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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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当晚,白冽予靠着多年磨练出来的厨艺和分析判断的本领做了一桌的江浙菜色。虽因时间有限又是突如其来,一些费工的菜肴都没法做出来,但他仍是尽可能地完成了色香味俱全的八菜一汤和一道甜点,正好凑了个十全之数。

只是饭菜虽好,但有那么个长辈压在上头,三人用来自然有些拘谨──东方煜先前虽陪对方聊了半个时辰,内容亦是包罗万象,可整个对话的感觉与其说是闲聊,还不如说是考较,自然也没能怎么轻松起来。

直到用完了膳,白冽予极为自发地于屋中寻出了一套茶具和一罐手制的茶叶,以山泉为引秀了一手茶艺后,老者才在满室清香中开了口:

「你们不是兄弟?」

话中的「你们」,指的自然是白冽予和东方煜。颇有些石破天惊的一句让几名年轻人听得有些尴尬,好半晌才由东方煜代表着开了口:

「不是。家母和白前辈……这个……各有姻缘……」

「看来也是。当初我看白毅杰那小子就是一副迟钝劲儿,人家姑娘家都大方地易剑定情了,他却还只当是小妹妹使性子不爱那把月魄……只是想不到东方蘅那般古灵精怪的女娃子居然生出了你这么个温朗敦厚的小家伙,倒真是奇怪也哉……」

说着,又自端详因那句「小家伙」而微微发窘的东方煜好一阵后,魏云生才将眸光移向了一旁的白冽予。

「你也是……虽说这容貌祸国殃民的程度算得上一脉相承、青出于蓝,可以白毅杰那等直爽性子,生出来的孩子却是心眼忒多……人之一物,确实奇妙。」

「令前辈见笑了。」

白冽予有所图谋而来,一路上自然免不了谋划布置。尤其入得小谷、见着魏云生后,他更是尽己所能利用一切现有的讯息对对方的脾性喜好加以判断,也无怪乎眼前心思通透的长者给了个「心眼多」的评价了。

「家父家母早逝,冽予家中尚有一位兄长和两个弟弟,大哥性情稳重,两个弟弟一个飞扬跳脱一个温顺乖巧,冽予相对长于智计,自然得多加帮衬着。」

后头这番话,自是针对着那份评价给予的解释。虽说魏云生形容他的用词偏于负面,但以白冽予的性情,自然不会因此便诚遑诚恐地告罪。人各有其天性,他无愧于心,态度便也不卑不亢、坦然无惧。

这番应对令魏云生微微一笑,却没再多说什么,转而望向了坐于末席的凌冱羽。青年是三人之中心思最为忐忑的,但见长者朝己望来,目光中隐带几分凌厉,他却仍毫不犹豫地正面迎向了对方略嫌逼人的视线。无比清亮的眸子并不掩饰心底的那份希冀,却也同时有着某种极深的觉悟。

瞧着如此,瞥了眼正关切地望着师弟的白冽予,魏云生提杯啜了口茶,而后方对凌冱羽做出了评价:

「你倒是比较像白毅杰那小子,连那份市井味儿都有那么一些……看来他确实闯出了一番事业,连自己的儿子都成了彻底的世家公子。」

「前辈过奖了。」

凌冱羽打小最是崇拜白毅杰,是以得着如此评价自然十分高兴,也不在意老者提及市井味儿什么的。

见师弟明显比自己投长者的缘,白冽予也未特别掩饰,轻拍了拍师弟肩头示意他道出来意。凌冱羽会意,当即将剑匣摆上了台面。

「实不相瞒,晚辈今次之所以来此,是想求前辈出手修复断剑。如今江湖上锻冶技术今不如昔,曾寻访过的匠师也自承无能为力。后听东方大哥提及前辈之事,这才贸然前来……此剑乃是家师所传,晚辈自忖有负所托,眼下只盼能将此剑修复如初,方不枉家师之名。」

