为湘鄂政务委员会主席兼湖南省主席，并完整地保留了他的三十五军建制，留驻湖南。
何健虽谋取了湖南政权，但军阀们都无力顾及湘西，陈玉轩便利用这一有利时机，抓紧整顿扩大和充实自己的实力。
1929年4月，蒋桂战争结束后，******与何健产生了矛盾。陈玉轩开始受到了******的器重。陈玉轩在湘西坐大称雄，何健自然深感不安。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鼾睡？”何健开始着力收拾陈玉轩，但这位“湘西王”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几番较量竟都打成了平手。正在无计可施之时，有湘西内鬼给何健透露说“陈玉轩不怕前门进虎，只怕后门进狼，不畏前攻，唯恐后袭。”知情人士献计说“若以重兵从贵州抄其后路，则陈可以一击即溃。”
何健大喜，最终选择了联合黔军彻底消灭陈玉轩的毒计。只是，这一狠招还是被陈玉轩强力化解了，更可恼的是，通过这次较量，黔军和竿军竟然还化干戈为玉帛成朋友了。
何健简直一时无计可施，急忙让自己的参谋长作为特派员赶到了湘西进行善后和安抚。
特派员刘益章明知这是一次尴尬之旅，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上。
他知道陈玉轩已经完全了解这场战争的一切幕后故事，但也明白陈玉轩再明白也只能哑子吃黄连，把苦吞进肚子里，不敢跟堂堂省主席撕破脸，于是趁着三月的料峭春寒急匆匆上路了。
覃飞迟到了，也不敢声张便在门边的一处角落处坐下。他听到参谋长正详细向上级汇报着这次战事的来龙去脉及战况。坐在特派员旁边的陈玉轩微闭着眼睛，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打瞌睡。
戴参谋长通报完成后，陈玉轩微微睁开眼睛，说：“好，下面请省府刘特派员作重要指示！”众人便一齐鼓掌。
“惭愧，惭愧。我这算不得什么指示。我只是奉何主席之命来慰问看望大家的。”刘特派员站起身来，用右手正了正金丝眼镜框子，很有感情地说，“各位，自湘西战事开打以来，何主席就一直很关切竿军的安危，只是他最近又受命为追剿军总司令，驻守湘赣边境，而无力驰援，在此深表歉意。独立十九师的官兵们这次的作战十分神勇，真不愧英雄竿军的光荣称号。何健主席让我代表他向全体官兵表示慰问和祝贺。”
众人都鼓起掌来。陈玉轩微微欠了一下身子。
刘特派员被掌声激励，变得兴奋。他提高了嗓门说：“何主席让我转告大家，省府将给予你们追加6万元表示对你们的支持与嘉奖！”
“好！”听到有钱有枪有子弹，众人一阵吆喝鼓掌。
特派员继续说：“另外，何主席还决定给大家奖励德造九子步枪200支，见血封喉子弹10万发！”
特派员感觉掌声更是热烈了，但随即便听到有人插话说“好事是好事，刘特派员，我只担心这又是个话平伙。”
“那怎么会呢？我可以认真的给大家作个保证，何主席的话也是君无戏言的。”这帮湘西土佬果然完全不懂礼仪规矩，刘特派员想发火，却只能忍住，微笑着道，“这一回的仗是的确打得漂亮，但我知道代价也是不小的。”
特派员继续表扬了竿军的果敢英勇。他停顿了一阵，接着话锋一转，很严厉地说：“要知道，一切乌合之众的部队都是难以持久的，我希望你们竿军能尽快融入省军的队伍，。何健主席一直对你们的队伍关爱有加，希望大家不要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众一阵一阵议论，一片闹腾。
“好，好了！”参谋长从陈玉轩微闭的眼皮缝隙里看见了一丝余光，忙敲了敲桌子：“各位请安静！”
“好，下面，我通报一下当前的形势。”有些尴尬的刘特派员努力清了清嗓子，“****共匪闹得很凶，当前形势不容乐观啊！贺胡子领导的红三军团正在由鄂西转向湘西进攻，声势不小，最近向后攻占了鹤峰、桑植一带，境况堪忧。何主席希望你们立刻行动起来，堵剿、截击贺匪。至于具体的任务，我将同陈师长具体协商安排。今天只是先给大家提个醒，大家要振作起来，同仇敌忾，将共匪一举全歼！”
