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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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暮春时节,若在江南必已转暖的天候,在位处北地的京中却仍存着几分凉意。尤其是东郊以避暑闻名的山陵,因地势偏高,又给林荫遮蔽了日照,再加上林间吹拂着的阵阵微风,自仍存着几分料峭春寒。

眼下正当凌晨,乃是一天之中最为寒凉的时候,感觉到自洞口透入的阵阵凉意,凌冱羽微微皱了皱眉,而在思忖片刻后一声轻叹,和衣于铺垫着残破皮袄的地面躺了下,侧身拥住了身畔因伤势而陷入昏迷、甚至已微微发起了烧的男人。

觅得西门晔,已是约莫三个时辰前的事了。

当时,短暂的对话过后,伤势极重的男人便即陷入了昏迷,情况虽不足以致命,却也不是能放着不管的状态。也因此,短暂的错愕后,心乱如麻的凌冱羽连忙检视起对方的伤势,同时按着自身以往的经验处理了起来。

西门晔模样看似狼狈,实则以外伤来说,真正严重的也就是肩头的那一处箭伤而已,其他则多是箭支擦过的皮肉伤,倒不是什么大问题;相对于此的是他的内伤──凌冱羽并不晓得先前打斗的经过,却在出手查探的过程中察觉了那股正与西门晔自身真气相持着的邪异掌力,以及受之侵扰而伤了的脏腑。要想治好他的内伤,就得先想办法化解他体内的那股邪异掌力──问题是:对西门晔的身体而言,凌冱羽的真气同样是「外来户」,仅是查探还好,若贸然行功,就怕西门晔的护身真气会本能地加以对抗反击。如此一来,内伤没加重就算好了,更遑论治愈?自是十分棘手了。

内伤没法治,能着手的便只剩下了外伤。可凌冱羽毕竟不是大夫,虽会些急救的手法,面对那狠狠钉入男人肩头的箭时却仍有些头大──要把箭支□□不难,难的是如何能在不使西门晔伤势恶化的情况下达成。也因此,一直到刚刚,足忙了大半夜的他才终于将西门晔的外伤处理完毕,暂且把手头的工作告了个段落。

西门晔外伤虽不严重,可胜在数量众多,从上到下包裹下来,差点把凌冱羽行囊中备着的纱布耗尽不说,整个人更是给裹得像具干尸似的……正好他先前为了治伤方便而将对方一身破烂的锦衣脱到只剩件裤衩,眼见单单纱布就把男人周身上下包得差不多了,懒得再将那些衣裳逐一穿回的青年索性废物利用,按着衣料材质替对方铺了个简单的褥榻以免地气侵扰,再取来自个儿行囊中的换洗衣裳充作被子给西门晔盖上,倒也将人捂了个严实。

只是这先前看来还算妥当的安排,在忙乱过后终得余暇、而自个儿又正以身为炉替对方取暖遮风的此刻,便显得有那么几分……微妙了。

自个儿的衣衫十分齐整,但此刻给他抱在怀中的男人全身上下除了重点部位的一条裤衩外,就只剩下了缠绕于伤处的纱布。在此情况下,便非有意,凌冱羽环抱于对方后背的掌亦仍不可免地触着了一方全无遮蔽的肤。指下温热紧实的触感让青年瞬间有如给烫着般匆忙挪开了手,可心头的那份异样依旧难以磨灭不说,更因动作间指尖清晰感受到的、男人背脊刚挺而充满力量的线条而不由得微微凝滞了吐息……察觉到自身有些失常的反应,凌冱羽唇畔苦笑扬起,随之浮现于脑海中的,却是造成了现下一切反常的主因。

吻。

那个……西门晔于昏迷前在他唇上落下的,足称偷香却又无比实在的吻。

凌冱羽不是不晓□□的孩童,处也破过了,娼也嫖过了,又怎会不清楚如此行为的所带有的亲密意涵?尤其当时自个儿可是给西门晔使力拉过去的,彼此间的对话也证明了西门晔并非错认……如此一来,意外和误会的可能都已给排除,余下的,自然只有那唯一一个合理却又让人震惊的解释了。

若是几个月前遇着这等情况,凌冱羽说不准还会找尽理由将之归结到「意外」上头。可现下他既已知悉师兄与东方煜之间的情感、明了了两个男人之间的可能性,便再也无法忽视这简单的四瓣相触之下可能潜藏着的、更为深切的事物。

──是情……吗?

