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之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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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北境的传说

    狭小的空间之中尘埃落定。

    那盔甲重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盔甲内的黑雾也终于消失殆尽,它燃烧成一团紫色的火焰之中,最终化为虚无,再也没发生任何事情。

    方鸻这才有时间打量四周的情形——那厚重石门后的空间并不大,甚至比石门之前的空间还要更狭窄一些,内里能够容纳下这具盔甲已是极限。

    其后还有一座石质的王座,那具盔甲应当原本就位于那王座之上,它一侧还有一个石质的架子,上面就是放巨剑的地方。

    而除此之外,石门后便空无一物,方鸻仔细打量了一番,也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但如此厚重的石门,只是为了关住这具盔甲么?

    他怀着这样的想法,这才回过头来,重新将目光放在那具盔甲之上。

    那盔甲倒地的情形,无疑让他想起了关于艾缇拉小姐,天蓝还有苏菲共同向他描述过的那些事情。

    同样是空空荡荡的盔甲,但好像又具有灵魂一般,可以自由行动。之前他也亲眼所见,这盔甲内此刻空空荡荡,上面感受不到任何亡魂的力量,更没有炼金术留下的痕迹。

    这无论如何都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盔甲是正面倒下的,破破烂烂的斗篷像是裹尸布一样盖在它面上,方鸻掀起那层破布,先看到了锈蚀得不成样子的魔导炉——他原本很难相信这个样子的魔导炉还能运作,但此刻仔细一看才发现魔导炉的核心水晶原来还保存得还算完好。

    魔导炉虽然破破烂烂,但年代不算久远,大约是半个世纪之前的作品。

    他蹲下身去,在洛羽与梅伊的注视之下将那盔甲翻了过来。

    然后在三人的目光之中。

    一只灰白的渡鸦,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鸦爪圣殿?”洛羽有些意外地开口。

    但方鸻却摇了摇头。

    这渡鸦明显与鸦爪圣殿的圣徽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这东西与其说是圣徽,倒不如说是一个贵族的家徽,上面的盾徽与勋带的特征十分明显,甚至还有一句模糊不清的训言,只是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内容。

    但这么一具盔甲怎么会出现在修道院中,它原本的主人又是谁?

    ……

    箱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再一次回到这广场上来。

    或许是无心,或许也是有意,当他停下脚步时,仍旧看到上次那个小女孩抱着脏兮兮的篮子,正畏畏怯怯地看着自己。而穿了一条长围腰、身形高大得好似铁塔一样的面包铺的主人正立在一旁,同样抬起头看着他——纵使是严冬天,对方也光着膀子,裸露的肩头健壮的肌肉一条条隆起。

    “又是你。”

    对方皱着眉头,开口道。

    箱子想起自己上一次好像没问过对方的姓名,这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这让他感觉有点吃了亏。要知道对方可是问了他名字,按理应当礼尚往来——虽然他当时没如实回答。

    “伊斯特拉,”男人却主动介绍道:“虽然一个面包作坊的老板,对于你们来说,应当不值一提吧。”

    箱子有点茫然,孤白之野可从没告诉过他哪些人是值得‘结交’,哪一些人又是不值得‘结交’的,而方鸻当然也不会和他说这个。为什么一个面包作坊的老板就不值一提?他有点不大明白,圣选者与原住民又有什么区别,说实在话他也不太懂这个。

    他指了指那个小女孩:“她在这里安全么?”

    “你认识她?”

    这时那个小女孩拉了拉伊斯特拉的围腰,让这个高大的男人俯下身去,她踮起脚尖来,对后者附耳说了些什么。伊斯特拉听完扬了扬眉毛,用一种意外地目光看着箱子,重新直起身来,开口道:

    “想听个故事么?”

    ……

    严寒守护着北方的海岸。

    宝杖海岸的住民至今仍相信他们是冬日的眷者,北风守候着这片土地,先民跨海而至,克服了令人生畏的冬天,才在这里扎稳了脚跟。

    而这片土地的历史还要从一个名为埃德温-克莱沃的年轻人说起,银塔时代,艾森一世封‘铁骑士’马尔林成为塔伦侯爵,负责为王国看守边境,监视渡海而至的古塔人。

    在那一时代连续爆发了三场战争,许多活跃于战场上的雇佣兵、冒险者通过攫取战功受封为贵族,而埃德温-克莱沃正是其中之一。埃德温是一个相当聪慧的年轻人,且作战勇猛,在战争中深得马尔林赏识,在后者的建议下,当时的考林国王杰拉特-洛温德将其封为伯爵。

    其后马尔林战死,埃德温接过指挥权带领着骑士继续与古塔人作战,他们在今天的长帆海滩登陆,建立了寒水港,沿着曲折的海岸线向东,一路击溃了古塔人的数支大军。

    自此之后,宝杖海岸便归于考林王国治下。战争结束后,杰拉特-洛温德将这片土地赠予埃德温,令其为王国看守这片严寒之地。

    埃德温死后,他一大一小两个儿子分别继承了他的两片封地,大儿子伊文斯-克莱沃继承了富饶繁荣的塔伦北方的封地,小儿子则继续带领着骑士们在苦寒之地与古塔人作战。

    关于这个小儿子在历史上记载不多,甚至连名字也不见于史,他留下几位子嗣,学者认为其中一位正是古君猎手这个传说的原型。那差不多也是发生在同一个时代的事,由于受至亲背叛,那位古老的亡灵君主至今还侵扰着这片冻土。