会议开了约两个小时。散会后，陈玉轩让参谋长安排一名副手陪同刘特派员去各处视察，自己则关在屋子里思考对策。后来，他叫人发下通知，连夜秘密召开高层军事会议。
会议一直开到很晚，参谋长讲述和分析了眼下的形势，气氛有些沉重。惨白的白炽光照得这里像是装着一屋死人。
“何健可是一只饿虎，随时都要吃人。”缩在太师椅上，似乎要睡着了的陈统领突然插话，“这是老镇守使临终前叮咛过的话，大家一定要牢牢记住。”
“是的。老镇守使说的话没错。”戴参谋长强调说，“我们有十足的证据证明这一回黔军向洪城发难，就是何健跟王家烈共穿连裆裤的结果。”
众人一阵沉默。
这时，一个副官匆匆进来，在陈玉轩的耳边轻轻嘀咕了几句。众人发现陈玉轩的脸上漾起了一阵久违的笑容。
“好，好，好。”陈玉轩站了起来，众人很是诧异。
“各位，好消息，好消息。我们的特派代表谷子琪从南京回来了。”陈玉轩兴奋地大声说，“各位，谷副师长这一回可立了大功，他给我们带回了一块响当当的牌子。”
“什么牌子？”众人都急忙问。
陈玉轩兴奋地说：“蒋委员长已经任命我们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三十四师了。”
这块牌牌，陈玉轩日思夜想了很多年。
竿军是清末对这支湘西土著部队的称呼。民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竿军的正式牌子是老省长赵恒惕给的“湘西巡防军”，所以陈玉轩一直被人叫做“老统领”。后来，唐生智的武汉国民政府给竿军授了块国民革命军第十九独立师的牌牌。其实当初在唐生智给这块牌子的时候，陈玉轩就很不感冒，说“给我这么个牌牌，我担心他们会把我调出湘西，再把我们给吞掉。”后来武汉来人劝说道“老统领，如今时势如棋，不要拒绝，有个职务总比无职好。”陈玉轩想了很久，最后才无可奈何地答应了。陈玉轩想，我们有了这些封号官名也是有好处的，这是一个招牌，一来可以装潢门面，二来可以作为护身符。还可以利用它来干我们湘西的事业。只是经过较长期的检验过后，陈玉轩却发现这牌子用处不大，反倒是麻烦不小。虽然竿军被叫做独立师，但这个番号不是正规的，带有游击性质，经不起推敲，过不得硬，没什么用处，麻烦还多。有了这块牌子就得受人制肘，但在隶属上还得让何健伸一只脚进来。陈玉轩想，“看来，没牌子不行，但牌子不硬也不行，若是不搞到一块中央的金字招牌，我们就永远抵不住何健的闷棍。”
“好啊！好啊！我们再也不用受他何健的鸟气了！”
听说谷子琪弄回了一块金字招牌，众人一阵雀跃狂欢。
送走了省府特派员，陈玉轩还一直沉浸在兴奋之中。这一段湘西喜事连连：粉碎黔军抄后路阴谋，国民革命军34师牌匾高悬，尤其是“大湘西自治大会”的顺利召开是自己“为湘西留一片清净地”的理想奠定了坚实基础。偌大的湘西，战争、杀戮、贫穷、蒙昧，混乱了多少年！
“目前必须偃武修文，与民休息，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否则，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如以汤止沸，抱薪救火。”自己在大会上的这段发言，绝不是从什么历史古籍中翻录来的辞章，也不是什么顿悟之后的神来之笔，而它完完全全是无数的血——无数湘西人无辜流淌的鲜血胶结成的惨痛教训！
陈玉轩知道，大会的顺利召开，仅仅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往后的麻烦事还多着哩。但是万事开头难，开了头，一步一步走，总会有希望。
他交待戴参谋长广泛听取基层队大会的反映，说“为了将来，我们要好好总结一下。”
戴参谋长于是下到基层，为此还几乎跑遍了湘西十个县镇。他马不停蹄刚毅回到竿城，就被陈玉轩叫去了统领府汇报。
“对我们大会提出的那些方案，下面的反映怎样？”陈玉轩很急切。
“大多数官兵和民众都是赞成的，他们说只有赋民以权、实施自治、休养生息、强调法治，湘西才有希望。”