西门晔……对他?

明显异乎世理伦常的答案,却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显得那么样理所当然……他甚至找不到足以驳斥这个猜测、说服自己一切只是意外的根据──事实上,早先在擎云山庄同桑凈谈及此事时,凌冱羽便已隐隐有了几分预感,却因内心的纠葛与彼此间暧昧不明的牵绊而仍是将一切冠上了「友谊」之名。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相隔数月,彼此终于再次相会之时,西门晔……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将一切掀上了台面。

但却又那么昏了过去。

尽管清楚对方不是那种做了之后又不肯认的没担当之人,可面对眼前的情况,青年心下却仍难免有些五味杂陈──他一方面气恼西门晔昏迷了事撒手不管,一方面却又有些庆幸于自己无需马上面临着该如何应对的尴尬。

──有些事,仍在蒙昧当中之时自然一切顺当,所以在他仍能单纯倚靠、信赖对方的日子里,他曾以西门晔的大腿为枕,也曾多次与对方紧紧相拥,却从未有过什么奇怪的遐想。可如今,在知晓西门晔可能存着的……情思后,即便是理由再正当不过的接触、他的心思亦坦荡赤诚日月可鉴,可往日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平静,如今却已是遥不可及。

感觉着怀中躯体比往日更来得灼热的温度,以及周遭空气中透着的几丝凉意,凌冱羽秀逸的双眉微结,却还是在微微叹息后将身子更往西门晔靠了几分。直到彼此的躯体几近贴合,两张容颜也仅相距寸许后,他才因那洒落于颈侧的炽热吐息而止住了动作。

兴许是早已习惯了如此亲近,即便在双方纠葛依旧难以分明的此刻,他心底也未曾因这样过于亲密的距离而升起分毫不快或勉强。只是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双眸紧闭着俊美面庞,那昏迷之时依旧深锁的眉头与神情间的郁郁却让凌冱羽胸口一阵紧缩,甚至隐隐起了几分鼻酸。

这些日子来,他曾无数次说服自己要将西门晔当成敌人,无数次提醒自己岭南所发生的一切,即便心底的那份在乎早已随着时间流逝越发变得鲜明,他却一直不肯面对。他以为行云寨的仇和兄弟们的信任远重于曾一度遭到背叛的情谊,却直至见着西门晔重伤,才知道自己一直都错得离谱。

若他不是在乎西门晔远胜一切,又何须不断逼迫自己忘却往日的回忆、同时不断说服自己当以报仇雪耻为重?即便在他恨西门晔恨得最深的日子,比起行云寨的灭亡和弟兄们的境遇,他真正在意的,还是西门晔对自己、对彼此情谊的背叛。

人的心,终究还是偏的。

当师兄提及北谷东庄将要合作,而他则将作为中间人与西门晔接触时,他虽对这突来的消息表现得十分气恼,却何尝不是因而松了口气?或许,他早就知道自个儿心中的轻重区分,却又因自觉不妥而只能自欺欺人地继续「憎恨」下去,同时暗暗期盼着一个能光明正大地同西门晔「摒弃前嫌」的机会。

一如此刻。

仔细想想,打行云寨一别后,他们之间便再也未曾有过平心静气相处着的时光;而他,也有半年多未曾像现在这样……任凭自己不顾一切地单单关心着、在乎着、凝视着对方。

即便眼前的容颜,也不过是这半年间才逐渐熟悉、而至深深烙印于心底的。

以前还没留心过……如今一瞧,才发觉西门晔的睫毛挺长的,也不知是否因此才让那双眼总显得格外深邃?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让青年忍不住凝神细细打量起了男人俊美的面容,却在目光自眉骨而下、一路逡巡至那双似乎仍沾染着干涸的血迹的、带着刚毅线条的双唇时,不由自主地忆起了几个时辰前那短暂却实在的四瓣相触。

那时他仍满心沉浸于对西门晔的关切、担忧之中,又太过震惊于突然发生的一切,以至于对那个意义深刻的吻,他除了「自己被西门晔吻了」这么个事实外,竟没能留有其他「实质」的感触……他记不得西门晔嘴唇的触感,也记不得那一瞬间可能沾染上的血腥气。意识到这一点,回想起往日流连青楼时红颜带着胭脂气息的芳唇触感,竟令凌冱羽莫名地升起了几分惋惜……与好奇。

好奇……那双唇吻起来,究竟是怎生滋味?

