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燕王府（8）
河北，燕赵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胡汉杂居，民风好战。河北千里平原，原本是宜居宜耕之地，然而历代历朝战乱无一不波及河北，入宋以来，辽宋屡次征战，河北民生凋敝，遍地疮痍。虽然澶渊盟约之后，百年再无战事，但河北以军防为重，百姓疲于征役，无力开荒，再加上河灾、旱灾、蝗灾频发，因此自官道两侧放眼望去，无垠的大平原上，遍地尽是荒废的良田。
韩青纵马自燕京南下，经固安、新城等县，入宋国雄州。此时边境警戒早已松弛，韩青轻易混进了宋国边境，沿着宋国官道，一路上晓行夜宿，不到三日，便已走过了宋国的河北重镇真定府。一路上韩青目睹河北诸州郡情形，心中不禁疑窦大起：都说南朝是富贵之乡，怎么看着如此破败不堪？不但经过的村镇人烟凋零，路上的官道旁也见不到几个行人，好不容易遇到两个本地的村民，也是个个面黄肌瘦，人有菜色。
韩青经过真定府，距离前方的赵州还有一段路程，走了半刻，遇见了一队似乎是宋国禁军的士兵，在前方列队而行。韩青略有些做贼心虚，于是离了官道，走上了一条小路，这条路虽然不如官道宽阔，但官道略微东偏，这条小路反而是面朝正南。韩青走到傍晚时分，进入了一处密林，这林子范围十分之大，但林中树木不甚高。韩青进了树林，刚准备歇息会儿吃点东西，忽然闻到一股烤肉的香味，瞬间馋得他食指大动。这几天行路下来，韩青连吃了几顿随身的干粮，早就腻烦了，这干粮是契丹人行军随马匹携带的口粮，实际上就是烤熟的干饼，韩青平日里在家中虽然不甚挑剔，他本身也不是那种贪图享受的纨绔，但韩昹府上的孙二娘厨艺上佳，做的菜肴十分可口。韩青之前没怎么出过远门，这三天为了赶路，几乎没在路上停留，都是骑在马上边走边吃的干饼，结果馋得韩青想起家中孙二娘做的炖鸭就两眼放光，直流口水。
韩青顺着香味，骑着马走了没几步路，忽听得一阵车轮声响，他一个激灵，想起自己身处异国，应处处小心才是，急忙翻身下马，将马匹拴在了一棵大树上，纵身一跃，三两步爬到了树梢。
韩青身在高处，静心屏气地听了一会儿，似乎这车轮声和香味是一个方向，他找准方位，从这个树梢跳到那个树梢，在树丛之上不断穿行。走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借着落日的余晖，隐隐约约看到前面草丛里有一个红彤彤的东西在慢慢晃动。韩青从背上将明皇弓取下，握在手中，又向前悄悄爬了几棵树，仔细一看，原来竟是个红头发的大汉。那人蹲在草丛中，双眼看着前方，韩青向前望去，见前面林中小路上停着一辆大车，几个人正坐在车上休息。红发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辆大车，左手提着一把朴刀，右手在腰间按着一把匕首，背上背着一只大烧鹅，在草丛中半弓着腰，一动不动。韩青见了那只金黄酥脆的烧鹅，简直脚都要挪不动步子，但这红发男子明显是在打那辆大车的主意，韩青不知情形，不敢贸然上前，只好跟在他身后。
大车上的几个人说说笑笑，丝毫不知红发男子和韩青的存在，红发男子悄悄挪着步子，一步一步向前移动，韩青手握弓箭伏在树上，紧紧盯着红发男子。眼见着红发男子离得大车越来越近，韩青也悄悄举起了长弓，瞄准了他的双腿。
红发男子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挨到那大车近旁，刚准备提刀而上，忽然一阵马蹄声响，他急忙一个俯身，躲在了草丛里。就见林中小路上远远跑来三匹马，马上三人俱穿黑衣，这大车上的人一见身后来人，也下了马车，总共四人，站成了一排。那三人走到近前，一齐翻身下马，为首的男子抱了抱拳，说道：“在下河间项元镇，阁下是？”