“对。说的好。”陈玉轩说，“还有些什么？”
戴参谋长有些欲言又止。
“哎，有何意见，直说无妨。”陈玉轩说。
戴参谋长说：“也有的人似乎不屑。”
“具体说说。”
“有人说，统领常说强邻进逼宜固藩篱，现在却把房子砖墙扯掉，忙在房内摆花挂字，以后会有好戏看。”
“我晓得这话是谁说的。”陈玉轩突然便有些气愤，“燕雀岂知之志。此人是魏延，脑壳后头有反骨。所谓以后有戏看，戏就在他身上。我推行自治，量他螳臂当车，起不了作用。”
戴参谋长没想到此话一出，老统领就认准了是谷子琪说的，可见谷子琪虽然一直是陈玉轩精心培育的二把手、接班人，但二人之间的裂隙已经渐渐变大了，在眼下这百废待兴的时候，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刘特派员临行时，陈玉轩给他亮出了自己的“皇家令牌”，气得特派员瞠目结舌。他没好气地匆匆结束了湘西之旅，返回长沙了。
刘益章回到长沙立即驱车赶到省府向何健作了汇报。听到湘西土著部队被委员长授予“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三十四师”一事，何健大笑着说：“拿那么个牌牌又有什么用？他陈玉轩未免也太幼稚了。我可是湘省主席，三十二军军长啊！他孙悟空的筋斗翻得再远，还能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主席，陈玉轩确实有点幼稚，但俗话说无知者无畏，”刘特派员听出了主席笑声中的苦涩，却劝说道，“没牌子的时候，他就独来独往，有了块牌子，那就更不知道他会弄出什么新鲜名堂来了。”
“那倒也是。这个湘西土佬他这个人可常常是不按规矩出牌的。”刘特派员进一步劝说：“眼下，剿共压力大，我觉得，这会儿主席没必要跟他撕破脸干？”
“嗯。剿共事大，弄得不好，委员长那儿难交差啊。”何健想了想：“那你的意思呢？”
“我看还是别摸他的倒毛，先稳住他，一切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刘特派员说。“看来眼下也只能是这样了。”
何健点了点头，过了一阵，说：“你去叫军需长过来，让他划算一下，就把奖金先给他们拨发下去，别让那个土佬又讲我们言而无信。”
“拿那么个牌牌又有什么用？”何健的想法还真的错了。
“湘西王”陈玉轩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得到了******的直接委任后，陈玉轩立即将“国民革命军新编陆军34师“的牌子在竿城公开打了出来，大肆招兵买马，扩编部队。几年间编制扩充到6个旅、16个团。还有不少师直单位。陈玉轩还同时将屯务军改为屯务处，自兼处长。又将7个县的屯务军大队改为5个独立营。
陈玉轩在湘西干得风生水起，在这样的时刻，他唯一感到压力的就是缺钱，这么一支庞大的军队，开门七件事，哪一样都离不开钱啊！
刘特派员走了，竿城的石板街巷里，处处是爆竹残余的红绿纸屑——绵长的狂欢节眼看也已接近了尾声。
覃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请求统领召见的事一直没有着落。
几次请见后，才终于得到批准。那天一个副官把他引进了“聊天一楼”。
“覃飞，找我什么事？”陈玉轩在忙着批阅文件，只是微微把头抬了抬：
“报告统领，自清帝被推翻之后，原来屯守在各营盘碉卡的部分绿营兵凭借自己手里拥有的枪支落草为匪，占山为王。他们在乡间你拼我杀，乡民生灵涂炭，局面十分的混乱。近日，盘踞在虎头山的惯匪韩章竟然乘混乱突袭我营汛碉楼，还不时骚扰洪城，搅得市民人心惶惶。”
陈玉轩抬头问：“你这的说韩章吧？”
“对，就是这个家伙。韩章近来很是嚣张。”
“你打算如何处置？”陈玉轩问。
“好办，韩章我太熟悉了，草包一个。”覃飞说，“其实，原本我跟他家就住得不远，也曾经一起拖过几天杆子。这家伙吹牛不打草稿，动不动号称兵马万众，其实至今也兵不过一千，精兵更是不足一百。他盘踞的牛头山虽易守难攻，但亦多有破绽。若给我三千兵马围剿，牛头山十日可破。”
