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镇守使临终留遗愿
闻讯的陈玉轩匆匆跟着副官穿街走巷曲折折走进了北门外的一间黝黑的大筒子屋。进屋时，他看见老镇守使正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他握住田昭全伸过来的、有些变得枯萎的手，坐在床边，关切地轻轻叫了一声：“昭公。“
田昭全面皮青白，声音很是微弱：“玉轩，你忙得很，过来干什么？”
“不忙。过来看看你。”陈玉轩说，“将士们让我给您代好，祝愿你早日康复。”
“喔，那……代我谢谢大家。”田昭全努力要坐起来。
陈玉轩忙扶住他：“昭公？！你快别动，躺好，你的身体还没复原，一定要好好休息……”
但田昭全还是固执地自己撑着坐了起来，喘着气说：“玉轩，你扶着我。”
“昭公，你这是……”陈玉轩有些诧异。
“扶我起来，我有话要给你说。”田昭全的身体是那么的虚弱，但语气是那么的坚定。陈玉轩只好努力把他扶着站起来。
“往那边。跟我走。”田昭全努力把身子立稳后，用手指了指卧室后边的小门。
陈玉轩发现，才没多久，镇守使肥胖胖的身体已经变得很松垮。衣裤显得过大，像木脑壳戏里的人。陈玉轩心中袭起一股悲凉。陈玉轩扶着他摇晃晃地往后边走，跨过小门，穿过一条光线暗淡的长长甬道，来到一间密室。
密室里很是黑暗，陈玉轩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适应。原来这是一间不小的大堂。田昭全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包洋火，点燃了放在一张木桌子上的桐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中，陈玉轩看清了，这里是老镇守使家的祭祖大屋。
极深极阔的大殿内，立着一个用纱帘覆盖着的巨大神龛。田昭全大口喘着气，在神龛前一把跪了下了。陈玉轩也急忙跪下来。
三柱香高举过花白的头顶，田昭全虔诚地向神龛上供奉的祖先磕头叩拜。突然，有风从高高的木格子窗外吹进来，掠起神龛最上方的纱帘。
田公牌位之上，有一幅提督巡抚田青树的巨大绘像，着花翎顶戴的提督巡抚八字胡，神色威严，但目光深邃，像是忧患地看着自己的儿孙后代。陈玉轩发现其间还供了一尊古拙威武、漆金描银的虎头刀架，上盖红绸，只能从形状上大大判断似乎是供着一柄大刀。陈玉轩知道那是田家祖传的大刀。那刀彰显着田家祖上的荣光，竿军的荣光！
陈玉轩跪在地上，很虔诚地磕头。当把额头贴在有些阴湿的地面上时，他似乎突然听到一阵隐约的轰隆声，远远地，像是听到了这块土地上从远古传来的金戈铁马之声，于是惊愕地抬起头。从木格子窗斜射进来的阳光让大殿的烟雾显现出斑斓神秘的色彩。他突然看见神位上的祖先竟然复活了——那位白发飘摇，却目光炯炯有力的竿军爬城师祖出现在斑斓的烟尘之中……
无湘不成军，湘军，是中国最著名的一支近代军队，而在这支著名军队里，更有一支神秘传奇的职业兵团，那就是出自湘西——主要是苗汉古城镇竿的“竿军”。
竿军第一代掌门人叫田青树，就是镇守使田昭全的父亲。这位“五短身材，琵琶腿”的苗人子弟，在攻打太平军时，挥一把长刀第一个徒手攀缘登上了高高的南京大城墙。
在烟尘中伏跪在地上的田昭全突然回想起当年的一切。
那时，他盘一根假辫子从日本留学归来，在辛亥革命担任光复南京的敢死队长。子继父业，他口衔鲫鱼刀继续“爬墙”，在家乡领导推翻满清的暴动，成为了***中将，湘西镇守使。
只是革命的胜利总是迟迟不见到来，1920年，经历护法护国南北战争后，七省联军总司令唐继尧在湘西委任的五总司令、大小军阀为争夺地盘，扩充势力，互相残杀、火拼。自己终于厌倦风云，将军政大权交给了从西藏归来的竿军年轻子弟陈玉轩。
田昭全看着伏跪在旁边的弟子。
陈玉轩倒是个难得的将才。接手统帅竿军的陈玉轩在激战中纵横椑阖，独占鳌头，取得了独霸湘西的初步胜利；到30年代其武力达到全盛时期，陈玉轩手下的竿军武装部队号称三万之众，成为了一支割据一方的骁勇土著武装部队。
但这支骁勇善战的部队却树大招风，成了一支令湘省主席何健、黔省主席王家烈，甚至是委员长******也又爱又恨，头疼不已的军队！
陈玉轩知道老镇守使把自己带到这里，就是要让自己明白肩头的担子有多重。
老镇守使叩完头，抖索着爬起来。
陈玉轩去扶他：“田老，您慢点，你的身体……”
“是的。我自己有感觉。我……恐怕不行了，阎王爷要招我去了。”老人抖抖地说。“别这么想。你的病会好的。”陈玉轩安慰道，“我给你再想法去请个名医来看看……”
“不用了。这城中的药我全都吃过了。”田昭全说，“玉轩，人固有一死，我当坦然待之。只是，我尚有二事不能放心。”
“田老，有什么你只管说。”陈玉轩说忙说。
“你知道，我是老年得子，不容易，我若死了，留下他们孤儿寡母，没了依靠……”
“田公待我恩重如山，你的妻儿我会全力照顾。”陈玉轩说。
“另外一件，是我最关心也最担心的。”老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咱们湘西不大，可管好耕种好这一亩二分田难啊，太不容易。玉轩，你要记住以前的教训，不要让外来势力插足吞并。尤其是省里的何健，他可是一只饿虎，随时都要吃人，我们随时都要注意。”
“这个，我知道的。”
“另外，我最担心的是何健与贵州的王家烈勾结起来图谋湘西…..”