车上下来的四人中有一人看着五六十岁年纪，衣着甚是华丽，此刻见来人自报家门，也上前抱了抱拳，说道：“原来是高阳关王老的高徒，久仰了，在下冀州方翰。”三个黑衣男子一听此名，顿时一惊，那叫项元镇的说道：“竟然是方老前辈，晚辈有眼无珠，不知老前辈在此，多有冲撞。前辈也是来参加天水门大会的么？”
“不错，你们三个也是么？”
项元镇点了点头，说道：“天水门这次召集河北大小门派，我们不得不来。不过，前辈您不是退隐了么？为什么也来赴会了？”
方翰叹道：“天水门将请帖下到了我家中，我怎能不来？”
项元镇笑道：“那这么一说，连退隐的方老前辈他们都请到了，岂不是这次大会河北诸派一个不漏，全数到场？这河北东西两路数百个门派，里面可是有不少仇家，都聚到一块儿，还不打起来？”
方翰也笑道：“有天水门的人在，还有许多别的门派的人在场，估计谁也不敢先动手吧。”
韩青伏在不远处的树上，将他们的言语听了个一清二楚，当那项元镇说到“天水门”三字的时候，韩青不由得一惊。那天阿斯怜从那刺客徐京的尸体上搜出的铜牌还揣在他的怀中，铜牌上刻的正是“天水”二字，难道那徐京是这个“天水门”的人？
想到这里，韩青便下定了决心要跟着这几个人，去他们要赴的那个什么大会上看一看。方翰和项元镇说了几句话，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时候不早，咱们还有段距离，就别在这耽搁了。”说罢，就要上车前行，不料项元镇右手一伸，突然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长剑，说道：“前辈且慢。”
方翰见项元镇突然拿出兵刃，眉毛一扬，说道：“阁下这是何意？”
项元镇笑了笑，说道：“晚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总听闻方老前辈武功盖世，一手焕云刀河北诸州无人能敌。晚辈一直想一睹神功，但前辈退隐多年，晚辈无缘得见。今日天赐良机，晚辈在此地遇到前辈，恳请前辈与晚辈过上几招，让晚辈开开眼界，了却这一桩心愿。前辈可否？”
方翰微微笑道：“那些不过是虚名，老夫已封刀数年，今日前来，不过是卖天水门一个面子，老夫不愿动武，阁下请吧。”
项元镇也是微微一笑，伸手将长剑一舞，说道：“机遇难得，晚辈岂能轻易错过？方老前辈，莫怪晚辈无礼。”说罢，纵身一跃，长剑自上而下，对着方翰头顶直直地劈了下来。
这一手速度极快，旁人还未反应过来，项元镇已经到了方翰身前，只见方翰毫不惊慌，从马车上抽出一把短刀，后发先至，一刀自下而上斩起，“砰”地格住了项元镇的长剑。项元镇呼道：“好快！”随即双手一转，长剑自左及右，横着斩向方翰腰间，方翰身子纹丝不动，只是将刀一伸，又格住项元镇的剑锋。项元镇极快地一抽一递，第三次出击，剑尖直奔方翰胸口，方翰一笑，短刀一抬，挡住了项元镇的进攻，左手从车上又抽出一把长刀，只见蓝光一闪，项元镇眼见不好，急忙一个后翻，躲开了这一刀，但胸前的衣服也被划开了一个大口。
方翰笑道：“好！功夫不错。呵呵，后生可畏，高阳关王家后继有人。那好，今日老夫就活动活动筋骨，陪阁下玩玩。”项元镇一笑，说道：“切磋武艺，点到为止，还请前辈手下留情。”
方翰笑着笑着，忽地神色一禀，身形一动，冲到项元镇面前，举刀就是一砍，项元镇连忙招架，两人便在林中路上展开了一场大战。韩青看着这两人刀来剑往，几乎不分上下，但随着他们脚步的移动，战团却渐渐地逼近了草丛中的红发男子。此刻红发男子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他看这两人的武艺，情知两方都不是善茬，自己这般装束潜在这里，若是被他们发现，定然没什么好下场，然而这两个人打着打着，离自己越来越近，自己伏在这里，早晚会被他们发现。因此他进退两难，急的满身大汗，却不知如何是好。