“我粗粗看了一下，你的计谋甚好。”陈玉轩停顿了一下，说，“只是古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请问以械与饷何在？”
覃飞突然变得茫然无以答。
陈玉轩接着说：“对这种大规模军事行动，按旧例各营级以上军官及马兵出征，乘其本身官马，每兵2名，给驮马一匹，牛头山山路狭窄，士兵每百名需配夫役60名。军粮之运送，遇山高路险需人力背负，每米一担用夫2名，军火运输以50斤用夫一名，大炮过重，却不可或缺，每炮用夫约为10人。再加上枪械粮草购置，人员军饷，奖励抚恤……”
“正是考虑到要钱，所以我叫军需长草拟了一份初步预算，请统领过目。”覃飞把一份报告取出，递交了上去。
“大约需拨银十万三千两。”陈玉轩瞟了一眼总数，“啊，要得不少啊！”
“钱是花得多点。”覃飞说，“但只有彻底剿灭匪首韩章才能根除后患，洪城也才能长治久安。”
陈玉轩说：“你讲的倒是无不道理。可你跟我要钱，我跟哪个要钱去。”
覃飞无语。
“覃飞，你晓得我派你去驻守洪城是去干什么的吗？”陈玉轩突然问。
“守城，剿匪、”覃飞回答。
“守城，剿匪，这个是当然的。”陈玉轩继续说，“可你晓得吗，洪城可是个大码头，是个金饭碗。你去那里更主要的任务是给我搞钱。”
“搞钱？”覃飞有些茫然。
“你覃飞如今倒好，捧着个金饭碗却到处去当叫花子！你覃飞如今也来要钱？”陈统领显然是来了火，连丑话都骂出来了，“我告诉你，老子如今可没有钱，只有卵子子掉面前！””
覃飞想笑又不敢笑，只好说：“统领，那……我把这报告收回去吧。经费的问题，我们自己在想想别的办法解决。
“是嘛，这才像我的老将的样子。”陈玉轩微微笑了，“覃飞，我们这次夺回洪城，出兵贵州铜仁，虽然打得他王家烈告饶求和，可是你知道我们付出了多少代价吗？这次混战我们是赢了，但这场战争波及到湘西和黔东十多个县，我们也被搞得民穷财尽。仅给黔军5000来人支付的军粮就达400多万斤，支付的菜金及军费多达60余万元。”
“这个，在下确实不知。”覃飞说，“雪上加霜，我太欠考量了。”
“你这样想就对了。唉，没钱逼死英雄汉呐！为了钱，这两年我可是费尽了心思。”陈玉轩诚恳地说，“我搞了个湘西银行自己印票子，就是担心受外来势力的控制。眼下运作得也还算不错，币值稳定。只是这次打出了湘西，我们那修缮‘聊天一楼’的钱都砍了。我们花出去的都是真金白银。哗哗的，花得老子心慌啊！”
“老统，覃飞明白了。”覃飞说，“可是刘特派员不是交待了，还要围堵贺胡子吗？那经费如何办？”
“让我们去剿贺胡子？他何健抬根灯草，说话轻巧！”陈玉轩语带讥讽地说，“看吧，看他给好多钱我们就办好多的事。他何健就是个话胡子，不从我们这鸡脚上刮油就万佛了，你还想要他的钱？”“
“是的。何健搞得我们可是够惨的了。他的话信不得。”覃飞说。
“是啊，覃飞，如今什么都靠不住，还得靠自己。”陈玉轩说，“你回去好好想想主意，给我广开财源。竿军的底气，可是全看你们洪城哪！”
覃飞说：“我们也想过，原先水码头的检查站都被打烂了，一定要恢复起来，要赶紧把洪城的税收搞起来。经费不够就在税收上再想点办法。”
“好，反正，洪城全交给你了。”陈玉轩说，“匪患事大，一定得剿。至于如何筹款，你们可得自己想办法！”
(本章完)
“覃天，你爹到处找你呢。”一位见到他便说。
“有什么事？”啸天问。
旅长说：“军部有个紧急会议，你爹已经先去了，他叫你马上赶过去开会。”
“不是放假吗？又开的什么会？”覃啸天问。
旅长说：“是临时通知的紧急会议，好像是说上头来了人，是省主席的特派员。”“
“啊？！”覃啸天于是急忙忙往军部赶。
会场设在聊天一楼。会议室的气氛很是严肃，连一颗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坐在长条大桌上手的是一个戴眼镜穿长衫子的人。满屋子的人就是这个人不认识。覃啸天想这应该就是省城来的特派员了。这人确实就是省府的刘特派员。他个子很高，面目清瘦，目光有些迷离闪烁——他似乎还没有进入状态。