听到这话，陈玉轩的心像突然被黄蜂蛰了一下。
“昭公，我也一直担心这事。”陈玉轩说，“不瞒昭公，最近我们发现何健确有勾结王家烈图谋湘西的举动。”
“那…..你可得千万小心了。”田昭全也是一惊，“多年以来，我们自恃湘西的后方万山壁立，坚如磐石，其实却是我们真正的软肋。”
陈玉轩说：“昭公，我一直对此有所预防。黔军很有可能抄我们的后背，但他们自己内部矛盾重重。只要我们把自己做强，对黔军分化进击，湘西不会有大问题的。”
“好的。有准备就好。”田昭全听着，不断点头，“你记住这件事，我也就瞑目了。”
田昭全而后又抖索着移到祖师神龛之前，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一支蜡烛，嘴里喃喃着：“列祖列宗，请保佑你的儿孙吧！保佑我们的土地年年风调雨顺，五毒不侵……”
他又划亮一根火柴，但火柴却蓦然熄灭，田昭全的手僵在了半空。
突然，大堂间竟然起风了！
仿佛是这一片赤诚打动了冥冥中的神意，一股风飘然而起，大殿之中，经幡卷动。那还突然将覆盖在神龛上的红绸卷起，红绸抖动着，似起又落，反复再三，蓦然还是被这股神风卷起，高高飘去。田公祖先的大刀映着从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终于露出了它古拙威严的真面目。那雪亮的刃口熠熠生辉，是如此庄严神圣！
“田公显灵了！竿军有救了！田公显灵了！湘西有救了！”
田昭全的眼睛里充溢着欣喜，突然兴奋莫名地大声呼喊。他手舞足蹈有如神魔附体。但呼喊间忽然一口痰堵住他的喉咙，不禁猛咳起来，还全身痉挛不止。
陈玉轩急忙叫人，且一边替他捶背。管家和几个下人匆忙进来，把他抬回了房间，大夫也急着赶了过来。
一番抢救，田昭全好不容易才苏醒过来。
“昭公，你……”陈玉轩惊喜地望着苏醒过来的老镇守使。
田昭全却微微挺起身子，一把紧紧抓住了陈玉轩的手，喃喃地说：“我听说洪城被我们夺回了，又丢掉了。.洪城……要紧，那是湘西的金饭碗啊，一定要拿回它，拿回它……”
“放心。洪城一定会是我们的。”陈玉轩点点头，又说：“昭公，眼下养病要紧，您老旧别操太多的心。您是竿军的祖师爷，竿军能有今天可是全凭着您啊。竿军不能没有您！你老您要好好地保重，安心养病。一切我都会好好安排，你等着我的好消息。”
离开老镇守使，陈玉轩立即来到统领部的作战室。
作战室的正中央立在一架古老的沙盘。那是一架清末道台府留下的巨大的舆图沙盘，上有“湘西苗疆全图”字样。
陈玉轩用指头指着的那万山丛中的几个点：“这次洪城遭袭看来这是一场经过精心策划的巨大阴谋。”
戴参谋长说：“是的，去年春，王家烈兵谏迫使毛光翔交权，当上了贵州省主席。他跟何健素来关系密切，这一回他屁股左稳了，恐怕就真的要跟何健穿上连裆裤了。”
“哼，旧账新仇，难道他王家烈这一回还真的要动手了！”老统领头皮突然发麻。
事实确实如陈玉轩之所料。
像一条看不见的鸿沟，何健与陈玉轩之间的裂隙由来已久，且与日俱增。何健自从主政湘省之后，眼见“湘西王”陈玉轩实力坐大，感觉是这一块必须下狠手剪除的后患。于是何健一直催促陈玉轩剿灭红军，陈玉轩虽明知其借机消耗竿军兵力的权谋，但何健总是假委员长的旗号发令，同时，红军的活动常常也侵犯到自己的利益，所以一段时间里，陈玉轩还是下了些气力同红军正面交火的，虽然损失惨重，但也有过不错的战绩。
何健就每次都来电对竿军的损失表示安慰，并答允补充武器弹药，其结果却总是空头支票。久而久之，陈玉轩更清楚了何健不过是借清剿红军来削弱自己实力的阴谋。从此后，陈玉轩对于“剿共”就更消极了，只是为了应付上司命令，才不得不派兵去应付一下。1930年7月1日，鄂西红军占领湖北公安城，贺龙率部赶去，******与洪流军会师，共同组成红二军，一时实力大增，不久连克石首、藕池，进而夺南县，占华容，下津市，围澧州。湖南当局震动，何健电请川军赖心辉部与湘军各路武装共同会剿这支红军。几次激战，红二团被打散，所剩部队撤往洪湖与鹤峰。
在这次围剿中，陈玉轩的两个主力团损失惨重，但何健竟然一点补充都不给，陈玉轩十分恼火。战事结束后，陈玉轩急调部队回到老巢，还将两个领兵团长臭骂了一顿，说他们没有领会好出兵意图，与红军硬拼消耗实力，中了何健“借刀杀人”之计。
为了与何健对抗，陈玉轩特意派谷子琪去中央军校参加培训，让他到了南京后联络******的侍从室主任贺贵严。贺是陈玉轩过去的一个老部属，希望借贺向******进言寻求政治上的支持。
眼见陈玉轩在湘西的实力渐渐壮大，何健深感不安。他正愁其羽翼丰满尚无好办法将其解决时，忽有陈玉轩的一个上校副官处长找上门来，神秘兮兮地对他说：“何公要解决陈玉轩，我有一好计策。”何健忙问什么计策，那人说：“陈玉轩不怕前门进虎，只怕后门进狼，不畏前攻，只恐后袭。如若何公联络贵州王家烈以重兵从后门贵州方向压迫湘西，则陈可以一举而溃。”
何健接受了上校副官的建议，着手与贵州军阀王家烈进行联系。其时王家烈已被******特定为***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军代表，正好路过长沙，准备去南京开会。何健盛情款待他，两人密谈了很久。
何健对王家烈说：“湘黔两省唇齿相依，许多事情需要互相支持。”
王家烈点头说：“确实是这样。我们两省应该好好合作，譬如这烟土，我可以从贵州多组织烟帮过境来湖南，运销的特定税就对贵州有利。而武器弹药方面我们黔军目前很匮乏，期望能得到你的支持。”
“武器一事，我们可以给你想办法。我要衡阳兵工厂马上给你们造一批重机枪，再到南京买一批弹药枪支给你。”
“好好好。那就太感谢了。”王家烈说，“有了这批武器，我的腰杆子就更硬了，打败毛光翔就不在话下。到时候我主黔省军政，我们间就更好合作了。”
“没错。说得好。”何健停了一下说，“只是，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尽管说。”
“你若主政黔省，还望能出兵湘西帮我解决陈玉轩，怎么样?”