言罢,他打开剑匣,将断成两截的碧落递到了魏云生面前──不想他这断剑才刚取出,长者方有所缓和的容色便是一沉,冷声道:

「断就断了,再找一把不就得了?白毅杰那小子既创下莫大基业,区区一两把剑又算得上什么?老夫封炉已久,此事莫要再提。」

没想到他脸色说变就变,即便凌冱羽也多少想过这个可能,却仍因对方斩钉截铁的拒绝而有些措手不及,呼唤的音调亦因而添上了几分无助。可魏云生态度甚是决绝,也不多说什么便待起身离去。眼见情况直转急下,回想起长者前后的表现,白冽予心下一动,一个抬手示意师弟稍安勿躁,自个儿却是在魏云生出房前启唇道:

「听闻魏前辈乃不世出的绝代宗师,于剑之一道已臻化境……我三人均于剑道上有所钻研,不知能否藉这个机会请前辈指点几句?」

这话看似与先前的修剑一事全不相干,甚至还有那么几分放弃的味道在,若换做别人,只怕还以为白冽予已因那番拒绝而心凉,故退而求其次改求魏云生指点。但凌冱羽和东方煜向来对他极为信服,虽一时参不透他的盘算,却也不至于真信了那表象,自然也不会因而起了什么异议。只是三人出奇一致、而且还彻彻底底以白冽予为中心的表现却让本欲离开的魏云生有些讶异。目光再次对向那个自承精于算计的美貌青年,头一次发现自己或许有了几分误判。

「……也罢,到外头去吧。老夫看看。」

且不论碧落之事,能得这么个远不只宗师级的人物指点,对三人来说都是极有帮助之事,故这一应不仅异口同声,也是真心实意的。

眼下早已入夜,在这远离尘嚣的小谷之中,唯一的光亮便是竹舍内透出的摇曳烛光,以及那满天灿烂的星斗。但在场的三名年轻人虽有高下之分,却都是已晋身一流的高手,魏云生更是让人完全摸不清其实力的老怪物,自然都不乏夜间视物的能力。故眼下天色虽暗,几人还是鱼贯出了竹舍,而由东方煜带头施展,以求得魏云生几句指点。

竹舍前的空处之上,暗暗调息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后,东方煜手中日魂离鞘,呈亮剑光自徐而疾,形若涛浪,层层迭迭。或徐若浅浪,沁凉和缓;或疾若惊滔,气势吞天。每一招、每一式都孕有着广若沧海的胸襟气性,且暗合着某种亘古存之的韵律,瞧之赏心悦目,却又潜藏着无尽变化与凶险,高明之处可见一斑。

东方煜的剑法乃是其母东方蘅所授──当然,平日督促他练剑的还是那一帮兢兢业业的叔伯们──涉足江湖后,一来有意隐瞒出身,二来迭经磨练另有体悟,招式间自然逐渐脱离了碧风楼的影子而逐渐自成一家。江湖上习剑者不少,可同辈之中也唯有白冽予能与他在剑道上争长短。只是白冽予如今身分依旧隐蔽,故这年轻一辈剑术第一人的名头,自然便落到了他手中。

一轮施展罢,东方煜缓缓收剑调息,而后方朝魏云生一礼,躬身道:

「请前辈指点。」

「你的剑中蕴含着江海之色,开阔而得纳百川,已有大家之风。碧风楼传人向有『入世』砥砺之习,看来你也经此而有不少体悟了?」

「你现下已入『登堂』之境,剑道至此,所欠缺的往往便是火候与更深一层的感悟。只需勘破那一层,自然便能得『入室』之境而自成一家。」

说着,魏云生微微一顿,眸光略有些复杂地瞥了眼东方煜手中的日魂后,方道:「你如今的实力,已不是单靠言语指正便能有所进益的地步了。你且接我三招,能有何收获,便靠你自己了。」

听得魏云生将亲自出手,东方煜大喜应过,而旋即收敛心绪摆开守势严阵以待。瞧着如此,魏云生眸间赞许之色闪过,顺手自竹舍旁的柴堆取了根长短、粗细适中的柴薪后缓步行至了东方煜对侧。

