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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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或许是因为那日于湖畔拒绝了东方煜的提议,让他误以为自己是情伤甚深,不愿提及的缘故吧?接下来的几天,他不是带着自己东吃西吃,就是拉着自己到处游玩……把岳阳四近的风景名胜大概走了一遭后,最后还剩着的「名胜」,便只这名闻遐迩的醉芳楼了。

自初出道时在青楼出了趟大糗后,白冽予虽已立定目摽、并成功练就了一身「入青楼而八风不动」的能耐,可对这等倚红偎翠、声色犬马的烟花之地,却一向还是能避则避的──不说面上还带着张假脸,满脑子只以报仇与山庄大业为重的他,当然不会让自己有纵情声色、耽于逸乐的可能。

就是后来几趟上了青楼,也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谈完事情便旋即走人的。

──说穿了,他虽出身名门、容姿双绝,却年近弱冠了还是个实实在在、如假包换的「雏儿」。

有些狼狈地步出了醉芳楼,回想起先前的如坐针毡,青年不由得一阵暗叹。

正因为没把话说清楚,才令得他婉拒不果、给东方煜好说歹说地硬是劝往了醉芳楼。

而这睽违已久的青楼之旅在友人的「助威」下,自是比平时更惨上几分了。

单纯的欣赏歌舞便罢,偏偏东方煜似乎也有些要他「发泄」一番的意思,不但不阻止姑娘「调戏」他,甚至还一搭一唱的引得他羞窘不已。若非给面具遮盖了容色,便是他再怎么没表情,红透了的双颊还是能让他大大出上一次糗的。

白冽予很少后悔,可这趟青楼之行,却让他又一次后悔没好好同友人解释、化解那个误会。如非后来东方煜的「红颜知己」来了,只怕他一身清白便要这么栽在醉芳楼里了。

于心底对「犹有余悸」的自己暗暗自嘲了番,足下脚步未停,他一个上前进入了目的地所在的茶楼。

这茶楼本是冷月堂下物业,说来还是昔日他和关阳于九江初见时那间茶居的分铺……要了间僻静的包厢后,白冽予暂时歇坐了下,边品茶边等待起下属的到来。

等候的时间并不长。手中香茗才去了小半杯,熟悉的足音便已由远而近。

于敲门声响前先一步开了口。门外的人依言入内,却方带上了门,便因察觉了什么而微微一楞。

「您上醉芳楼了?」

微楞之后是如此一问。望向主子的眸中讶异与戏谑参半,似笑非笑的神情间饱含深意。

暗忖自个儿给东方煜拖去醉芳楼的事该不会传得那样快,白冽予心头一动,而随即因那衣上残存的淡淡香气而明白了过来。

冷月密探对此都经过相当的训练,也难怪关阳一入内便注意到了这一点。

「是我疏忽了。」

略一点头示意对方坐下,并运功驱散了身上残余的香气……「这香,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这是醉芳楼特别订制的,香名『依柳』。」

由入耳的名称联想到了什么。询问的目光投向下属,而得到的,是肯定的一答:

「醉芳楼的头牌对『柳公子』用情极深,故有此名……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吶。」

边说着还刻意于某些字词上加重了音调,话中暗指的「落花」,却是那个此时似乎给主子抛在了某处的人。

他虽没能时刻跟在主子身畔,可有些事情还是多少能观察出来的。

只是关阳这番「流水无情」的暗示并没能成功让主子理解过来──那个才智过人的青年此刻只是极其单纯地一个颔首后,语气一转:

简单四字将话直接导入了正题。看似没头没脑的一问,却已足让听的人明白……只见关阳一个正容,眸中戏谑之色顿消,道:

「这半年来曾以公务为由离京的流影谷高层共有十三人。其中仅一人中立。其他人则分属谷主西门暮云、二执事西门练云,以及四执事西门浩三大派系……这十二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见不得光的活动,但大体上皆无可议之处。」

「想来也是。若这么轻易便能察觉,没等我们提醒,西门晔便已自行发难了。」

伴随着脑中闪过的某个念头,白冽予淡笑浅勾,幽眸却已是微沉。「西门练云,便是上回因晁明山之事而给西门晔抓住了痛脚的『三叔』吧?」

「您是说,将西门练云方面当作主要目标?」

「只要有些形迹把柄可以证明流影谷内有人同漠清阁互通声息便可──就算结果是西门浩有意嫁祸栽赃,咱们也不必替流影谷查这个真相。」

「漠清阁方面呢?」

语音未完,便因随之而来的敲门声而中断了。

听似普通的敲门声响,用的,却是冷月堂的日级暗号。

眸光微凝,白冽予一个眼神示意关阳上前对应,心下却已是千般思绪闪过。

来的既是「日月星辰」四级中最为重要的日级情报,便极有可能是漠清阁涉入南安寺一战的确切消息。

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虽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却还是不希望自己的推测成真。