“为什么要打他？”
“他在湘西坐大称雄，搞独立王国，我这个主席还如何统一湖南？”
“好吧，只要主席帮我打败毛光翔，我一定帮你解决湘西问题。”
果然，得到何健武器补充后的王家烈部队实力迅速壮大，率部之到贵阳，在******的支持下，迫使毛光翔交出了省主席和二十五军军长大权。
王家烈掌握黔省大权后，也不食言，开始策划从后门进攻湘西，策应何健。只是，虽然夺得了黔省大位，但处处隐忧：毛光翔暗中勾结军中要员密谋倒戈夺权。所以，王家烈先招安了熟悉洪城的土匪头子韩章，让他作为急先锋，试探突进。一个山野小匪首突然当上了堂堂国军大旅长，韩章喜出望外，自然奋不顾身。
陈玉轩感到事态严重，于是对参谋长说，“赶紧通知连以上军官开会。”
紧急军事会议在陈公馆的议事厅举行，却有两个连长迟到。
“站好！立正！”陈玉轩本来就心情不佳，见状陡升无名之火，厉色喝令。
两个连长怯怯地站住了。
陈玉轩道：“我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作为一名军人……来，你俩各人给我背诵一遍《军人良心论》。”
《军人良心论》是陈统领殚心积虑制定出来的道德治军纲领，是其“保境息民，十县自治”的大业的重要保证。陈玉轩为此博览群书、字字推敲终于成篇，并令全军将士人人熟读背诵，务必融化进自己的血液中。只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许多官兵并不热心。而且地方军官士兵中大多文化不高，对于统领那些半文半白、拗口深奥的句子那能背得。赶来参加军事会议，不期陈统领却突然要求背书，两个连长呆若木鸡，一脸茫然。
陈玉轩环顾四周，训斥道：“我费尽心机，引经据典，著成此书，你们竟然视若废纸！来，杨参谋，你背背看。”
“是。”杨参谋起身敬礼，稍稍停顿了一下，开始流利地背诵起来：“军人、团体之生活也，唯能让，然后能和，和则团体斯固，团体固方能战，战而能胜……”
“好，背得不错。”陈玉轩大声肯定说：“你们各位一定要记住了：有良心的人拿枪才是军人，没有良心的人拿枪是什么？那就是土匪。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军人存心是处处求人民的利益，不顾自己的牺牲；土匪存心是处处求自己的利益，不顾别人的痛苦。各位听明白了吗？”
“老统，听明白了！”众人一齐呐喊。
“明白就好。我为什么要跟各位啰嗦这些，因为我们眼下面临的形势十分危急。”陈玉轩说，“这一回可是真的危急。危难之时更要牢记我们的责任。好，下面由参谋长说说情况。”
参谋长先给大家分析了当前的形势。
戴参谋长说：“这一次，据可靠情报，这一回黔军收买了洪城土匪作为内奸，突然发难攻击洪城。被我军击退之后，王家烈派了师长柏辉率三个团开始明火执仗地开始进攻，打算抄我们的后院。如今，竿城形势十分危急！”
“打啊，不能让黔军的阴谋得逞。”
“我们没有退路了，不打就只有等死。”
讨论时，多数军官主张立即出兵夺回洪城要塞。
紧急会议由参谋长通报了当前的形势，提出必须夺回洪城，出兵黔东。
参谋长说话结束后，开始讨论。
“陈老统英明。这一仗打得！”
“打，决不能放他们过手。”
会场上又一时群情激奋。
“夺回洪城，出兵黔东确实是当务之急。”但第一旅李旅长站了起来，提出了异议，“我若出兵，必是倾其所有。既然这次行动是湘军与黔军的勾结，何健倘若以重兵从东进攻，我军将腹背受敌，将如之何？”
众皆沉默，觉得李旅长的话不无道理。
“李旅长所言极是。”见众人皆有些犹豫，团长周西清说话了，“我若出兵，可能会遭何王联军的东西夹击，但据眼下的形势来看，应无可能。”
戴参谋长道：“对。现在红军在湘边四周骚扰，国军屡战不利，弄得委员长寝不安席。何健正欲投蒋，必以主力进攻红军，暂时无法配合黔军向我进攻。”
向自云道：“我看王家烈的黔军眼下也是内部矛盾重重。而且******又加紧了图黔的步伐，使王家烈难以集中力量夺取黔东。柏虽受命攻打洪城，但孤军远悬，给养困难，只求速决。何健因为剿共，兵力受到牵制，虽然暗派李觉配合，亦不过徒具形式；更何况******必然要防止他的势力向黔东发展。所以，此时派兵夺回洪城是一个好时机。”
“王家烈很难缠，去冬贵阳之战，我军失利......”李旅长提起了往事。“去冬贵阳之战，我军失利虽是小事，但教训尤须记取。”