一人手持名剑,一人用的却是根再普通不过的柴薪,可在场的却无一人会认为这之间有何不公平之处。即便是对魏云生所知最少的凌冱羽,在见着长者缓步踏入场中之时,亦不由得起了几分悚然──年过百岁的宗师至此方稍稍展露了昔年纵横江湖的气势,对江湖历练仍有欠缺的凌冱羽而言自然是相当大的刺激。

当然,魏云生并未彻底放开自身的威势──他今日意在指点,而非迫使对方屈服。见年轻的碧风楼传人一身守势无可挑剔,他陡然身动,却是不缓不慢地一个踏前、手中枯枝朝东方煜面门直刺而去。

这一招看似寻常之至,偏生理应能轻松应对的东方煜却像是傻了般动也未动,竟就这么眼睁睁地任由枯枝及身!直到树枝的尖端于距他眉心仅余毫厘处停下,他才猛然后退了半步,俊朗面容之上满载骇异。

天色虽暗,可在场的其余两名年轻人都可以清楚地瞧见他汗湿的背心。如此情状让凌冱羽有些莫名所以,习惯性地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往身旁的师兄。

若在平时,只要他一有这么个动作,师兄总会马上将之间的关窍说与他听。可这一回,白冽予不仅没给予回应,甚至连他的动作都未有觉察──此刻,无双容颜之上神色专注至极,平日总是过于平静的幽眸如今却带着少有的炽热之色与凝重,竟就那么一瞬也不瞬地直直望着场中的二人。

在凌冱羽的记忆里,上回见着师兄露出类似神态,还是在东北习艺之时。知道这代表着师兄必然由那看似浑不可解的「一击」中领会了什么自己现下还无法把握的事物,他遂暂时压下了疑问,再次将注意移回了前方的空地上头。

经过几息的停顿,东方煜面色虽仍有些苍白,心境却已平复许多,略一踏前再度摆开了守势。瞧着如此,魏云生微微颔首,手中枯枝再动,却依旧是那么平平地一剑刺向了青年面门。

这一回,东方煜神色凝重如旧,却已不再僵如木雕,而是一个错身闪避同时横剑反击。怎料他身形才刚动,那根树枝便像早有预期般直接点上了他腰间。虽说魏云生出手并未带上丝毫真气,可那仿佛看透了对方一切动作的一点,却让东方煜不禁又是一震。直到长者撤回了手中枯枝,他才有些恍然般第三度摆开了守势。

丝毫不出凌冱羽意料的,第三剑依然是那么平平无奇的一刺──若不是自家师兄和东方煜态度慎重若此,他几乎都要以为眼前的长者不过是在耍着他们玩而已──可这一回,先前一直有看没有懂的青年却察觉了异样。

明明是毫无机巧变化可言的一剑,可看在凌冱羽眼里,那一刺却好似在瞬间化作了惊滔,以一种莫可匹敌的气势直袭向场中的东方煜。但说也奇妙,方才两剑都败得莫名奇妙的东方煜这次却是稳稳挡下了这一剑,神情间也无了先前两趟的惊骇。

三招至此告终,深有所悟的东方煜一个行礼退回了同伴身畔。也在同时,先前一直沉默着的白冽予主动上前一个拱手:

「请前辈赐教。」

「嗯,你先使几招看看。」

这一回,先前对白冽予一直不怎么待见的魏云生态度倒是温和许多,也不知是东方煜先前的表现让他大为满意的「遗泽」,亦或是有其他因素让他改变了对这美貌青年的看法。可不论答案为何,以白冽予的性子,自然都是风过水无痕。见魏云生允过,他一个行礼后掣出了月魄,就着月色将自个儿这些年来积累下来的体悟化作剑招演示了出。