的确，刘特派员深知着是一趟尴尬之旅。他来到的这个陌生地方可是历来的化外之地，是连皇帝老子也管不了的地方啊。
早在1927年唐生智因与******反目，南京政府以“通敌叛国”罪将唐免职，并派李宗仁、程潜、朱德培率军进行讨伐；唐生智被迫通电下野。原三十五军军长何健，曾是程潜的旧部，又是醴陵同乡，由于有这一层关系，被委为湘鄂政务委员会主席兼湖南省主席，并完整地保留了他的三十五军建制，留驻湖南。
何健虽谋取了湖南政权，但军阀们都无力顾及湘西，陈玉轩便利用这一有利时机，抓紧整顿扩大和充实自己的实力。
1929年4月，蒋桂战争结束后，******与何健产生了矛盾。陈玉轩开始受到了******的器重。陈玉轩在湘西坐大称雄，何健自然深感不安。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鼾睡？”何健开始着力收拾陈玉轩，但这位“湘西王”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几番较量竟都打成了平手。正在无计可施之时，有湘西内鬼给何健透露说“陈玉轩不怕前门进虎，只怕后门进狼，不畏前攻，唯恐后袭。”知情人士献计说“若以重兵从贵州抄其后路，则陈可以一击即溃。”
何健大喜，最终选择了联合黔军彻底消灭陈玉轩的毒计。只是，这一狠招还是被陈玉轩强力化解了，更可恼的是，通过这次较量，黔军和竿军竟然还化干戈为玉帛成朋友了。
何健简直一时无计可施，急忙让自己的参谋长作为特派员赶到了湘西进行善后和安抚。
特派员刘益章明知这是一次尴尬之旅，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上。
他知道陈玉轩已经完全了解这场战争的一切幕后故事，但也明白陈玉轩再明白也只能哑子吃黄连，把苦吞进肚子里，不敢跟堂堂省主席撕破脸，于是趁着三月的料峭春寒急匆匆上路了。
覃飞迟到了，也不敢声张便在门边的一处角落处坐下。他听到参谋长正详细向上级汇报着这次战事的来龙去脉及战况。坐在特派员旁边的陈玉轩微闭着眼睛，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打瞌睡。
戴参谋长通报完成后，陈玉轩微微睁开眼睛，说：“好，下面请省府刘特派员作重要指示！”众人便一齐鼓掌。
“惭愧，惭愧。我这算不得什么指示。我只是奉何主席之命来慰问看望大家的。”刘特派员站起身来，用右手正了正金丝眼镜框子，很有感情地说，“各位，自湘西战事开打以来，何主席就一直很关切竿军的安危，只是他最近又受命为追剿军总司令，驻守湘赣边境，而无力驰援，在此深表歉意。独立十九师的官兵们这次的作战十分神勇，真不愧英雄竿军的光荣称号。何健主席让我代表他向全体官兵表示慰问和祝贺。”
众人都鼓起掌来。陈玉轩微微欠了一下身子。
刘特派员被掌声激励，变得兴奋。他提高了嗓门说：“何主席让我转告大家，省府将给予你们追加6万元表示对你们的支持与嘉奖！”
“好！”听到有钱有枪有子弹，众人一阵吆喝鼓掌。
特派员继续说：“另外，何主席还决定给大家奖励德造九子步枪200支，见血封喉子弹10万发！”
特派员感觉掌声更是热烈了，但随即便听到有人插话说“好事是好事，刘特派员，我只担心这又是个话平伙。”
“那怎么会呢？我可以认真的给大家作个保证，何主席的话也是君无戏言的。”这帮湘西土佬果然完全不懂礼仪规矩，刘特派员想发火，却只能忍住，微笑着道，“这一回的仗是的确打得漂亮，但我知道代价也是不小的。”
特派员继续表扬了竿军的果敢英勇。他停顿了一阵，接着话锋一转，很严厉地说：“要知道，一切乌合之众的部队都是难以持久的，我希望你们竿军能尽快融入省军的队伍，。何健主席一直对你们的队伍关爱有加，希望大家不要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众一阵一阵议论，一片闹腾。
