砌下落梅如雪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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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谢晓风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么凄凉的神色,心头不禁微微一动。

林俊南望着他道:“我就算不好吧,可曾真的把你往死里害过?难道我在你身上竟没半分好处?虽说我拿了你的暖玉灵脂,可在赵家集你中了毒不能动,救你的是谁?我要真是坏到极点,那日只需要来个不理会,岂不就永绝后患了。”

“后来我诳你喝下了泻药的粥。可你也想想你是怎么待我的。在这洛阳城里第一回碰面,我只道是见了故人,正高兴来着,你上来就掐住我脖子,几乎要把我掐死。小谢,我是个人,不是石头,我也会生气,吃了亏也想要报复一下。你在我面前真是聪明,一下子就识破了我的诡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下了药的粥灌进了我肚子里。可后来怎样呢?发现你中了寒毒,我可曾借机报复?不惜自损、运功助你疗伤的又是谁?”

“再后来,在这梅庄里,荣王府的人要杀你,叫着‘刀下留人’,心甘情愿交出暖玉灵脂的又是谁?再往后,明知道于己无益,明知你看他不起、视之如粪土,却巴巴地要以纯阳内力助你疗伤的又是谁?”

他神色里是少有的诚挚,声音也是少有的凄楚,一句一问地将这篇话说来,谢晓风也不由得哑然。刹那间,从赵家集到开封再到洛阳,那些曾经的纠缠一幕幕都逼到眼前来。林俊南的顽劣尽在里面,是再也抹煞不去的,可那些温柔、那些危难关头的关切却也不是假的。谢晓风觉得茫然——他是个单纯的孩子,于他,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从前看林俊南不好,便连那些好都是不好了,如今细细推想,只觉这人变化多端,既不是好人,也不像坏人,竟拿不出个标准来品评他。

谢晓风心里兜兜转转,思量不定,林俊南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刚才那一吓,里衣都湿透了,这时被风一吹,直吹了个透心儿凉,不由打了几个寒颤。谢晓风默默看了他一眼,起身往里屋走,一会儿功夫拿了个斗篷出来,伸手递到他面前。林俊南不由得一愕,忘了接,只是呆呆地望着谢晓风出神。

谢晓风把披风往他身上一抛,转过身去,望着窗外的积雪不作声。

林俊南这才如梦初醒,忙将斗篷裹在身上。默默打量谢晓风,见他收了满脸的戾色,形容间是说不出的倦怠,眉梢上一抹挥之不去的孤寒寂寞。林俊南心肠向来软,一心的怨气刹那都雪逝冰消,转而又可怜谢晓风,只是吃一堑长一智,终究不敢再说什么了。

好一会儿,谢晓风低声道:“我……”只说了一个字便即止住,咬着唇,抓着窗框,眉峰微微蹙着,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他在林俊南面前向来行事果决,出手狠辣,似这般犹豫不决实在少见,林俊南也不由觉得诡异,却不敢逼问。

“欠你的,我还。”良久,谢晓风吐出一句轻语。林俊南微有些诧异,忽见谢晓风眼皮微微一抬,异样平静的目光掠过来,声音越发的轻,而坚定,“你救过三次,我许你三件事——只要你说,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

那一种平静背后透着说不出的倦,仿佛随时要抛下一切撒手而去。林俊南心头一阵颤粟,望着他,却答非所指,“我知道自己不好,以后我都改了。”

谢晓风微一怔,似是要笑,终于没能笑出来,半晌垂下了眼睛,淡漠地说:“你改不改,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俊南对他话里的冷淡恍若未觉,着了魔一般,只管顺着自己刚才的话往下说:“卓青说我是个大孩子我还不服气。现在想我以前所作作为,一味的胡闹,不是孩子是什么?可从今日起,我决心要改了。再不像从前那么轻浮孟浪了。”

谢晓风转过脸去,将头抵在窗框上,缓缓地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眼角却缓缓地沁出了一滴泪珠,“你不必在我身上花心思。我会走的,我这就走,不会在这儿碍着你们。我本不该来,是我自己胡涂。”

林俊南一时情热,一句话脱口而出,“天涯海角,我陪你去。”

谢晓风哈的一笑,蓦地睁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林俊南,似是听到了多么好笑的笑话似的,嗄声道:“谁要你陪!”

这一刹那,他又恢复了骄傲的神气——那个不可一世的、光彩照人的谢晓风!

林俊南心里莫名地欢喜,忍不住握了他的手道:“你就是要这样才好。趾高气扬的,高高在上的,好象什么都伤不了你似的。”

他声音微颤,显然心情激动。谢晓风深深看了他一眼,面上露出微微的眩惑,停了片刻,却突然转身,一把抓住放在桌子上的剑——萦萦绕绕,辗转反侧了多少天,此时心意一决,反而觉得安然,只是那一种刺心的长痛,要多久多久的时间的流逝才能掩埋?

林俊南知道他此时一走当真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一个斜步跨到他前面,抓住他的手腕道:“这么走,你也甘心?”察觉谢晓风微微一挣,连忙更用力地抓住他,仿佛抓在手里的是什么性命攸关的要物,掌心都几乎要渗出汗来,“你说许我三件事,只要我说,无论什么事你都答应——刚刚说过的话,你可不许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