相较于东方煜的迭浪气魄,白冽予的剑势便像是丝丝细雨,剑光交织成网,绵绵密密、无隙不入,而在不知不觉间将敌手陷入罗网,再难挣脱。这样的剑势多少有着青年平日谋算设彀的影子在,但相较于「谋士」二字多少带着的阴暗感,眼前的青年周身透着的却是一种超脱凡俗的离尘之态。无双容颜之上无悲无喜,仅一双眸子透露着脱于物外的专注。这一刻,他眼中只有手中的剑,心神却已凌驾于剑而感受到了更深一层次的事物。先前仅只旁观的、魏云生那让人无从避让的一剑浮现于心,而令青年周身那种出尘飘逸的气息隐然带上了一分直入人心的震慑。

察觉这点,先前才刚受过魏云生指点的东方煜固然是一惊,一旁本静静估量着白冽予实力的魏云生本人更是头一遭露出了足称凝重的表情,身形一闪、竟未等青年收招便已一剑刺去!

受情人和魏云生那三招所感,白冽予现下正处在唯剑唯心的忘我之境,便在此际,但觉一股气势排山倒海地压来,明明并非实质,却仿若牢笼般将他的心神彻底束缚了住,竟就那般掐断了他对自个儿身体的控制!

若换作旁人,甚至是平时的他,指不定都会因而起了几分的惊诧跟慌乱。可这一刻,他与昔日曾体验过的至人之境──心凝形释而与天地合──仅一步之遥,这份外来的束缚反倒让他彻底忘却了躯壳、任凭心神彻底融入了周遭清幽空寂的天地。下一刻,白冽予只觉自身已然与那自然之势、天地之威合而为一,先前那份排山倒海的气势再不足惧,对心神的束缚亦是彻底断绝。但见青年原先停滞了片刻的身形忽动,于枯枝及身的前一刻陡然斜身避了开,同时腰身一转、右腕一翻,手中月魄竟就这般转守为攻地朝魏云生袭了去。

这一剑乃是挟天地之威而成,便连在旁观看的东方煜等人都感受到了那等惊人的威压。瞧着如此,魏云生手中枯枝陡转,竟已先一步拦在青年剑势的半途、迫使那莫可抵御的一剑竟就那般硬生生地卡了住!

可一切却未就此消停。

便在旁观二人都还震惊于魏云生的预判之际,更加让人错愕的一幕发生了:阻止了月魄剑势的枯枝正待转为攻势二度袭向白冽予,怎料那枯枝的剑势方起,月魄便已拦在了前头。似曾相识的情景,双方的角色却已互异。但听微弱的气劲交击声响,枯枝与月魄陡地一触,而旋即随着持剑者的后撤而分了开来。

也随着那一触,场中的白冽予微微一震,再没能维持在先前那番玄之又玄的境界中。猛地「惊醒」的青年身形忽止,手中月魄对空刺出,虽不若与天地合一之时那般威势逼人,却也有了几分足以直撼对手心神的「势」。感受着心神间仍存着的那一丝感悟,以及对周遭气机的感应,停驻片刻后,白冽予还剑入鞘,一个旋身朝魏云生屈膝拜了下:

「前辈大恩,冽予没齿难忘。」

「无须如此客气。本以为你耽于算计而偏离了正道,不想论及本心,三人中竟属你最近于『道』之一字……你曾经历过那『至人之境』?」

「是。冽予九岁那年因故经脉尽断,幼时所习的功力亦因而付诸流水。后意外得着无名秘笈,机缘巧合之下得入『至人之境』,借天地之气修复周身经脉,方得有如今的修为。」

「原来如此……这倒是因祸得福了。」

现在魏云生看白冽予是怎么看怎么满意。态度的连番变化让一旁的东方煜不由得回想起了当年两人回碧风楼「见家长」时的情景──当初反对得最厉害的狄一刀如今却是几名长老之中最宠白冽予的──感慨之外也忍不住起了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