红发男子左手紧紧握着朴刀，又等了半刻，眼见得项元镇不敌那方翰，连退几步，到了自己身前。红发男子思量只有砍伤项元镇，趁乱或许还能逃走，于是他悄悄直起了身子，刚要举刀，忽然一声尖啸响起，空中一发羽箭破空而来，方、项两人一齐转身，见一支箭正射在大车的车辕上。红发男子见两人回头，连忙俯身躲了回去，项元镇大喝道：“谁？有人埋伏！”随即四处望去，方翰摆了摆手，说道：“项世兄先别慌，你看那箭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项元镇一愣，定睛一看，见那羽箭末端似乎绑着一张白纸。方翰叫从人取下羽箭，展开白纸一看，见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快走”。项元镇疑道：“这是何意？”方翰一见这两个字，低声说道：“这人有人提醒咱们。”“提醒咱们？”“不错。”
方翰看了看四周，收起长刀，说道：“今日河北各门派齐聚于此地，项世兄，这些门派里面，难道就没有你们高阳关王家的仇家？”
项元镇听了此言，脸色一变，说道：“不瞒前辈，确有几家与鄙派有隙。”
方翰点了点头，说道：“我方翰虽然不喜结仇，但江湖一生，也难免有几个仇人。今天咱们是赴会来的，可却在半路这里打斗，若是稍有不慎，着了仇人的道……”
项元镇听到此言，额头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前辈说的对，晚辈确实有些孟浪，那依前辈的意思是，这射箭的是好意？”
“不错，应该是好意提醒咱们的朋友，既然他不愿露面，咱们也不能强求，还是赶快上路吧。”
项元镇点了点头，两人互相一礼，各自上了车马，一前一后，消失在了林间小路尽头。
红发男子看着这一行人渐渐远去，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还好还好，娘的，不知道是哪个挫鸟射的鸟箭，救了老子一命，要不今日真个得死在这两个鸟人手里。”说罢，刚要站起身来，只听得一声尖啸，又是一支羽箭飞到，正射在他脸前，吓得他一个打滚，滚到了小路上。红发男子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到草丛中将箭拔了起来，发现箭尾又绑着一张白纸。他展开白纸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找死！”红发男子一惊，知道射箭的人仍在附近，一个转身，对着箭来的方向躬身一礼，说道：“射箭的朋友！兄弟一时口滑，多有不敬，阁下别放在心上。”说罢，又是躬身一礼。
红发男子弯下身去行礼，待他抬起头来，猛然见面前站着一个人，他一惊，急忙向后一跳，捡起地上的朴刀，吐了个架子。待他定下心来，细细打量面前这人，见他头上系着一条明黄丝带，身上搏着一副漆黑软甲，腰间悬着一柄长剑，手中握着一张镶金宝弓，眉清目秀，面白唇朱，正是韩青。红发男子看了看韩青手中的明皇弓，眼珠一转，说道：“阁下……阁下莫非是方才射箭的……”
韩青一撇嘴，说道：“你以为呢？我原本站在树上躲着，看见他们就要发现你了，因此小施一计，遣走他们，好救你一命，想不到你竟然口出恶言……”
红发男子一愣，又惊又喜地说道：“阁下竟是为了救我？”
“那你说呢？”韩青微微一笑，“你当我真是提醒他们别在这打斗小心仇人暗算？我又不认识那几个人。”
“但……”红发男子疑道：“我和阁下素味平生，为什么……”
韩青笑道：“也不为别的，说起来可笑，我赶了一天路，有些饥饿，见你背着一只烧鹅……”
红发男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如此，阁下对我有救命之恩，这只烧鹅直的了什么？不过放的时候长了，鹅有些冷，待我点起火，再把它烤热，奉送阁下！”
韩青抹了抹嘴，说道：“好！不过你可得快些。”红发男子又是大笑，两人来到路旁草木稀少处，男子点起篝火，将鹅取了下来，用树枝穿好，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兄弟，我看你年岁也不大，今年几岁？”红发男子一边烤着鹅，一边说道。