不觉间,彷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青年凝视着西门晔的目光已怔、上身微倾,竟就那般一分分地欺近了那近在咫尺的俊容……

直至,四瓣相迭。

最先「尝」到的,是略显干燥而粗糙的触感,而后是一如身躯般略显灼烫的温度,以及干荒的表皮之下、那双唇仍蕴有的弹性和意料中的些许血腥气息……理当称不上如何诱人的感觉,却莫名地攫获了青年的全副心神,甚至让他就这么情不自禁地阖上了双眸,完全沉浸在这仍显得十分陌生的境况之中。

足过了小半刻,神智有些恍惚的凌冱羽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匆忙移开双唇、结束了这十分平淡却稍显绵长的吻。阵阵红霞袭上清俊面容,他逃避般地低下了头试图藉此逃开那张依旧紧闭着眼的俊美面容,却丝毫没留意到以眼下二人的态势,他头这一缩,便形同埋入西门晔怀中一般了。

──当然,依旧昏迷着的人是无从知晓这本当令其□□升腾的一切的。

「好奇也不是这么个好奇法吧,凌冱羽……」

回想起刚才的一切,凌冱羽低骂一声,心下羞窘得就差没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了──天晓得他怎么会好奇到当真付诸行动的,甚至还连眼睛都闭了上?好在西门晔如今依旧昏迷得彻底的,否则若让其知晓此事,他又该如何解释?

尤其……事情的起因,还在于那个被他视为「表白」的吻。

──表白……么?

若他的判断无误、若西门晔真对他存着远不止「友谊」的情感……他,又该如何面对、回应?

凌冱羽知道自己十分在乎西门晔,可在乎是一回事、动情又是一回事。若在乎一个人便代表动了情,他岂不早就给自家师兄迷了个死去活来?他可以很清楚感觉到自己对西门晔的在乎是有那么些不同于对师兄的,但这份「不同」的根源为何,却不是从未品尝过情爱滋味的他所能分辨。

况且,若他真对西门晔有意……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又该如何了结?他在乎西门晔胜过在乎那已然消亡的绩业许多,却不代表他能容许自己因为私情便一笑泯恩仇。

思量间,喃喃低语脱口,他将头轻抵在那熟悉的温暖胸怀之中,神情却已带上了几分迷惘──

「我……又该如何是好呢?」

* * *

或许是先前劳累了一整晚,环绕于身周的气息与温暖又太过令人心安之故,本只是为了替西门晔挡风保暖而躺下的凌冱羽竟也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直到洞外旭日初升,天候转暖,仍残着浓浓倦意的青年才在某种本能驱使下睁开了惺忪的双眼。

依旧不住蛊惑着他阖眼沉眠的睡意换来了青年唇间一阵细碎而慵懒的低吟。他眨了眨视线仍有些迷蒙的眼,试图藉周遭的情况厘清脑中此刻的浑沌。

──最先入眼的,是缠绕着绷带的胸膛,而后是那张依旧陷于熟睡之中的俊美面容……如此情况令凌冱羽先是一惊,而旋即忆起了先前的诸般波折。

昨晚才刚到京城的他还没来得及同白炽予会合,便因天边突然炸响的红色烟花和那流影谷汉子□□口中的「凶险」二字而匆匆赶往京城东郊。确认了曾有过的打斗后,忧心西门晔安危的他仗着自身的追踪之技一路寻来,终于在这处隐蔽的山洞里发现了重伤的男人。

先是给那突来的一吻乱了心神,后来又为西门晔的伤势忙活了大半夜,再加上早前旅途的奔波,这才让他在一切稍微告了个段落后不由自主地……只是洞外的隐隐透进的天色瞧来不过晌午时分,自个儿仍存着的倦意更说明了这一觉顶多用了两个时辰的光景。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迫使困极的他本能地由那温暖而令人舒心的怀抱中醒转……?