经此一折,那三招的指点也可直接略过了──实则白冽予早在东方煜接招时便已明白了魏云生那三招的目的。那三招剑势看似相同,所蕴含的意义却是迥异。第一招,所重的乃是「势」,这也是东方煜因何会动也不动任凭枯枝及身之故──他心神为「势」所迫,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自然无法如愿接招;第二招所展露的则是「机」,也就是靠着对气机的把握判断出对手的招式从而先发制人。一般一流武者面对实力次于己的,也常有借着对手细微动作的变化猜出其招式的,可这「机」字讲求的却要更深了许多。以魏云生的实力,若认真起来,对手只怕连一招都出不了。

相比于前两招,第三招所要传递的便简单多了,也就是所谓的「招意」。剑道至精,招式已是次要,招意才是关键。这点东方煜已经掌握了不少,这才接下了那第三剑。

势、机、招意,对这三点的把握便是所谓的宗师级高手与一般一流武者的差异。魏云生看出东方煜已在这境界的边缘徘徊,这才出招让他好生体会一番,以裨日后精进。但超乎长者预期的是,一旁的白冽予不仅光瞧着便隐隐体会到了个中真意,更受此所感先「忘我」而后达「至人」境,竟展现了属于宗师级高手的能耐。虽只是暂时的,可这样的体悟无疑比单纯的受招更加深刻。简而言之,如今的白冽予已经一脚踩在那个门槛上,只要能把握住那份心境,即便仍算不上宗师,却已足够在同级高手内立于不败之地了。

经过方才那一番天地之气的洗涤,白冽予现下不论精气神状态都是极佳,一礼过后起身回到了情人身畔,而后拍了拍犹有些雾里看花的师弟让他上前一试。

凌冱羽仍未到魏云生口中的「登堂」境界,不论「势」或「机」对他来说都仍太过遥远,唯有「招意」是他可以切实努力的方向。但他也不是怯弱之人,得师兄鼓励,当即取过备用的精钢剑上前一试。

只是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后,一手黄泉剑法才刚展开,一旁的魏云生却是脸色大变,一个抬手中断了他的动作:

「且住。这剑法你是跟谁学的?」

「禀前辈,此乃家师所授,家师黄泉剑聂扬。」

凌冱羽虽有些不解,但思及师兄先前的诸般安排鼓励,仍是恭恭敬敬地实话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可如此答案显然出乎了魏云生意料之外。难得有些不解的目光看了看一旁的白冽予,又看了看眼前的凌冱羽,问:

「那你为何称白家小子师兄?」

「师兄的师父和家师乃是师兄弟关系,所以……」

他平日「师兄」、「师兄」地喊惯了一时改不了,故这一番解释听来总让人觉得有些拗口。「师伯名聂昙,在江湖上人称『医仙』。」

「原来原来……想不到啊!」

听得凌冱羽这番解释,魏云生神情间的凝重顺时一消,竟是有些快意的笑了起来。意料外的变化让凌冱羽和东方煜俱是一怔,而旋即将疑惑的目光双双对向了白冽予。

但见后者笑意浅勾,解释道:

「前辈不知我另有境遇,知我出身便以为我从小师从家父。如此一来,冱羽称我为『师兄』,多半也是家父的弟子了……碧落乃是师叔的配剑,身为家父弟子的冱羽却拿着这么把自称是『家师』所传的剑,自然让前辈有了个不大好的误会。」

「即便如此,前辈又为何会对碧落的归属一事如此在意?」

「这只是我的猜测……于『靖寒』诞生前,『碧落』乃是前辈所铸的剑中最好的作品,以前辈剑术宗师的身分,这么把剑的归属自然显而易见。即便前辈归隐,也不可能将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伙伴随意弃置。在此情况下,师叔能得着本来作为前辈配剑的碧落,必然是存着某些因缘之故了。」

白冽予推论的音声方落,便听得一旁的魏云生一声叹息,面上已然带上了几分缅怀:

「不是前辈,是『师祖』……老夫当年没能救成阿离,一怒之下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查清了当年那些利欲熏心迫害阿离的人,将他们连根拔起诛杀殆尽后方才归隐于此。聂昙聂扬两小子是这山脚下一处聂家村的,当时这小谷还没能到如今的规模,老夫借聂家村与外界往来之余见这两小子根骨不错,便收了他们做徒弟。」

「聂扬一心栽在剑术上,聂昙却是一股脑儿地栽进了我中年为救阿离而钻研的医道上头。之后他二人离开村子闯荡,我将碧落和以前打造的长鞭传给他们后便不再与外界往来。一直到十几年后,姓东方的小姑娘和楞头楞脑的白家小子误入山中,才又多少知晓了些外头的情况。后来东方蘅那小妮子见着阿离的月魂和日魄,心痒之下硬是磨着老夫讨要。老夫和东方家有些故交,虽觉她和白毅杰那小子之间有些玄乎,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将两把剑送了出去……如今想来,正所谓冥冥中自有定数,兴许当年那一折,便是为今日这一出而起吧。」

白冽予等人初始还对他口中那「阿离」的身分感到有些困惑,可听着「日魂」和「月魄」之名后,「阿离」的身分自也呼之欲出──阿离便是当年与魏云生齐名的那个冯二。只是魏云生提起「阿离」二字时言词间隐蕴着的丰沛情愫,却让对当年之事稍有了解的白冽予和东方煜不约而同地彼此对望了眼,同时升起了某种揣测。

可还没来得及想法子证实,便听魏云生再次开了口,问:

「聂昙聂扬还好吧?」

身为人师,这么句关心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可如此一问听在白冽予耳中,却是不免有些五味杂陈了……在场的同伴也都是清楚之间恩怨纠葛地,见魏云生面露疑色,当即代替白冽予将昔日种种尽数道了出。

虽说人在江湖,这恩恩怨怨也是免不了的,可听得聂昙的诸般作为,饶是见惯了人世沧桑的魏云生亦忍不住叹了声「冤孽」,看向白冽予的目光也更添了几分爱惜。

有了这一层师祖徒孙的关系在,三名年轻人和长者之间的距离立时拉近了许多。见火候已至,白冽予当即拉着师弟行了个礼,二度道出了此行的来意:

「师祖,关于修复碧落之事……」

「碧落是怎么断的?」

这话不提还好,一想起那断成两截的碧落,魏云生面色便是一沉。如此模样让凌冱羽瞧得心下一紧,却仍只得硬着头皮将事情经过大致交代了遍。

听得碧落是折戟于自个儿的颠峰作「绝尘」之下,长者的脸色总算好看了点。只是思及先前那只看了半套的「黄泉剑法」,神情间立时又多了几分对于徒孙不成器的懊恼。

「翅膀还没硬就想着要飞,这成什么事儿?江湖上实力才是一切,以你的资质,若能多专注于武道上头,又岂会连那西门晔都伤不了就败了?」

先前魏云生对凌冱羽多有赞赏,是因他年纪轻轻便已入得一流之境,又非世家出身,自然有其值得称道之处。可别人家的孩子是一回事,自个儿家的孩子又是一回事。在魏云生看来,自个儿的徒孙入得一流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尤其以凌冱羽的资质和师承,在一流之中晋身前列可说是易如反掌,如今却只是刚过了那道门槛,连「招意」都还没能接触到,自然十分痛心了。

其实凌冱羽虽说是出身市井,可自从有了白冽予这么个师兄后,便已注定脱离了一般江湖独行客的艰辛,即便不是世家出身,所受的待遇却没差太多。尤其他不似白冽予有大仇待报,当年东北习艺时也花了不少时间在玩乐上头,虽说性情因而得以发展健全,却也多少有些埋没了当初让聂扬一眼相中的过人资质。

凌冱羽也知道自个儿确实不够认真──行云寨灭时,他便曾因此而有了切身之痛──,是以得着师祖如此训斥,他虽心绪低落,却仍是老老实实地应承了。

见小徒孙如此乖巧,魏云生也不忍继续斥责他,语气一转,道:

「既然聂扬那小子也不知到哪儿鬼混去了,这督促精进的责任自然落到了老夫身上。没达到老夫的标准前,你就别想着出去同人争强斗胜了。」

这话言下之意,便是要将小徒孙留在小谷中好生督促指点一番了。乍闻此言,凌冱羽本能地便想出言拒绝,怎料还没等他开口,一旁的师兄却已先一步替他允了下:

「师祖所言甚是。实力本是立足江湖的根本,能得师祖亲身指点,定能令冱羽实力大有进益。就不知冽予和……东方兄是否也能留在谷中聆听师祖指点?若师祖应允,待冽予和东方兄外出同家中联系过后,便回到谷中静下心好生修练一段时日。」

「你有心学习,老夫自然乐见其成……时候也不早了。竹舍里另外有间静室,你们凑合着过上一晚,明日再到附近采办布置一番吧。」

言罢,魏云生也不再多说,转身径自入了屋,却是分毫不提三人此来的真正原因。如此情况令凌冱羽有些急了,却又没法要求长辈做什么,只得将求助的目光对向了自家师兄。

「师兄,你真打算在此待下去么?」

「不错。你的实力确实有待加强,能得师祖亲自指点,绝对远胜过你先前那般发疯似的锻炼……师祖乃是鲜有的全才之辈,今日意外得此因缘,自然得好生把握。如今海天门潜伏于暗蠢蠢欲动,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只会让自己深陷险境。既然是风雨前的宁静,咱们自然得趁此机会好生精进实力。如此,不论届时风雨如何飘摇,吾等亦必能在这江湖的浪涛中保得全身。」

一直以来,白冽予都对自身的实力有着相当的信心,认为以自身的实力和才智,这世上也鲜有克服不了之事。可这份信心,却在先前两次对上门主之后彻底破坏殆尽。门主的谋算是其一,可更为关键的原因,却在于双方实力间过大的差距。以门主的实力,甚至无需设下什么陷阱,直接拦在他面前便足以破坏一切。而白冽予不愿、也不希望在经受那种生死全操控于他人一念之间的感受。

即便那是与他有血缘联系的外祖父。

师祖说他耽于算计并非全是误解。这些日子来他虽在基本功和真气的积蕴上都有稳定的提升,却远不足以跨越一流与宗师之间的崁。可今日这一折,却让他和煜都有了极为珍贵的体悟。若能打铁趁热,在师祖的指导下好生修练一段时日,将那番体悟好生琢磨,即便没能突破至宗师境界,至少也能在对上门主之时获得一拼之力、甚至得以借势逃遁。他不光替师弟应承此事,还将自己和情人都一块儿捎带进去的原因便在于此。

以现下的情势,他所要做的无非是针对情报加以分析,从而判断出海天门真正的图谋。只要能取得情报,这分析在那儿做都是一样的。也因此,听得长者提议留下冱羽之时,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转而提出了那么个要求。

实力的重要性,东方煜自身也有相当的体悟。知道情人这么番话多半是因关清远而起,想起早先莫九音的警语,他抬手勾住情人腰际将其轻揽入怀以示安慰,同时点头道:

「冽说得不错。有足够的实力,方有立足江湖的本钱。冱羽,你才刚经历过先前那一番风波,应该也有极深的感受,不是么?」

凌冱羽初时有意拒绝,也不过是因为师祖的要求太过突然。如今细细一想,也觉得这么做对自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抗拒之心自然减弱了许多。只不过……

「师兄……那碧落之事……该怎么办呀?」

「如何处理,还不都在师祖一念之间?你表现得好些,兴许师祖便欣然答允了也不一定。」

以这位师祖的脾性,断没有亏待自个儿传人的道理。就算真没了碧落,指不定还有那把上上之作的「靖寒」可拿……可这些话白冽予自然是不好直言出口的,故当下也只是以那么几句话充作安抚,让师弟定定心而已。

见大势抵定,凌冱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有些郁闷地颔首应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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