    “而大儿子伊文斯的后人,则在塔伦繁衍发展,成为克莱沃家族的主干。传闻那位勇猛的年轻人喜欢在自己的盾上绘制一只白色的渡鸦,因此这个符记也成为克莱沃家族的徽记。”

    希尔薇德明亮的目光看着那片金属残片上的徽记,将这段历史娓娓道来。

    “这段历史前后持续长达三百年之久,紧接着巨人战争的尾声。直到艾森四世收回贵族们的权力,建立执政官制度为止。从此之后考林—伊休里安再无为王国看守边境的王侯,只有效忠于陛下的执政官。”

    “那克莱沃家族呢?”方鸻看着放在旅店房间内桌上那片盔甲的残片,有点傻乎乎地问道。

    希尔薇德忍不住失笑,答道:“在任何一个时代,人们都不可能轻易放弃手中的权力。因此和今天的南境一样,当时的贵族们举起了反旗,只是他们失败了,而艾森四世只宽恕了其中一部分人,克莱沃家族并不在其中。”

    听着这番描述,方鸻看着那个徽记一时竟出了神。这或许只是史书之中一段极为简短的记载,但放在那个时代就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一个历史上显赫家族,自此消失。

    那只灰白的渡鸦,从一位王者那里获得眷顾,从此显赫一方,从籍籍无名,到位极人臣,而又是从同样的王权之下,分崩离析,从人们记忆之中消失。

    “克莱沃家族的封地,就在今天的古拉港一带,”希尔薇德继续说道,“或者就在灰鸮镇也不一定,自权力更迭之后,这里发生过许多变化,古拉港与宪章城皆是在那之后建立的——”

    “所以这具盔甲,可能是最后的克莱沃家族成员留下的?”

    方鸻一边问道,心中不由回忆起密道之下那场战斗,那可不是一场轻松的挑战,要不是那具盔甲错估了黑暗仪祭的能力,鹿死谁手还未必可知。

    那具盔甲的气场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仅仅是一具盔甲便已如此,其原主人又应当是如何?

    那就是克莱沃家族最后的成员么,他生前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能够留下这样一具盔甲的人,其本身也应当非凡,甚至堪称传奇吧。只可惜历史掩埋了一切,连同这个家族一起消失得无影无形。

    希尔薇德摇了摇头:“那我可不知道,关于这个家族的传闻流传不多,不过有一些传闻说有些成员从那场灭顶之灾中逃了出来,有些逃往古塔,有些逃往南境。不过那些都不足轻重,这些人最终也隐姓埋名,消失在历史之中。”

    方鸻看着那徽记上的渡鸦,心中又想起了鸦爪圣殿,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但经过这一天多的调查,他其实已经搞清楚了,那些鸦爪圣殿的信徒其实并非源自本地,这些人最早来自于古塔——在那片严寒之地上有许多关于风暴之主艾丹里安的传闻。

    从任何一方面看,这些外来者皆难以与三百多年前的历史扯上关系,而对方的崛起也或多或少透着一丝偶然。

    何况倘若这些人真与克莱沃家族有什么关系,那他们也一定会严密关注那座修道院,而不会这样轻易让这具盔甲落到自己手中。

    方鸻揉了揉有些发紧的脑门,只是去调查一下影人而已,没想到会遇上这么离奇的事情。密道下发生的事情,很难不让他联想到艾缇拉小姐和苏菲分别在多里芬与都伦遇上的那两具盔甲。

    前者是艾文格林,英雄修约德的至交好友,他为流浪者侵蚀心智,灵魂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具空荡荡的盔甲。

    至于后者是不是凤凰公爵的长子,迄今为止还不得而知,因为其原主人还好端端地存在着,也没什么异常的表现,非但如此,而今还在南境大败叛党,深受宰相大人所赏识。

    至于这第三具盔甲,上面的徽记按希尔薇德所言是来自于那个已经消失了许久的克莱沃家族。这三具盔甲主人之间身份相差实在太远,至于其间有什么联系,他一时之间实在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索性想不通不想,方鸻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透过结了薄薄一层霜的玻璃窗看向外面,街道上正在戒严——比他们离开灰鸮镇时又严格了几分。

    他方才进城之时就发现了这一点,明明出镇之时排查还很宽松,但回来的时候一行鸦爪骑士来来回回将他们检查了好几遍。

    他这才回头问道:“说来外面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在你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希尔薇德答道,“罗昊和姬塔就是去处理这件事了。”

    “又怎么了?”