此时天色已黑，韩青坐在一旁，正就着火光，整理着弓箭，听到他问，于是说道：“我是寿……”他刚要说“寿昌二年生人”，话到嘴边，忽然一个激灵，想起这里是宋国，寿昌是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的年号，急忙收口。但韩青一时间根本想不起寿昌二年是宋国的什么年，只好说道：“我今年二十。”
“哦，那我大你些，我今年二十六，我叫刘唐，河东隆德府人，”红发男子摸了摸头上的头发，说道：“我这头发，生来发红，因此江湖上的朋友都叫我‘赤发鬼’，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啊……我叫……”韩青想了想，既然是身入敌国做细作，是不是该起个假名？但仓促之间，也想不起起什么名字，只得从“韩青，燕京人”，五个字上化名，以燕京为姓，说道：“我姓燕，叫燕青，是……是雄州人。”
“哦？”刘唐说道：“燕兄弟是雄州人？岂不是挨着辽国？我听你口音也有些像北边来的。”
“是，我家就在边境边上，”韩青说道，“刘兄是河东人？怎么来了河北？”
“混日子，哪好混去哪混，”刘唐笑道，“我前些天赌钱差点输了个精光，今天要去南边投奔一个亲戚，走到这林子里有些困乏，就在草丛里睡了一觉。醒来见那么一个大车走了过去，以为是过路的商人，还说赚一笔大买卖，没想到竟然是方翰。幸亏我没来及动手，奶奶的，否则要吃个大亏。不过也多亏燕兄弟相救，来，鹅烤好了。”
韩青接过烧鹅，撕了一条鹅腿下来，说道：“我也吃不了许多，咱们分了这鹅便是，刘兄你也吃。”
刘唐也不客气，张嘴就啃，韩青问道：“那个叫方翰的，很有名么？我看那几个黑衣人也对他毕恭毕敬的。”
“可不？兄弟你不知道？”刘唐奇道。
“我……我不知道江湖间这些事情，”韩青尴尬地笑了两声，“家父管教甚严，不准我和江湖人士来往。”
“是么？”刘唐瞟了韩青的长弓一眼，“我看你箭术挺好的。”
“那是家学罢了，”韩青笑道，“家父以前曾经从过军。”
“哦？是西军还是河北禁军？”
韩青对刘唐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略有些无奈，只得说道：“是河北禁军，刘兄，那方翰怎么个有名法？他很厉害么？我看那叫项元镇的，武艺也不比他差啊。”
“那是着实厉害的紧！”刘唐说道，“方翰这老头，听说以前在王太尉手下当兵，那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西贼的人，后来回河北之后，勤练刀法，一手焕云刀称霸河北十年，无人能当。只是他现在退隐了，不再过问江湖上的事，因此可能名声不如别人响亮，但你若是问起来老一辈的人，他的名头没有不知道的。刚才方翰定然是让了那人，否则动起真格的来，只怕三两招就把那人打趴下了。”
韩青点了点头，说道：“刘兄你说方翰已经退隐，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了，那怎么今天也去赴什么天水门的大会？天水门又是什么东西？”
刘唐又是一愣，说道：“燕兄弟连天水门也没听过么？”
“让刘兄见笑了，”韩青说道，“劳烦刘兄说说。”
“说起这天水门，”刘唐原本好好的，此时突然神色一变，“那可是十分厉害，听说……对了，燕兄弟，你想不想去大会看看？”
“好啊！”这句话正说到韩青心坎里。原本韩青因为那刻着“天水”二字的铜牌，就想去一探究竟，不过他初入宋国，人生地不熟，而这刘唐熟知中原诸事，他若是能同去岂非更妙？于是韩青急忙说道：“刘兄要去那大会看看？”
“说实话，那天水门、方翰这些，我也是听别人说，从没亲眼见过，”刘唐说道，“都说天水门人不多，但是个个以一当百，一个人就能灭别人一个派，这般厉害，我也常怀疑是不是以讹传讹。今日有这机会亲眼见到天水门的人，咱们不如前去看个热闹？”