只是希望归希望,由眼下的种种情势发展看来,此事是多半不假了──就如他心底的那份不安,也已在想明此事后由朦胧转为清晰。

那是对于父亲可能遭遇到危险的不安。

而这,无疑是最好的答案了……

心下正自思索着,也在同时,上前对应的关阳已然回到了桌前,也不拆封便将情报直接递给了主子。

「必要」的时候,他对这主从之分一向是十分看重的。

接过了纸条,白冽予化开封缄展阅,而在瞧见上头所载情报时,眉间微结。

虽不是原先预期的消息,却也绝对称不上好──以此时此刻而言,这个情报之糟,甚至可用屋漏偏逢连夜雨来形容。

他将纸条送近烛火、化为了灰烬。

「刘叔失踪了。」

脱口的语音未完,便因察觉自己的失态而止了住。

刘宓正是二十八探中负责远安等地情报的。他一旦出事,虽不至于威胁到整个冷月堂的情报网,所带来的麻烦之大却是无庸置疑的。

关阳之所以会震惊到失了冷静,原因便也在此。

稳了稳心绪──此时他更是格外佩服起主子的冷静了──后,他神情转肃,语气微沉:

「需要马上撤换暗记和代号吗?」

「换吧。同时加强各据点的警戒──但不要过火。以刘叔之能,敌人就算逼供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且刘叔会在这个时候失踪,这之间想必另有玄机。」

「属下明白了。」

「……就先这样吧──上回吩咐你的事继续留心,我先走了。」

简单交代罢,白冽予起身便欲离去,却方离座,便已听得关阳有些欲言又止的一问传来:

「若今日真确定了漠清阁的动向与所料无误,您是否打算将计就计,一方面同天方袭其根据地,一方面埋伏淮阴阻止并击杀漠血的杀手?」

「……你想问什么?」

「如此一问或许是多虑了……只是若不欲打草惊蛇,我方和流影谷便仍需同当初所约定的撤离淮阴。届时,一旦漠清阁倾其全力埋伏击杀,您又打算如何应对?」

「这是莫叔让你问的?」

如此回答,让听着的青年微微一笑。

可这笑,却已不再是先前的淡然。

这一笑,带着几分深沉、几分冷冽……以及某种让人心揪的……

「我身边,不就有个碧风楼主么?」

轻轻一答罢,青年不再停留,一个旋身离开了厢房。

* * *

夜色,沉沉。

喝了点酒、欣赏了几曲歌舞后,东方煜婉拒了女子留宿的邀请,乘夜离开了醉芳楼。

抚颊的熏风阵阵,却吹不醒他此刻的半醉微醺……沿着无人的湖畔缓步前行,俊朗面容之上带着的,是夜色所掩藏不住的深深无奈、自嘲,以及苦涩。

本是为了让列好好放松、转移一下心思才会死拖活拖硬是把人带上了青楼。可说来好笑:出了主意的是他,可最先后悔的却也是他。

看着他亲自挑选的姑娘柔若无骨地依在青年怀中磨蹭撩拨,东方煜表面上虽仍说些促狭的话语调侃友人,心绪却早已乱成一团……懊悔、妒嫉、愤怒。虽说青年仍称得上青涩的反应让他为之一喜,却没能冲散心头的不快,反而与那些个情绪交杂揉合,又更乱上了几分。

如非他表面功夫做得甚好,列又给那姑娘弄得手忙脚乱,只怕这异样便要给对方发现了吧?

说实话……当列趁「乱」溜走之时,他……其实是有些松了口气的。

李列离开后,他因顾虑着对方可能想一个人静一静这点而留在了醉芳楼。可人虽没走,心思,却已完全不在这上头了。

喝酒、听曲、谈天、调笑……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近乎虚应的情况下完成的。他虽一如往常的同那位「红颜知己」相处,可占满了他整个思绪的,却是那个早已离开的青年。

便是软玉温香在抱,他最先忆起的,还是属于那青年的一切……甚至,就连女子暗示他留下来过夜、温存时,脑海中浮现的,亦是昔日曾见的、那青年身子半裸,强撑着逸出阵阵低喘的情景。

──就连那一夜,林间露月下、青年莹润肌肤所袭染上的瑰丽薄红,他也依旧记得清晰。

紧实的肌理、无瑕的裸背、纤细的腰肢,以及那修长而优美的双腿……他拥有一副以男性而言相当完美的、柔韧有力的躯体。可这副躯体,却深深煽动了内心压抑着的情,与欲。

他一向极能自制,可忆起这些时,一瞬间燃起的欲念却让他险些失控。

但他终究还是忍耐了下,并托辞离开了醉芳楼。

因为他怕。

他怕自己再继续待下去,会失了自制地将女子当成列的替身而……

只是人虽离开了,那欲念却是始终存着的……仔细想来,刻下若就这么遇上了列,他有办法保持理智吗?