向自云站起来说，“今王家烈挥师东下，意在玉公，如果出兵，各自为政，后果不堪设想。依愚之见，此次行动不如玉公亲征，我愿为先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另一军官周西青也站起来：“统领，我愿带兵前往。我们是玉公的部队，是铁军、钢军；而王家烈的队伍是个么子？他们就是写泥巴军、豆腐军。我们一定会把他们打个稀巴烂。”
众人一阵哄笑。
周西清又催促道：“统领，下命令吧！”
但陈玉轩没有说话。看来他有些为难。
“我去！”
“下令吧！”
众军官正在嚷嚷时，一个副官匆匆进来附在陈玉轩耳边说了几句话。
陈玉轩顿时变得有些脸色惨白，立即跟着副官离去了。
田家的封火老宅子大门口挂起了白事装饰，黑帐白花黑纱灯，门梁上用白纸写着“当大事”。鼓乐班子，做和尚撞钟般懒洋洋的唱些无关痛痒的哀婉俚词，有扎白色孝带的竿军士兵象征性地站岗护灵，有乡邻等偶尔进出。宗祠改造的灵堂。棺材摆在正中，挽幛花圈布满宗祠，阿彩重孝加身，旁边是在棺材旁打坐守夜，十来岁的儿子。
大门外巷道上，便装的陈玉轩坐一顶滑竿而来，到离门口不远的地方下轿。陈统领及夫人跨进大门，宗祠门口也有竿兵把守。士兵见了忙躬身施礼：“统领大人”。
陈玉轩微微颔首，走进灵堂，到老镇守使棺材前鞠了三躬，鞠躬后一挥手，一个侍从用木制托盘送来一幅挽联，是陈玉轩的亲笔字。上书：
富贵与功名相同，前佐东征，后为西狩，以只身任风雨飘摇，耿耿此心，公所鉴也；
患难无生死之异，大则继命，私者托孤，有此心唯天日可表，遥遥后事，我自任之。
陈玉轩来到阿彩跟前。阿彩连忙施礼。“阿彩，节哀顺便，放心吧，你和孩子有我们呢。”陈玉轩劝慰着。阿彩点头应承。陈玉轩看着这光景，忍不住一阵心酸，忙退到灵棚的后边去，来到僻静处，终于忍不住嚎啕起来。
戴参谋长见状急忙跟了过去，担心地：“统领，你……不要太伤心，眼下还有好多事等着您安排处理呢！”
陈玉轩止住泪，抬头仰望着天际，抽泣地：“不伤心，我不伤心……生亦风光，死亦哀荣，我这老哥子也算死得其所了。”
戴参谋长也附和着说：“是啊，昭公出身高贵、饱读诗书、留学东洋、东征西狩，昭公们的努力还是没有白费，帝制终于推翻，人们还是见到了天日。”
陈玉轩说：“只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孙中山说的太好了。给湘西留一片清净地是昭公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
戴参谋长说：“统领有如此胸襟，昭公应该是可以放心安息的了。只是，前方战事吃紧，您得赶紧从伤痛中走出来。”
这时有副官过来，递给参谋长一叠稿纸。陈玉轩问：“什么东西？”
戴参谋长看了看说：“统领，我见你这一段太伤心疲惫，所以一直没有及时告诉你。前方又来了情报，情况还是不妙。”
“有什么情况你快说。”戴参谋长把几份几份战况报告递给了陈玉轩。陈玉轩立即翻了翻。
“统领，看来得赶紧调兵支援。先前开会，大家都很踊跃，统领为什么不趁热打铁？”陈玉轩想了想说：“我们的兵力倒是还有，只是我一直在考虑派谁去领兵更合适。眼下这几个，嚷嚷得凶，但轻诺寡信，这一回出兵可容不得有失啊！”
参谋长也缄默了。这时忽然听得灵堂间一阵嘈杂声闹嚷嚷传来。
“出了什么事？我去看看。”参谋长忙说。
陈玉轩说：“你去吧。我一个人先在这里安静会儿。”
参谋长绕过一片树丛，看见一个的背影正急冲冲走进了灵棚。看不真切，只知道这是一个身材十分魁梧的乡下汉子。急冲冲走进了灵棚的汉子头包五花苗帕，着对襟衣、青绑腿、水草鞋，来后便径直走到昭公的牌位前，一把跪在地上叩头烧香，而且顿时便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嚎啕声是那样的响亮，连灵棚的竹席棚顶都被震颤得嗡嗡作响。
“覃飞？！”匆匆来到灵棚前的参谋长一下愣住了，感觉这声响动静是那么的熟悉。他立即便明白那是谁来了。
参谋长又惊又喜，急忙绕到树丛后去，对着陈玉轩大声喊，“统领，你快过来，你看是谁来了？”
陈玉轩回过头问：“谁？你说是谁来了？”
参谋长大声说：“覃飞，是覃师长回来了啊！”
“覃飞？！”
自己最想念的骁将终于回来了！陈玉轩兴奋地一下子冲着站了起来。
(本章完)
田昭全面皮青白，声音很是微弱：“玉轩，你忙得很，过来干什么？”
“不忙。过来看看你。”陈玉轩说，“将士们让我给您代好，祝愿你早日康复。”
“喔，那……代我谢谢大家。”田昭全努力要坐起来。
陈玉轩忙扶住他：“昭公？！你快别动，躺好，你的身体还没复原，一定要好好休息……”
但田昭全还是固执地自己撑着坐了起来，喘着气说：“玉轩，你扶着我。”
“昭公，你这是……”陈玉轩有些诧异。