“好，好了！”参谋长从陈玉轩微闭的眼皮缝隙里看见了一丝余光，忙敲了敲桌子：“各位请安静！”
“好，下面，我通报一下当前的形势。”有些尴尬的刘特派员努力清了清嗓子，“****共匪闹得很凶，当前形势不容乐观啊！贺胡子领导的红三军团正在由鄂西转向湘西进攻，声势不小，最近向后攻占了鹤峰、桑植一带，境况堪忧。何主席希望你们立刻行动起来，堵剿、截击贺匪。至于具体的任务，我将同陈师长具体协商安排。今天只是先给大家提个醒，大家要振作起来，同仇敌忾，将共匪一举全歼！”
会议开了约两个小时。散会后，陈玉轩让参谋长安排一名副手陪同刘特派员去各处视察，自己则关在屋子里思考对策。后来，他叫人发下通知，连夜秘密召开高层军事会议。
会议一直开到很晚，参谋长讲述和分析了眼下的形势，气氛有些沉重。惨白的白炽光照得这里像是装着一屋死人。
“何健可是一只饿虎，随时都要吃人。”缩在太师椅上，似乎要睡着了的陈统领突然插话，“这是老镇守使临终前叮咛过的话，大家一定要牢牢记住。”
“是的。老镇守使说的话没错。”戴参谋长强调说，“我们有十足的证据证明这一回黔军向洪城发难，就是何健跟王家烈共穿连裆裤的结果。”
众人一阵沉默。
这时，一个副官匆匆进来，在陈玉轩的耳边轻轻嘀咕了几句。众人发现陈玉轩的脸上漾起了一阵久违的笑容。
“好，好，好。”陈玉轩站了起来，众人很是诧异。
“各位，好消息，好消息。我们的特派代表谷子琪从南京回来了。”陈玉轩兴奋地大声说，“各位，谷副师长这一回可立了大功，他给我们带回了一块响当当的牌子。”
“什么牌子？”众人都急忙问。
陈玉轩兴奋地说：“蒋委员长已经任命我们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三十四师了。”
这块牌牌，陈玉轩日思夜想了很多年。
竿军是清末对这支湘西土著部队的称呼。民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竿军的正式牌子是老省长赵恒惕给的“湘西巡防军”，所以陈玉轩一直被人叫做“老统领”。后来，唐生智的武汉国民政府给竿军授了块国民革命军第十九独立师的牌牌。其实当初在唐生智给这块牌子的时候，陈玉轩就很不感冒，说“给我这么个牌牌，我担心他们会把我调出湘西，再把我们给吞掉。”后来武汉来人劝说道“老统领，如今时势如棋，不要拒绝，有个职务总比无职好。”陈玉轩想了很久，最后才无可奈何地答应了。陈玉轩想，我们有了这些封号官名也是有好处的，这是一个招牌，一来可以装潢门面，二来可以作为护身符。还可以利用它来干我们湘西的事业。只是经过较长期的检验过后，陈玉轩却发现这牌子用处不大，反倒是麻烦不小。虽然竿军被叫做独立师，但这个番号不是正规的，带有游击性质，经不起推敲，过不得硬，没什么用处，麻烦还多。有了这块牌子就得受人制肘，但在隶属上还得让何健伸一只脚进来。陈玉轩想，“看来，没牌子不行，但牌子不硬也不行，若是不搞到一块中央的金字招牌，我们就永远抵不住何健的闷棍。”
“好啊！好啊！我们再也不用受他何健的鸟气了！”
听说谷子琪弄回了一块金字招牌，众人一阵雀跃狂欢。
送走了省府特派员，陈玉轩还一直沉浸在兴奋之中。这一段湘西喜事连连：粉碎黔军抄后路阴谋，国民革命军34师牌匾高悬，尤其是“大湘西自治大会”的顺利召开是自己“为湘西留一片清净地”的理想奠定了坚实基础。偌大的湘西，战争、杀戮、贫穷、蒙昧，混乱了多少年！
“目前必须偃武修文，与民休息，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否则，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如以汤止沸，抱薪救火。”自己在大会上的这段发言，绝不是从什么历史古籍中翻录来的辞章，也不是什么顿悟之后的神来之笔，而它完完全全是无数的血——无数湘西人无辜流淌的鲜血胶结成的惨痛教训！