“好，刘兄稍候，我那边有一匹马，我去牵来，咱们骑马过去。”韩青喜道。
感谢光临，希望您能提出宝贵意见，本书节奏可能比较慢，但我会尽力加速更新。
(本章完)
韩青纵马自燕京南下，经固安、新城等县，入宋国雄州。此时边境警戒早已松弛，韩青轻易混进了宋国边境，沿着宋国官道，一路上晓行夜宿，不到三日，便已走过了宋国的河北重镇真定府。一路上韩青目睹河北诸州郡情形，心中不禁疑窦大起：都说南朝是富贵之乡，怎么看着如此破败不堪？不但经过的村镇人烟凋零，路上的官道旁也见不到几个行人，好不容易遇到两个本地的村民，也是个个面黄肌瘦，人有菜色。
韩青经过真定府，距离前方的赵州还有一段路程，走了半刻，遇见了一队似乎是宋国禁军的士兵，在前方列队而行。韩青略有些做贼心虚，于是离了官道，走上了一条小路，这条路虽然不如官道宽阔，但官道略微东偏，这条小路反而是面朝正南。韩青走到傍晚时分，进入了一处密林，这林子范围十分之大，但林中树木不甚高。韩青进了树林，刚准备歇息会儿吃点东西，忽然闻到一股烤肉的香味，瞬间馋得他食指大动。这几天行路下来，韩青连吃了几顿随身的干粮，早就腻烦了，这干粮是契丹人行军随马匹携带的口粮，实际上就是烤熟的干饼，韩青平日里在家中虽然不甚挑剔，他本身也不是那种贪图享受的纨绔，但韩昹府上的孙二娘厨艺上佳，做的菜肴十分可口。韩青之前没怎么出过远门，这三天为了赶路，几乎没在路上停留，都是骑在马上边走边吃的干饼，结果馋得韩青想起家中孙二娘做的炖鸭就两眼放光，直流口水。
韩青顺着香味，骑着马走了没几步路，忽听得一阵车轮声响，他一个激灵，想起自己身处异国，应处处小心才是，急忙翻身下马，将马匹拴在了一棵大树上，纵身一跃，三两步爬到了树梢。
韩青身在高处，静心屏气地听了一会儿，似乎这车轮声和香味是一个方向，他找准方位，从这个树梢跳到那个树梢，在树丛之上不断穿行。走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借着落日的余晖，隐隐约约看到前面草丛里有一个红彤彤的东西在慢慢晃动。韩青从背上将明皇弓取下，握在手中，又向前悄悄爬了几棵树，仔细一看，原来竟是个红头发的大汉。那人蹲在草丛中，双眼看着前方，韩青向前望去，见前面林中小路上停着一辆大车，几个人正坐在车上休息。红发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辆大车，左手提着一把朴刀，右手在腰间按着一把匕首，背上背着一只大烧鹅，在草丛中半弓着腰，一动不动。韩青见了那只金黄酥脆的烧鹅，简直脚都要挪不动步子，但这红发男子明显是在打那辆大车的主意，韩青不知情形，不敢贸然上前，只好跟在他身后。
大车上的几个人说说笑笑，丝毫不知红发男子和韩青的存在，红发男子悄悄挪着步子，一步一步向前移动，韩青手握弓箭伏在树上，紧紧盯着红发男子。眼见着红发男子离得大车越来越近，韩青也悄悄举起了长弓，瞄准了他的双腿。
红发男子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挨到那大车近旁，刚准备提刀而上，忽然一阵马蹄声响，他急忙一个俯身，躲在了草丛里。就见林中小路上远远跑来三匹马，马上三人俱穿黑衣，这大车上的人一见身后来人，也下了马车，总共四人，站成了一排。那三人走到近前，一齐翻身下马，为首的男子抱了抱拳，说道：“在下河间项元镇，阁下是？”
车上下来的四人中有一人看着五六十岁年纪，衣着甚是华丽，此刻见来人自报家门，也上前抱了抱拳，说道：“原来是高阳关王老的高徒，久仰了，在下冀州方翰。”三个黑衣男子一听此名，顿时一惊，那叫项元镇的说道：“竟然是方老前辈，晚辈有眼无珠，不知老前辈在此，多有冲撞。前辈也是来参加天水门大会的么？”
“不错，你们三个也是么？”
项元镇点了点头，说道：“天水门这次召集河北大小门派，我们不得不来。不过，前辈您不是退隐了么？为什么也来赴会了？”
方翰叹道：“天水门将请帖下到了我家中，我怎能不来？”