“扶我起来，我有话要给你说。”田昭全的身体是那么的虚弱，但语气是那么的坚定。陈玉轩只好努力把他扶着站起来。
“往那边。跟我走。”田昭全努力把身子立稳后，用手指了指卧室后边的小门。
陈玉轩发现，才没多久，镇守使肥胖胖的身体已经变得很松垮。衣裤显得过大，像木脑壳戏里的人。陈玉轩心中袭起一股悲凉。陈玉轩扶着他摇晃晃地往后边走，跨过小门，穿过一条光线暗淡的长长甬道，来到一间密室。
密室里很是黑暗，陈玉轩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适应。原来这是一间不小的大堂。田昭全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包洋火，点燃了放在一张木桌子上的桐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中，陈玉轩看清了，这里是老镇守使家的祭祖大屋。
极深极阔的大殿内，立着一个用纱帘覆盖着的巨大神龛。田昭全大口喘着气，在神龛前一把跪了下了。陈玉轩也急忙跪下来。
三柱香高举过花白的头顶，田昭全虔诚地向神龛上供奉的祖先磕头叩拜。突然，有风从高高的木格子窗外吹进来，掠起神龛最上方的纱帘。
田公牌位之上，有一幅提督巡抚田青树的巨大绘像，着花翎顶戴的提督巡抚八字胡，神色威严，但目光深邃，像是忧患地看着自己的儿孙后代。陈玉轩发现其间还供了一尊古拙威武、漆金描银的虎头刀架，上盖红绸，只能从形状上大大判断似乎是供着一柄大刀。陈玉轩知道那是田家祖传的大刀。那刀彰显着田家祖上的荣光，竿军的荣光！
陈玉轩跪在地上，很虔诚地磕头。当把额头贴在有些阴湿的地面上时，他似乎突然听到一阵隐约的轰隆声，远远地，像是听到了这块土地上从远古传来的金戈铁马之声，于是惊愕地抬起头。从木格子窗斜射进来的阳光让大殿的烟雾显现出斑斓神秘的色彩。他突然看见神位上的祖先竟然复活了——那位白发飘摇，却目光炯炯有力的竿军爬城师祖出现在斑斓的烟尘之中……
无湘不成军，湘军，是中国最著名的一支近代军队，而在这支著名军队里，更有一支神秘传奇的职业兵团，那就是出自湘西——主要是苗汉古城镇竿的“竿军”。
竿军第一代掌门人叫田青树，就是镇守使田昭全的父亲。这位“五短身材，琵琶腿”的苗人子弟，在攻打太平军时，挥一把长刀第一个徒手攀缘登上了高高的南京大城墙。
在烟尘中伏跪在地上的田昭全突然回想起当年的一切。
那时，他盘一根假辫子从日本留学归来，在辛亥革命担任光复南京的敢死队长。子继父业，他口衔鲫鱼刀继续“爬墙”，在家乡领导推翻满清的暴动，成为了***中将，湘西镇守使。
只是革命的胜利总是迟迟不见到来，1920年，经历护法护国南北战争后，七省联军总司令唐继尧在湘西委任的五总司令、大小军阀为争夺地盘，扩充势力，互相残杀、火拼。自己终于厌倦风云，将军政大权交给了从西藏归来的竿军年轻子弟陈玉轩。
田昭全看着伏跪在旁边的弟子。
陈玉轩倒是个难得的将才。接手统帅竿军的陈玉轩在激战中纵横椑阖，独占鳌头，取得了独霸湘西的初步胜利；到30年代其武力达到全盛时期，陈玉轩手下的竿军武装部队号称三万之众，成为了一支割据一方的骁勇土著武装部队。
但这支骁勇善战的部队却树大招风，成了一支令湘省主席何健、黔省主席王家烈，甚至是委员长******也又爱又恨，头疼不已的军队！
陈玉轩知道老镇守使把自己带到这里，就是要让自己明白肩头的担子有多重。
老镇守使叩完头，抖索着爬起来。
陈玉轩去扶他：“田老，您慢点，你的身体……”
“是的。我自己有感觉。我……恐怕不行了，阎王爷要招我去了。”老人抖抖地说。“别这么想。你的病会好的。”陈玉轩安慰道，“我给你再想法去请个名医来看看……”
“不用了。这城中的药我全都吃过了。”田昭全说，“玉轩，人固有一死，我当坦然待之。只是，我尚有二事不能放心。”
“田老，有什么你只管说。”陈玉轩说忙说。
“你知道，我是老年得子，不容易，我若死了，留下他们孤儿寡母，没了依靠……”
“田公待我恩重如山，你的妻儿我会全力照顾。”陈玉轩说。
“另外一件，是我最关心也最担心的。”老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咱们湘西不大，可管好耕种好这一亩二分田难啊，太不容易。玉轩，你要记住以前的教训，不要让外来势力插足吞并。尤其是省里的何健，他可是一只饿虎，随时都要吃人，我们随时都要注意。”
“这个，我知道的。”
“另外，我最担心的是何健与贵州的王家烈勾结起来图谋湘西…..”