陈玉轩知道，大会的顺利召开，仅仅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往后的麻烦事还多着哩。但是万事开头难，开了头，一步一步走，总会有希望。
他交待戴参谋长广泛听取基层队大会的反映，说“为了将来，我们要好好总结一下。”
戴参谋长于是下到基层，为此还几乎跑遍了湘西十个县镇。他马不停蹄刚毅回到竿城，就被陈玉轩叫去了统领府汇报。
“对我们大会提出的那些方案，下面的反映怎样？”陈玉轩很急切。
“大多数官兵和民众都是赞成的，他们说只有赋民以权、实施自治、休养生息、强调法治，湘西才有希望。”
“对。说的好。”陈玉轩说，“还有些什么？”
戴参谋长有些欲言又止。
“哎，有何意见，直说无妨。”陈玉轩说。
戴参谋长说：“也有的人似乎不屑。”
“具体说说。”
“有人说，统领常说强邻进逼宜固藩篱，现在却把房子砖墙扯掉，忙在房内摆花挂字，以后会有好戏看。”
“我晓得这话是谁说的。”陈玉轩突然便有些气愤，“燕雀岂知之志。此人是魏延，脑壳后头有反骨。所谓以后有戏看，戏就在他身上。我推行自治，量他螳臂当车，起不了作用。”
戴参谋长没想到此话一出，老统领就认准了是谷子琪说的，可见谷子琪虽然一直是陈玉轩精心培育的二把手、接班人，但二人之间的裂隙已经渐渐变大了，在眼下这百废待兴的时候，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刘特派员临行时，陈玉轩给他亮出了自己的“皇家令牌”，气得特派员瞠目结舌。他没好气地匆匆结束了湘西之旅，返回长沙了。
刘益章回到长沙立即驱车赶到省府向何健作了汇报。听到湘西土著部队被委员长授予“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三十四师”一事，何健大笑着说：“拿那么个牌牌又有什么用？他陈玉轩未免也太幼稚了。我可是湘省主席，三十二军军长啊！他孙悟空的筋斗翻得再远，还能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主席，陈玉轩确实有点幼稚，但俗话说无知者无畏，”刘特派员听出了主席笑声中的苦涩，却劝说道，“没牌子的时候，他就独来独往，有了块牌子，那就更不知道他会弄出什么新鲜名堂来了。”
“那倒也是。这个湘西土佬他这个人可常常是不按规矩出牌的。”刘特派员进一步劝说：“眼下，剿共压力大，我觉得，这会儿主席没必要跟他撕破脸干？”
“嗯。剿共事大，弄得不好，委员长那儿难交差啊。”何健想了想：“那你的意思呢？”
“我看还是别摸他的倒毛，先稳住他，一切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刘特派员说。“看来眼下也只能是这样了。”
何健点了点头，过了一阵，说：“你去叫军需长过来，让他划算一下，就把奖金先给他们拨发下去，别让那个土佬又讲我们言而无信。”
“拿那么个牌牌又有什么用？”何健的想法还真的错了。
“湘西王”陈玉轩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得到了******的直接委任后，陈玉轩立即将“国民革命军新编陆军34师“的牌子在竿城公开打了出来，大肆招兵买马，扩编部队。几年间编制扩充到6个旅、16个团。还有不少师直单位。陈玉轩还同时将屯务军改为屯务处，自兼处长。又将7个县的屯务军大队改为5个独立营。
陈玉轩在湘西干得风生水起，在这样的时刻，他唯一感到压力的就是缺钱，这么一支庞大的军队，开门七件事，哪一样都离不开钱啊！
刘特派员走了，竿城的石板街巷里，处处是爆竹残余的红绿纸屑——绵长的狂欢节眼看也已接近了尾声。
覃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请求统领召见的事一直没有着落。
几次请见后，才终于得到批准。那天一个副官把他引进了“聊天一楼”。
“覃飞，找我什么事？”陈玉轩在忙着批阅文件，只是微微把头抬了抬：