项元镇笑道：“那这么一说，连退隐的方老前辈他们都请到了，岂不是这次大会河北诸派一个不漏，全数到场？这河北东西两路数百个门派，里面可是有不少仇家，都聚到一块儿，还不打起来？”
方翰也笑道：“有天水门的人在，还有许多别的门派的人在场，估计谁也不敢先动手吧。”
韩青伏在不远处的树上，将他们的言语听了个一清二楚，当那项元镇说到“天水门”三字的时候，韩青不由得一惊。那天阿斯怜从那刺客徐京的尸体上搜出的铜牌还揣在他的怀中，铜牌上刻的正是“天水”二字，难道那徐京是这个“天水门”的人？
想到这里，韩青便下定了决心要跟着这几个人，去他们要赴的那个什么大会上看一看。方翰和项元镇说了几句话，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时候不早，咱们还有段距离，就别在这耽搁了。”说罢，就要上车前行，不料项元镇右手一伸，突然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长剑，说道：“前辈且慢。”
方翰见项元镇突然拿出兵刃，眉毛一扬，说道：“阁下这是何意？”
项元镇笑了笑，说道：“晚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总听闻方老前辈武功盖世，一手焕云刀河北诸州无人能敌。晚辈一直想一睹神功，但前辈退隐多年，晚辈无缘得见。今日天赐良机，晚辈在此地遇到前辈，恳请前辈与晚辈过上几招，让晚辈开开眼界，了却这一桩心愿。前辈可否？”
方翰微微笑道：“那些不过是虚名，老夫已封刀数年，今日前来，不过是卖天水门一个面子，老夫不愿动武，阁下请吧。”
项元镇也是微微一笑，伸手将长剑一舞，说道：“机遇难得，晚辈岂能轻易错过？方老前辈，莫怪晚辈无礼。”说罢，纵身一跃，长剑自上而下，对着方翰头顶直直地劈了下来。
这一手速度极快，旁人还未反应过来，项元镇已经到了方翰身前，只见方翰毫不惊慌，从马车上抽出一把短刀，后发先至，一刀自下而上斩起，“砰”地格住了项元镇的长剑。项元镇呼道：“好快！”随即双手一转，长剑自左及右，横着斩向方翰腰间，方翰身子纹丝不动，只是将刀一伸，又格住项元镇的剑锋。项元镇极快地一抽一递，第三次出击，剑尖直奔方翰胸口，方翰一笑，短刀一抬，挡住了项元镇的进攻，左手从车上又抽出一把长刀，只见蓝光一闪，项元镇眼见不好，急忙一个后翻，躲开了这一刀，但胸前的衣服也被划开了一个大口。
方翰笑道：“好！功夫不错。呵呵，后生可畏，高阳关王家后继有人。那好，今日老夫就活动活动筋骨，陪阁下玩玩。”项元镇一笑，说道：“切磋武艺，点到为止，还请前辈手下留情。”
方翰笑着笑着，忽地神色一禀，身形一动，冲到项元镇面前，举刀就是一砍，项元镇连忙招架，两人便在林中路上展开了一场大战。韩青看着这两人刀来剑往，几乎不分上下，但随着他们脚步的移动，战团却渐渐地逼近了草丛中的红发男子。此刻红发男子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他看这两人的武艺，情知两方都不是善茬，自己这般装束潜在这里，若是被他们发现，定然没什么好下场，然而这两个人打着打着，离自己越来越近，自己伏在这里，早晚会被他们发现。因此他进退两难，急的满身大汗，却不知如何是好。
红发男子左手紧紧握着朴刀，又等了半刻，眼见得项元镇不敌那方翰，连退几步，到了自己身前。红发男子思量只有砍伤项元镇，趁乱或许还能逃走，于是他悄悄直起了身子，刚要举刀，忽然一声尖啸响起，空中一发羽箭破空而来，方、项两人一齐转身，见一支箭正射在大车的车辕上。红发男子见两人回头，连忙俯身躲了回去，项元镇大喝道：“谁？有人埋伏！”随即四处望去，方翰摆了摆手，说道：“项世兄先别慌，你看那箭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项元镇一愣，定睛一看，见那羽箭末端似乎绑着一张白纸。方翰叫从人取下羽箭，展开白纸一看，见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快走”。项元镇疑道：“这是何意？”方翰一见这两个字，低声说道：“这人有人提醒咱们。”“提醒咱们？”“不错。”