听到这话，陈玉轩的心像突然被黄蜂蛰了一下。
“昭公，我也一直担心这事。”陈玉轩说，“不瞒昭公，最近我们发现何健确有勾结王家烈图谋湘西的举动。”
“那…..你可得千万小心了。”田昭全也是一惊，“多年以来，我们自恃湘西的后方万山壁立，坚如磐石，其实却是我们真正的软肋。”
陈玉轩说：“昭公，我一直对此有所预防。黔军很有可能抄我们的后背，但他们自己内部矛盾重重。只要我们把自己做强，对黔军分化进击，湘西不会有大问题的。”
“好的。有准备就好。”田昭全听着，不断点头，“你记住这件事，我也就瞑目了。”
田昭全而后又抖索着移到祖师神龛之前，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一支蜡烛，嘴里喃喃着：“列祖列宗，请保佑你的儿孙吧！保佑我们的土地年年风调雨顺，五毒不侵……”
他又划亮一根火柴，但火柴却蓦然熄灭，田昭全的手僵在了半空。
突然，大堂间竟然起风了！
仿佛是这一片赤诚打动了冥冥中的神意，一股风飘然而起，大殿之中，经幡卷动。那还突然将覆盖在神龛上的红绸卷起，红绸抖动着，似起又落，反复再三，蓦然还是被这股神风卷起，高高飘去。田公祖先的大刀映着从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终于露出了它古拙威严的真面目。那雪亮的刃口熠熠生辉，是如此庄严神圣！
“田公显灵了！竿军有救了！田公显灵了！湘西有救了！”
田昭全的眼睛里充溢着欣喜，突然兴奋莫名地大声呼喊。他手舞足蹈有如神魔附体。但呼喊间忽然一口痰堵住他的喉咙，不禁猛咳起来，还全身痉挛不止。
陈玉轩急忙叫人，且一边替他捶背。管家和几个下人匆忙进来，把他抬回了房间，大夫也急着赶了过来。
一番抢救，田昭全好不容易才苏醒过来。
“昭公，你……”陈玉轩惊喜地望着苏醒过来的老镇守使。
田昭全却微微挺起身子，一把紧紧抓住了陈玉轩的手，喃喃地说：“我听说洪城被我们夺回了，又丢掉了。.洪城……要紧，那是湘西的金饭碗啊，一定要拿回它，拿回它……”
“放心。洪城一定会是我们的。”陈玉轩点点头，又说：“昭公，眼下养病要紧，您老旧别操太多的心。您是竿军的祖师爷，竿军能有今天可是全凭着您啊。竿军不能没有您！你老您要好好地保重，安心养病。一切我都会好好安排，你等着我的好消息。”
离开老镇守使，陈玉轩立即来到统领部的作战室。
作战室的正中央立在一架古老的沙盘。那是一架清末道台府留下的巨大的舆图沙盘，上有“湘西苗疆全图”字样。
陈玉轩用指头指着的那万山丛中的几个点：“这次洪城遭袭看来这是一场经过精心策划的巨大阴谋。”
戴参谋长说：“是的，去年春，王家烈兵谏迫使毛光翔交权，当上了贵州省主席。他跟何健素来关系密切，这一回他屁股左稳了，恐怕就真的要跟何健穿上连裆裤了。”
“哼，旧账新仇，难道他王家烈这一回还真的要动手了！”老统领头皮突然发麻。
事实确实如陈玉轩之所料。
像一条看不见的鸿沟，何健与陈玉轩之间的裂隙由来已久，且与日俱增。何健自从主政湘省之后，眼见“湘西王”陈玉轩实力坐大，感觉是这一块必须下狠手剪除的后患。于是何健一直催促陈玉轩剿灭红军，陈玉轩虽明知其借机消耗竿军兵力的权谋，但何健总是假委员长的旗号发令，同时，红军的活动常常也侵犯到自己的利益，所以一段时间里，陈玉轩还是下了些气力同红军正面交火的，虽然损失惨重，但也有过不错的战绩。
何健就每次都来电对竿军的损失表示安慰，并答允补充武器弹药，其结果却总是空头支票。久而久之，陈玉轩更清楚了何健不过是借清剿红军来削弱自己实力的阴谋。从此后，陈玉轩对于“剿共”就更消极了，只是为了应付上司命令，才不得不派兵去应付一下。1930年7月1日，鄂西红军占领湖北公安城，贺龙率部赶去，******与洪流军会师，共同组成红二军，一时实力大增，不久连克石首、藕池，进而夺南县，占华容，下津市，围澧州。湖南当局震动，何健电请川军赖心辉部与湘军各路武装共同会剿这支红军。几次激战，红二团被打散，所剩部队撤往洪湖与鹤峰。
在这次围剿中，陈玉轩的两个主力团损失惨重，但何健竟然一点补充都不给，陈玉轩十分恼火。战事结束后，陈玉轩急调部队回到老巢，还将两个领兵团长臭骂了一顿，说他们没有领会好出兵意图，与红军硬拼消耗实力，中了何健“借刀杀人”之计。
为了与何健对抗，陈玉轩特意派谷子琪去中央军校参加培训，让他到了南京后联络******的侍从室主任贺贵严。贺是陈玉轩过去的一个老部属，希望借贺向******进言寻求政治上的支持。
眼见陈玉轩在湘西的实力渐渐壮大，何健深感不安。他正愁其羽翼丰满尚无好办法将其解决时，忽有陈玉轩的一个上校副官处长找上门来，神秘兮兮地对他说：“何公要解决陈玉轩，我有一好计策。”何健忙问什么计策，那人说：“陈玉轩不怕前门进虎，只怕后门进狼，不畏前攻，只恐后袭。如若何公联络贵州王家烈以重兵从后门贵州方向压迫湘西，则陈可以一举而溃。”
何健接受了上校副官的建议，着手与贵州军阀王家烈进行联系。其时王家烈已被******特定为***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军代表，正好路过长沙，准备去南京开会。何健盛情款待他，两人密谈了很久。
何健对王家烈说：“湘黔两省唇齿相依，许多事情需要互相支持。”
王家烈点头说：“确实是这样。我们两省应该好好合作，譬如这烟土，我可以从贵州多组织烟帮过境来湖南，运销的特定税就对贵州有利。而武器弹药方面我们黔军目前很匮乏，期望能得到你的支持。”
“武器一事，我们可以给你想办法。我要衡阳兵工厂马上给你们造一批重机枪，再到南京买一批弹药枪支给你。”
“好好好。那就太感谢了。”王家烈说，“有了这批武器，我的腰杆子就更硬了，打败毛光翔就不在话下。到时候我主黔省军政，我们间就更好合作了。”
“没错。说得好。”何健停了一下说，“只是，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尽管说。”
“你若主政黔省，还望能出兵湘西帮我解决陈玉轩，怎么样?”