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妥,凌冱羽迅速而安静地翻身坐起、左手持剑悄声爬至洞口凝神细听──但闻远处足踏草叶的「沙沙」脚步声由远而近,算来足有十数人之数,更隐隐可听得「打斗」、「失踪」、「少谷主」之类的交谈音声……回想起昨夜同□□的交谈,知道这多半是流影谷派人搜索,凌冱羽身形未动,目光却已转投向山洞深处那个依旧昏迷着的男人。

该怎么做?

就此离开,同时设法让流影谷方面发现西门晔么?以常理而言,这么做自然是最为合适的决定……西门晔现下最需要的就是好生休养,若能回到流影谷,不仅伤势能得到妥善的照料和治疗,也无需担心会因席地而眠而受凉,饮食用药更能得到最好的……问题是,他不晓得西门晔受伤的经过,更不晓得来寻的流影谷中人是否值得信任。而以西门晔现下全无自保之力的情况,显然没有让他放手冒险一搏的本钱。

那么,守在西门晔身边一道回流影谷?

不成……他的身分本就尴尬,若真带着昏迷的西门晔一起现身,只怕立时便给当成了凶徒对待。如此一来,他连自身的情况都难以把握,更甭说护着西门晔了──说到底,才刚到京城的他对整个情势根本是两眼一摸黑,半点头绪都无,更遑论分辨敌我?他甚至连是谁动手伤了西门晔都不清楚。若西门晔醒着也就罢了,偏生这唯一知晓一切的人如今依旧昏迷得死死的,也不知是精力透支所以丧失了对危险应有的警觉,还是因为有自己在身边,所以……

无论如何,身为一流顶阶高手、实力超绝的流影谷少谷主如今就是个任人宰割的伤号,这安危重任自然全落在了他凌冱羽身上。但他连外边的敌我状况都分不清楚,又如何能求救?若今日西门晔的伤势重到了他无法处理的地步,或许还有会冒着危险与外界接触的必要。可眼下一切都仍算在他的控制之中,比起冒险而为,还不如保守行事、顺着眼下的态势继续掩藏行迹,直至西门晔醒来甚或伤愈后再做决断的好。

虽说……这么做的结果,很可能便是延误了阻止某些阴谋的时机。

但这个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罢了。

在暂时毋须顾忌什么恩怨情仇的此刻,西门晔的安危便是他心头的重中之重,自然远非那些虚无飘渺的阴谋能比──思及此,青年心绪既定,确认这处山洞足够隐蔽而不虞被人发现后,便即悄声挪回了西门晔身畔,凝神戒备起可能的状况。

回想起来,理应是昨晚除事件当事人外第一个抵达现场的他,所见着的便已是给抹去一应打斗痕迹的现场……若非他因师兄临别前的叮嘱而心下不安,又寻得了些许蛛丝马迹一路追索,只怕早就错失了救起西门晔的机会。他不晓得流影谷内部的情况如何,却不认为他们能光凭打斗现场遗留的些许血迹便判断出施放烟花之人的身分──一个组织行动起来的力量固然极大,限制却也不少。在线索有限的情况下,即便那红色烟花代表着危急,到达现场的流影谷成员也得先行厘清事态才成,更别提像他昨晚那般单靠着猜测与满心的忧虑便匆匆追来……如此推想而下,外头那帮流影谷成员想来并不清楚昨晚的事态,多半只是奉了命令漫无目的的搜山而已。这处山洞颇为隐蔽,他只需行事谨慎些,想来便不致于暴露才是。

──除非当事的另一帮人露了什么风声。

如果昨夜袭击西门晔的人与流影谷有关,甚至就是西门晔有意除去的海天门奸细,便是另一种情况了……问题是,如果他们有意藉流影谷之力觅得西门晔再下手暗害,又为何要抹去早先打斗的痕迹?这么做不是只会导致流影谷方面行动延迟、徒增变数么?莫非昨夜的事件尚有什么内情或安排,这才迫使敌方不得不先掩盖一切,之后再想方设法寻出西门晔?