方翰看了看四周，收起长刀，说道：“今日河北各门派齐聚于此地，项世兄，这些门派里面，难道就没有你们高阳关王家的仇家？”
项元镇听了此言，脸色一变，说道：“不瞒前辈，确有几家与鄙派有隙。”
方翰点了点头，说道：“我方翰虽然不喜结仇，但江湖一生，也难免有几个仇人。今天咱们是赴会来的，可却在半路这里打斗，若是稍有不慎，着了仇人的道……”
项元镇听到此言，额头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前辈说的对，晚辈确实有些孟浪，那依前辈的意思是，这射箭的是好意？”
“不错，应该是好意提醒咱们的朋友，既然他不愿露面，咱们也不能强求，还是赶快上路吧。”
项元镇点了点头，两人互相一礼，各自上了车马，一前一后，消失在了林间小路尽头。
红发男子看着这一行人渐渐远去，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还好还好，娘的，不知道是哪个挫鸟射的鸟箭，救了老子一命，要不今日真个得死在这两个鸟人手里。”说罢，刚要站起身来，只听得一声尖啸，又是一支羽箭飞到，正射在他脸前，吓得他一个打滚，滚到了小路上。红发男子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到草丛中将箭拔了起来，发现箭尾又绑着一张白纸。他展开白纸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找死！”红发男子一惊，知道射箭的人仍在附近，一个转身，对着箭来的方向躬身一礼，说道：“射箭的朋友！兄弟一时口滑，多有不敬，阁下别放在心上。”说罢，又是躬身一礼。
红发男子弯下身去行礼，待他抬起头来，猛然见面前站着一个人，他一惊，急忙向后一跳，捡起地上的朴刀，吐了个架子。待他定下心来，细细打量面前这人，见他头上系着一条明黄丝带，身上搏着一副漆黑软甲，腰间悬着一柄长剑，手中握着一张镶金宝弓，眉清目秀，面白唇朱，正是韩青。红发男子看了看韩青手中的明皇弓，眼珠一转，说道：“阁下……阁下莫非是方才射箭的……”
韩青一撇嘴，说道：“你以为呢？我原本站在树上躲着，看见他们就要发现你了，因此小施一计，遣走他们，好救你一命，想不到你竟然口出恶言……”
红发男子一愣，又惊又喜地说道：“阁下竟是为了救我？”
“那你说呢？”韩青微微一笑，“你当我真是提醒他们别在这打斗小心仇人暗算？我又不认识那几个人。”
“但……”红发男子疑道：“我和阁下素味平生，为什么……”
韩青笑道：“也不为别的，说起来可笑，我赶了一天路，有些饥饿，见你背着一只烧鹅……”
红发男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如此，阁下对我有救命之恩，这只烧鹅直的了什么？不过放的时候长了，鹅有些冷，待我点起火，再把它烤热，奉送阁下！”
韩青抹了抹嘴，说道：“好！不过你可得快些。”红发男子又是大笑，两人来到路旁草木稀少处，男子点起篝火，将鹅取了下来，用树枝穿好，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兄弟，我看你年岁也不大，今年几岁？”红发男子一边烤着鹅，一边说道。
此时天色已黑，韩青坐在一旁，正就着火光，整理着弓箭，听到他问，于是说道：“我是寿……”他刚要说“寿昌二年生人”，话到嘴边，忽然一个激灵，想起这里是宋国，寿昌是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的年号，急忙收口。但韩青一时间根本想不起寿昌二年是宋国的什么年，只好说道：“我今年二十。”