“为什么要打他？”
“他在湘西坐大称雄，搞独立王国，我这个主席还如何统一湖南？”
“好吧，只要主席帮我打败毛光翔，我一定帮你解决湘西问题。”
果然，得到何健武器补充后的王家烈部队实力迅速壮大，率部之到贵阳，在******的支持下，迫使毛光翔交出了省主席和二十五军军长大权。
王家烈掌握黔省大权后，也不食言，开始策划从后门进攻湘西，策应何健。只是，虽然夺得了黔省大位，但处处隐忧：毛光翔暗中勾结军中要员密谋倒戈夺权。所以，王家烈先招安了熟悉洪城的土匪头子韩章，让他作为急先锋，试探突进。一个山野小匪首突然当上了堂堂国军大旅长，韩章喜出望外，自然奋不顾身。
陈玉轩感到事态严重，于是对参谋长说，“赶紧通知连以上军官开会。”
紧急军事会议在陈公馆的议事厅举行，却有两个连长迟到。
“站好！立正！”陈玉轩本来就心情不佳，见状陡升无名之火，厉色喝令。
两个连长怯怯地站住了。
陈玉轩道：“我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作为一名军人……来，你俩各人给我背诵一遍《军人良心论》。”
《军人良心论》是陈统领殚心积虑制定出来的道德治军纲领，是其“保境息民，十县自治”的大业的重要保证。陈玉轩为此博览群书、字字推敲终于成篇，并令全军将士人人熟读背诵，务必融化进自己的血液中。只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许多官兵并不热心。而且地方军官士兵中大多文化不高，对于统领那些半文半白、拗口深奥的句子那能背得。赶来参加军事会议，不期陈统领却突然要求背书，两个连长呆若木鸡，一脸茫然。
陈玉轩环顾四周，训斥道：“我费尽心机，引经据典，著成此书，你们竟然视若废纸！来，杨参谋，你背背看。”
“是。”杨参谋起身敬礼，稍稍停顿了一下，开始流利地背诵起来：“军人、团体之生活也，唯能让，然后能和，和则团体斯固，团体固方能战，战而能胜……”
“好，背得不错。”陈玉轩大声肯定说：“你们各位一定要记住了：有良心的人拿枪才是军人，没有良心的人拿枪是什么？那就是土匪。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军人存心是处处求人民的利益，不顾自己的牺牲；土匪存心是处处求自己的利益，不顾别人的痛苦。各位听明白了吗？”
“老统，听明白了！”众人一齐呐喊。
“明白就好。我为什么要跟各位啰嗦这些，因为我们眼下面临的形势十分危急。”陈玉轩说，“这一回可是真的危急。危难之时更要牢记我们的责任。好，下面由参谋长说说情况。”
参谋长先给大家分析了当前的形势。
戴参谋长说：“这一次，据可靠情报，这一回黔军收买了洪城土匪作为内奸，突然发难攻击洪城。被我军击退之后，王家烈派了师长柏辉率三个团开始明火执仗地开始进攻，打算抄我们的后院。如今，竿城形势十分危急！”
“打啊，不能让黔军的阴谋得逞。”
“我们没有退路了，不打就只有等死。”
讨论时，多数军官主张立即出兵夺回洪城要塞。
紧急会议由参谋长通报了当前的形势，提出必须夺回洪城，出兵黔东。
参谋长说话结束后，开始讨论。
“陈老统英明。这一仗打得！”
“打，决不能放他们过手。”
会场上又一时群情激奋。
“夺回洪城，出兵黔东确实是当务之急。”但第一旅李旅长站了起来，提出了异议，“我若出兵，必是倾其所有。既然这次行动是湘军与黔军的勾结，何健倘若以重兵从东进攻，我军将腹背受敌，将如之何？”
众皆沉默，觉得李旅长的话不无道理。
“李旅长所言极是。”见众人皆有些犹豫，团长周西清说话了，“我若出兵，可能会遭何王联军的东西夹击，但据眼下的形势来看，应无可能。”
戴参谋长道：“对。现在红军在湘边四周骚扰，国军屡战不利，弄得委员长寝不安席。何健正欲投蒋，必以主力进攻红军，暂时无法配合黔军向我进攻。”
向自云道：“我看王家烈的黔军眼下也是内部矛盾重重。而且******又加紧了图黔的步伐，使王家烈难以集中力量夺取黔东。柏虽受命攻打洪城，但孤军远悬，给养困难，只求速决。何健因为剿共，兵力受到牵制，虽然暗派李觉配合，亦不过徒具形式；更何况******必然要防止他的势力向黔东发展。所以，此时派兵夺回洪城是一个好时机。”
“王家烈很难缠，去冬贵阳之战，我军失利......”李旅长提起了往事。“去冬贵阳之战，我军失利虽是小事，但教训尤须记取。”