可不论内情如何,以凌冱羽对京中情势的陌生,这些推想也终究不过是空泛的猜测而已……心下几分无力感因而升起,望着身侧依旧昏迷着的西门晔,清俊面容已然袭上了几分苦涩与黯然。

也在此间,远处的脚步声渐近,却是有两人巡山巡到了山洞附近,先前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亦随之变得清晰──

『话说回来,昨夜的示警烟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连红色烟花都用上了,想来该是相当危急之事,为何谷中到现在还没个消息,只说让咱们入山探探有无异样,却连该找些什么都不言明?』

『我也不清楚,可据昨儿个第一批赶来的人说,他们到达时,这东郊四近静得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别说凶险,就连那个放烟花的人影都没能瞧着。若非红色烟花在谷中只有一定层级才能配置,他们只怕会当成哪个没脑筋的小子胡乱恶作剧呢。』

『可也不能就当作没这回事儿吧?』

『当然。后来谷中几个在军中当过斥候和在衙门处理刑侦的弟兄到了,沿着可能的方位好生探寻,终于发现了地上残留的几处血迹。据他们判断,应该是某位谷中的上层人物遭人埋伏遇袭,这才发烟花示警……只是发讯的人失踪了,打斗痕迹又遭人刻意掩盖,照此情况看来,发讯的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会吧?这可是京城,谁敢对咱们流影谷的人下手?』

『那可难说。京中势力盘杂,以江湖层面来说或许是我流影谷一家独大,可若论及朝堂势力,情况可就……不过比起烦恼是谁动的手,我倒更在意那个发讯人的身分。』

『你的意思是……?』

『能配备红色烟花的只有高阶暗探和其他部门分堂主等级以上的要人。其他人姑且不论,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明明是这般紧急的情况,少谷主却始终未曾现身指挥……』

『你是说……!不可能!少谷主可是一流顶峰的高手,连几位执事都不见得胜得了他,又怎么可能会……是了,眼下还差几天才到三个月之期,少谷主暂时交出视事权,未曾现身指挥也是可以理解的。』

『若真是如此倒好。可你想想,这三个月来阳少和昊少捅了篓子,哪次不是少谷主出面解决的?少谷主一心以流影谷为重,这般负责任的人,有理由在这种时候不见人影,甚至连个指令都没下么?』

『先前你也提到,三个月之期将届……如今少谷主已是稳操胜券,难保某些人不会因此铤而走险……』

『你的意思是……昨晚的事儿,是咱们谷内自己人设伏暗害少谷主?』

『不错。』

『但以阳少和昊少的实力,根本没可能对少谷主造成威胁不是?尤其少谷主智计卓绝,远非他二人所能比拟,要说少谷主是受了他二人暗算而出事,我是说什么也不会信的。』

『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自个儿的推测有误呀……少谷主可是咱们流影谷的主心骨、顶天柱,他要真有了个万一,那……』

谈话声至此停了片刻,似乎是说话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因这个猜测与可能导致的结果感到不寒而栗──这些年来流影谷之所以能和发展迅速的擎云山庄保持势均力敌的态势,西门晔的努力功不可没。若西门晔真出了什么事,不论是谁下的毒手,流影谷内部甚至整个江湖、朝廷的大乱都将是不可避免的结果。

外头的人因可能到来的变乱而心乱,山洞内听着的凌冱羽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虽信任西门晔和师兄的能耐,可如今海天门一方已成功迫得西门晔重伤隐匿,师兄那边似乎也有些……在这场牵系了整个江湖的较量中,己方如今无疑已落于下风。可怎么说也曾经是一方之主的他,现下却只能这般枯守于山洞之中,什么都无力改变。

相对于整个江湖大势,他这一人一剑,终究仍是太过渺小……

「羽……冱羽……」

乍然中断了思绪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音声所构成的、稍嫌破碎的低唤。

闻声,本有些出神的凌冱羽先是一怔,而旋即大惊、有些悚然地抬手捂住了身旁男人昏迷中发着呓语的唇──

『咦?你刚有说话么?』

『没呀。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会不会有人藏在附近?』

『是风声吧?此处离那现场已有好大一段距离,沿途也没见着什么足印血迹之类的,若真有人在此,怎么说都该留下些痕迹才是。』

『也对。这林子不像是能藏人的地方,也没听到什么呼吸声之类的,想来是我多心了……咱们继续前进吧?』

『好。』

伴随着这一应声,二人原先停滞的足音再次响起,不多时便已离开了山洞附近……知道危机已过,凌冱羽松了口气正待移开先前捂着西门晔双唇阻止其出声的掌并探探其状况,怎料才刚低头,最先望见的,却是那双早已深深烙印于他心底的深邃黑眸──

西门晔,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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