“哦，那我大你些，我今年二十六，我叫刘唐，河东隆德府人，”红发男子摸了摸头上的头发，说道：“我这头发，生来发红，因此江湖上的朋友都叫我‘赤发鬼’，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啊……我叫……”韩青想了想，既然是身入敌国做细作，是不是该起个假名？但仓促之间，也想不起起什么名字，只得从“韩青，燕京人”，五个字上化名，以燕京为姓，说道：“我姓燕，叫燕青，是……是雄州人。”
“哦？”刘唐说道：“燕兄弟是雄州人？岂不是挨着辽国？我听你口音也有些像北边来的。”
“是，我家就在边境边上，”韩青说道，“刘兄是河东人？怎么来了河北？”
“混日子，哪好混去哪混，”刘唐笑道，“我前些天赌钱差点输了个精光，今天要去南边投奔一个亲戚，走到这林子里有些困乏，就在草丛里睡了一觉。醒来见那么一个大车走了过去，以为是过路的商人，还说赚一笔大买卖，没想到竟然是方翰。幸亏我没来及动手，奶奶的，否则要吃个大亏。不过也多亏燕兄弟相救，来，鹅烤好了。”
韩青接过烧鹅，撕了一条鹅腿下来，说道：“我也吃不了许多，咱们分了这鹅便是，刘兄你也吃。”
刘唐也不客气，张嘴就啃，韩青问道：“那个叫方翰的，很有名么？我看那几个黑衣人也对他毕恭毕敬的。”
“可不？兄弟你不知道？”刘唐奇道。
“我……我不知道江湖间这些事情，”韩青尴尬地笑了两声，“家父管教甚严，不准我和江湖人士来往。”
“是么？”刘唐瞟了韩青的长弓一眼，“我看你箭术挺好的。”
“那是家学罢了，”韩青笑道，“家父以前曾经从过军。”
“哦？是西军还是河北禁军？”
韩青对刘唐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略有些无奈，只得说道：“是河北禁军，刘兄，那方翰怎么个有名法？他很厉害么？我看那叫项元镇的，武艺也不比他差啊。”
“那是着实厉害的紧！”刘唐说道，“方翰这老头，听说以前在王太尉手下当兵，那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西贼的人，后来回河北之后，勤练刀法，一手焕云刀称霸河北十年，无人能当。只是他现在退隐了，不再过问江湖上的事，因此可能名声不如别人响亮，但你若是问起来老一辈的人，他的名头没有不知道的。刚才方翰定然是让了那人，否则动起真格的来，只怕三两招就把那人打趴下了。”
韩青点了点头，说道：“刘兄你说方翰已经退隐，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了，那怎么今天也去赴什么天水门的大会？天水门又是什么东西？”
刘唐又是一愣，说道：“燕兄弟连天水门也没听过么？”
“让刘兄见笑了，”韩青说道，“劳烦刘兄说说。”
“说起这天水门，”刘唐原本好好的，此时突然神色一变，“那可是十分厉害，听说……对了，燕兄弟，你想不想去大会看看？”
“好啊！”这句话正说到韩青心坎里。原本韩青因为那刻着“天水”二字的铜牌，就想去一探究竟，不过他初入宋国，人生地不熟，而这刘唐熟知中原诸事，他若是能同去岂非更妙？于是韩青急忙说道：“刘兄要去那大会看看？”
“说实话，那天水门、方翰这些，我也是听别人说，从没亲眼见过，”刘唐说道，“都说天水门人不多，但是个个以一当百，一个人就能灭别人一个派，这般厉害，我也常怀疑是不是以讹传讹。今日有这机会亲眼见到天水门的人，咱们不如前去看个热闹？”
“好，刘兄稍候，我那边有一匹马，我去牵来，咱们骑马过去。”韩青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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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