向自云站起来说，“今王家烈挥师东下，意在玉公，如果出兵，各自为政，后果不堪设想。依愚之见，此次行动不如玉公亲征，我愿为先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另一军官周西青也站起来：“统领，我愿带兵前往。我们是玉公的部队，是铁军、钢军；而王家烈的队伍是个么子？他们就是写泥巴军、豆腐军。我们一定会把他们打个稀巴烂。”
众人一阵哄笑。
周西清又催促道：“统领，下命令吧！”
但陈玉轩没有说话。看来他有些为难。
“我去！”
“下令吧！”
众军官正在嚷嚷时，一个副官匆匆进来附在陈玉轩耳边说了几句话。
陈玉轩顿时变得有些脸色惨白，立即跟着副官离去了。
田家的封火老宅子大门口挂起了白事装饰，黑帐白花黑纱灯，门梁上用白纸写着“当大事”。鼓乐班子，做和尚撞钟般懒洋洋的唱些无关痛痒的哀婉俚词，有扎白色孝带的竿军士兵象征性地站岗护灵，有乡邻等偶尔进出。宗祠改造的灵堂。棺材摆在正中，挽幛花圈布满宗祠，阿彩重孝加身，旁边是在棺材旁打坐守夜，十来岁的儿子。
大门外巷道上，便装的陈玉轩坐一顶滑竿而来，到离门口不远的地方下轿。陈统领及夫人跨进大门，宗祠门口也有竿兵把守。士兵见了忙躬身施礼：“统领大人”。
陈玉轩微微颔首，走进灵堂，到老镇守使棺材前鞠了三躬，鞠躬后一挥手，一个侍从用木制托盘送来一幅挽联，是陈玉轩的亲笔字。上书：
富贵与功名相同，前佐东征，后为西狩，以只身任风雨飘摇，耿耿此心，公所鉴也；
患难无生死之异，大则继命，私者托孤，有此心唯天日可表，遥遥后事，我自任之。
陈玉轩来到阿彩跟前。阿彩连忙施礼。“阿彩，节哀顺便，放心吧，你和孩子有我们呢。”陈玉轩劝慰着。阿彩点头应承。陈玉轩看着这光景，忍不住一阵心酸，忙退到灵棚的后边去，来到僻静处，终于忍不住嚎啕起来。
戴参谋长见状急忙跟了过去，担心地：“统领，你……不要太伤心，眼下还有好多事等着您安排处理呢！”
陈玉轩止住泪，抬头仰望着天际，抽泣地：“不伤心，我不伤心……生亦风光，死亦哀荣，我这老哥子也算死得其所了。”
戴参谋长也附和着说：“是啊，昭公出身高贵、饱读诗书、留学东洋、东征西狩，昭公们的努力还是没有白费，帝制终于推翻，人们还是见到了天日。”
陈玉轩说：“只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孙中山说的太好了。给湘西留一片清净地是昭公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
戴参谋长说：“统领有如此胸襟，昭公应该是可以放心安息的了。只是，前方战事吃紧，您得赶紧从伤痛中走出来。”
这时有副官过来，递给参谋长一叠稿纸。陈玉轩问：“什么东西？”
戴参谋长看了看说：“统领，我见你这一段太伤心疲惫，所以一直没有及时告诉你。前方又来了情报，情况还是不妙。”
“有什么情况你快说。”戴参谋长把几份几份战况报告递给了陈玉轩。陈玉轩立即翻了翻。
“统领，看来得赶紧调兵支援。先前开会，大家都很踊跃，统领为什么不趁热打铁？”陈玉轩想了想说：“我们的兵力倒是还有，只是我一直在考虑派谁去领兵更合适。眼下这几个，嚷嚷得凶，但轻诺寡信，这一回出兵可容不得有失啊！”
参谋长也缄默了。这时忽然听得灵堂间一阵嘈杂声闹嚷嚷传来。
“出了什么事？我去看看。”参谋长忙说。
陈玉轩说：“你去吧。我一个人先在这里安静会儿。”
参谋长绕过一片树丛，看见一个的背影正急冲冲走进了灵棚。看不真切，只知道这是一个身材十分魁梧的乡下汉子。急冲冲走进了灵棚的汉子头包五花苗帕，着对襟衣、青绑腿、水草鞋，来后便径直走到昭公的牌位前，一把跪在地上叩头烧香，而且顿时便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嚎啕声是那样的响亮，连灵棚的竹席棚顶都被震颤得嗡嗡作响。
“覃飞？！”匆匆来到灵棚前的参谋长一下愣住了，感觉这声响动静是那么的熟悉。他立即便明白那是谁来了。
参谋长又惊又喜，急忙绕到树丛后去，对着陈玉轩大声喊，“统领，你快过来，你看是谁来了？”
陈玉轩回过头问：“谁？你说是谁来了？”
参谋长大声说：“覃飞，是覃师长回来了啊！”
“覃飞？！”
自己最想念的骁将终于回来了！陈玉轩兴奋地一下子冲着站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