虽说……就算真失了理智,想来也是没可能得逞的便是。毕竟,他所爱的那个人,可是大名鼎鼎的「归云鞭李列」呀!

当下几欲自嘲的大笑出声──但那熟悉的足音却于此时由远而近。

东方煜先是一怔,而随即有些难耐地一个回眸、深凝向那正逐渐走近的青年……自嘲苦涩什么的瞬间全给隐了下。最终带着的,只剩下深深的忧切。

「……柳兄怎不留在醉芳楼好好陪陪你的『红颜知己』?」

开口便是如此一问,语调淡淡,却是为了掩饰内心隐有些紊乱的情绪。

此时的白冽予方打关阳处离开,正因早前的那一问而勾起了对友人的深深愧意,却不料于「回家」的路上遇着了本该留在醉芳楼的他……

不愿让对方察觉这点而先一步问出了口。可这个问题,却让听着的东方煜心下一震──尽管青年的语调平静如斯。

也许是未散的酒意多少淡了他原有的自制吧?望着近在眼前的、那牵系了心头所有情意的身影,东方煜唇角苦笑微勾,轻声道:

「我既已知了你心头有所牵挂……又怎会因为一个女子而弃你于不顾?」

话中所说的牵挂,自还是指青年与桑凈的事。

如此一句教白冽予听得有些哭笑不得,想要解释却又无从启口,只得微微抿唇、认命地由着这个误会继续下去。

可这个反应,却让东方煜心底一股勇气乍生、硬是冲过了那本就有些失了的自制:

「含烟虽是我的『红颜知己』,可真要说来,却终比不得你分毫。」

音调仍是一如先前的轻缓温柔。话中虽没提得「情」、「爱」二字,却已算相当明白地表露了内心的情意。

虽是凭借着那股突生的勇气,却也多少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在……但青年听到后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东方煜的意料。

只见青年身子微震,下一刻,那本不带分毫情绪的容颜已然染上了过于浓重的哀凄。

如此反应让东方煜惊愕之余立时慌了手脚。而在一阵犹豫后,一个使力将青年紧紧拥入怀中。

之所以犹豫,是怕他因方才的那番表白而排拒自己……可望着青年面上那令人心揪的哀色,犹豫什么的,终还是给他通通抛了开。

没有辩白、没有安慰。他只是紧紧拥抱着怀中的躯体,并等待着对方将他推开的一刻。

──但那一刻却始终没有到来。

怀中的青年,柔顺一如以往。

「再一下就好。」

出手拥抱的是他,可道出这么一句的,却是怀中被紧拥着的青年。

「再一下……就好……」

「……没关系。」

顿了顿,「就是要这么一直抱着,我也十分乐意。」

最后的话语带上了几分玩笑的意味,因为明白了青年如此反应的原因何在。

虽有些难以置信……可列,并没有听出自个儿那番话所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他只是将那番话当成了单纯的「好意」──或者,友情──,然后因而牵动了什么,才会有了方才那样哀凄的表情。

思及至此,东方煜紧搂着青年的双臂未松,唇角的苦笑却已化作深深无奈。

亏他还特地做好了被拒绝、甚至厌恶排斥的准备吶!没想到列根本从头到尾都没听出他真正的意思。

虽说没让列因此而对他心生排拒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可列竟连他如此明白的一番话都没听懂,这样的反应,忒也单纯了些吧?

简直……就像完全不识这「情」之一字般……

可东方煜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因怀中青年轻轻使力的动作而中断了思绪。

知道他是让自己松手,东方煜带着七分眷恋三分不舍地松了双臂,神情间的忧切却仍如旧:

「嗯……托你的福。」

回应的音调淡淡,可比之先前,却已明显平静了许多……早先那让人心揪的哀绝,亦已由他双眸中完全褪尽了。

见他心情已然平复,东方煜心下虽仍有些五味杂陈,却还是松了口气地展颜一笑。

「如此甚好……咱们回去吧?」

简短一应后,青年已自提步,同友人朝宅子所在的方向行去。

前行的脚步近乎悠闲,面上带着的平静亦同……可周身残留着的温暖,却让白冽予胸口为之一紧。

心绪虽已稍复,可心头对友人的深深愧意,却始终未能消减分毫──因为他一手造成的欺瞒、设计与利用。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像这样同东方煜亲近、相交,究竟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如果他没这样亲近东方煜……在策动这种种计画之时,或许便不会如此愧疚、如此痛苦了。

──尽管每一次的愧疚与痛苦之后,他所选择的,依旧是那最初的……

中断了思绪的,是友人近乎急切的一唤。

如此惊唤让白冽予瞬间回神。略一张唇正待询问,却尚未出声,便因入眼的情景而为之一震──

便在熟悉的宅子门前,倒着本已失踪的刘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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