“报告统领，自清帝被推翻之后，原来屯守在各营盘碉卡的部分绿营兵凭借自己手里拥有的枪支落草为匪，占山为王。他们在乡间你拼我杀，乡民生灵涂炭，局面十分的混乱。近日，盘踞在虎头山的惯匪韩章竟然乘混乱突袭我营汛碉楼，还不时骚扰洪城，搅得市民人心惶惶。”
陈玉轩抬头问：“你这的说韩章吧？”
“对，就是这个家伙。韩章近来很是嚣张。”
“你打算如何处置？”陈玉轩问。
“好办，韩章我太熟悉了，草包一个。”覃飞说，“其实，原本我跟他家就住得不远，也曾经一起拖过几天杆子。这家伙吹牛不打草稿，动不动号称兵马万众，其实至今也兵不过一千，精兵更是不足一百。他盘踞的牛头山虽易守难攻，但亦多有破绽。若给我三千兵马围剿，牛头山十日可破。”
“我粗粗看了一下，你的计谋甚好。”陈玉轩停顿了一下，说，“只是古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请问以械与饷何在？”
覃飞突然变得茫然无以答。
陈玉轩接着说：“对这种大规模军事行动，按旧例各营级以上军官及马兵出征，乘其本身官马，每兵2名，给驮马一匹，牛头山山路狭窄，士兵每百名需配夫役60名。军粮之运送，遇山高路险需人力背负，每米一担用夫2名，军火运输以50斤用夫一名，大炮过重，却不可或缺，每炮用夫约为10人。再加上枪械粮草购置，人员军饷，奖励抚恤……”
“正是考虑到要钱，所以我叫军需长草拟了一份初步预算，请统领过目。”覃飞把一份报告取出，递交了上去。
“大约需拨银十万三千两。”陈玉轩瞟了一眼总数，“啊，要得不少啊！”
“钱是花得多点。”覃飞说，“但只有彻底剿灭匪首韩章才能根除后患，洪城也才能长治久安。”
陈玉轩说：“你讲的倒是无不道理。可你跟我要钱，我跟哪个要钱去。”
覃飞无语。
“覃飞，你晓得我派你去驻守洪城是去干什么的吗？”陈玉轩突然问。
“守城，剿匪、”覃飞回答。
“守城，剿匪，这个是当然的。”陈玉轩继续说，“可你晓得吗，洪城可是个大码头，是个金饭碗。你去那里更主要的任务是给我搞钱。”
“搞钱？”覃飞有些茫然。
“你覃飞如今倒好，捧着个金饭碗却到处去当叫花子！你覃飞如今也来要钱？”陈统领显然是来了火，连丑话都骂出来了，“我告诉你，老子如今可没有钱，只有卵子子掉面前！””
覃飞想笑又不敢笑，只好说：“统领，那……我把这报告收回去吧。经费的问题，我们自己在想想别的办法解决。
“是嘛，这才像我的老将的样子。”陈玉轩微微笑了，“覃飞，我们这次夺回洪城，出兵贵州铜仁，虽然打得他王家烈告饶求和，可是你知道我们付出了多少代价吗？这次混战我们是赢了，但这场战争波及到湘西和黔东十多个县，我们也被搞得民穷财尽。仅给黔军5000来人支付的军粮就达400多万斤，支付的菜金及军费多达60余万元。”
“这个，在下确实不知。”覃飞说，“雪上加霜，我太欠考量了。”
“你这样想就对了。唉，没钱逼死英雄汉呐！为了钱，这两年我可是费尽了心思。”陈玉轩诚恳地说，“我搞了个湘西银行自己印票子，就是担心受外来势力的控制。眼下运作得也还算不错，币值稳定。只是这次打出了湘西，我们那修缮‘聊天一楼’的钱都砍了。我们花出去的都是真金白银。哗哗的，花得老子心慌啊！”
“老统，覃飞明白了。”覃飞说，“可是刘特派员不是交待了，还要围堵贺胡子吗？那经费如何办？”
“让我们去剿贺胡子？他何健抬根灯草，说话轻巧！”陈玉轩语带讥讽地说，“看吧，看他给好多钱我们就办好多的事。他何健就是个话胡子，不从我们这鸡脚上刮油就万佛了，你还想要他的钱？”“
“是的。何健搞得我们可是够惨的了。他的话信不得。”覃飞说。
“是啊，覃飞，如今什么都靠不住，还得靠自己。”陈玉轩说，“你回去好好想想主意，给我广开财源。竿军的底气，可是全看你们洪城哪！”
覃飞说：“我们也想过，原先水码头的检查站都被打烂了，一定要恢复起来，要赶紧把洪城的税收搞起来。经费不够就在税收上再想点办法。”
“好，反正，洪城全交给你了。”陈玉轩说，“匪患事大，一定得剿。至于如何筹款，你们可得自己想办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