    “有人袭击了灰鸮镇外一处贵族的庄园,好像就是上次那些人。那之后不久鸦爪圣殿的人便封锁了小镇,并派人前来排查,罗昊与姬塔是去与对方交涉了。他担心你们回来会找不到人,所以才让我先赶回来。”

    方鸻有些意外。

    那些人一天前才从审判场上救走了人,本以为这些天会蛰伏起来,没想到时隔一天,又闹出这样的事来。也不知道是该说这些人太大胆,还是抓住这个机会反其道而行。

    不过这些人中明明有选召者,他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总是与鸦爪圣殿过不去。

    不过他正疑惑之间,这时坐在一旁的梅伊看着那盔甲,心中忽然之间想起一件事来,开口道:“‘如同交织的光影,变幻的明焰’,艾德先生,刚才那黑雾从中燃烧起来的时候,是不是有些符合这一描述?”

    方鸻不由一愣。

    这描述是形容影人的。

    他回过头去,“你认为那就是影人?”

    “我不太清楚,”梅伊摇摇头道:“不过当时的情形让我想起一件事来,我老师和我说起过一件事情,她曾经与一种类似的怪物战斗过。她说,它们也是浑身上下燃烧着紫色的烈焰,却有着类似于人类的形态……”

    她停了停,皱起好看的眉头来,“这个描述与那个黑雾有很大的区别,但它最后燃烧起来的时候,却让我一下就回忆了起来这个。我在想,老师与我说过的那些怪物,是不是就是影人?”

    方鸻越听越是熟悉,终于忍不住打断对方道:“等等,梅伊小姐,你的老师是在什么地方遇上那些怪物的?”

    梅伊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我想想,艾德先生,老师没有和我详细说过,但她那段时间应当是在涅瓦德,我听说——”

    “涅瓦德,妖精居所?”方鸻忍不住打断对方,“等等,梅伊小姐,你的老师是在什么时候去那个地方的?”

    “对不起,忘了和你说这件事,艾德先生,”梅伊十分礼貌地答道,“我的老师叫蕾雅-塞纳尔,你们叫她……”

    “神圣九月?”方鸻终于反应了过来,“你是小九姐姐的学生,梅伊?”

    梅伊有点可爱地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方鸻,“你怎么知道,艾德先生?”

    “我当时也在那个地方,”方鸻忽然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妥,改口道:“不是……”

    “你就是那个天才炼金术士?”梅伊只是有些迷糊,却也不笨,当即反应过来:“艾德——我早该想到的,你就是艾德先生,老师她不止一次和我说起过您!”

    但这位可爱的骑士小姐忽然之间皱起眉头来,好像想到了什么:“对了……”

    方鸻有点心虚地看着对方,他就知道会这样,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怎么了,梅伊小姐?”

    梅伊左右看了看,“帕克先生呢?”

    “他……他暂时不在这个地方。”

    梅伊看了他一眼,只低下头去,双手放在膝头上,一言也不发。

    房间内一时间有点安静下来,方鸻不禁回头去向希尔薇德求救,但舰务官小姐笑吟吟的,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倘若影人真是蕾雅小姐遇上的那些火焰状的怪物,方鸻一时间心中也有些打起退堂鼓来,那些东西有多厉害他是亲眼见过的,连蕾雅小姐都差点不是那些东西的对手,他们上去还不是送菜的?

    一想到自己竟然贸然去调查这样的鬼东西,方鸻也忍不住抹了一把冷汗,心想以后遇上这样的事情可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但认真说来,他们遇上的那具盔甲虽然强大,但距离那些火焰状的怪物好像还差得有点远。他可是亲眼所见,那些火焰状的怪物与蕾雅的龙骑士交战的威势。

    这样的实力,用来对付他们还不是轻松秒杀?又岂会和他们打得有来有回,最后还给他们反败为胜了。所以还是说那盔甲本身并不是影人,但那黑雾之中燃烧起的紫色火焰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时希尔薇德好像才想到了如何帮他化解眼下场面的办法,她思索了一下开口道:“说起来关于克莱沃家族还有另一个传闻。”

    两人皆抬起头来看向舰务官小姐。

    “传闻他们家族自祖先埃德温起,就传承着一把魔剑。”

    “魔剑?”

    ……

    箱子默默听完伊斯特拉讲述的故事。

    他其实也不是有心听这个故事,只是站在这儿一动不动而已,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说,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触动。他听完之后,看着对方,问道:“为什么和我说这个?”

    伊斯特拉有点意外地看着他:“你不感到好奇么?”

    “为什么要好奇?”

    伊斯特拉这才意识到这个少年显然和他印象当中的圣选者有些不太一样,笑了一下道:“真是一个古怪的家伙,不过我讲了也就讲了,讲一个故事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箱子想了一下,倒是认同了这一点:“不需要。”

    伊斯特拉忍不住哈哈大笑,“不过你记住这个故事就可以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他这时低下头去,拍了拍身边那个小女孩的脑袋,示意她上前去。

    小女孩怯生生地来到箱子面前,有点害怕地看着他,然后向他鞠了一躬。鞠了一躬之后,她就和上一次一样,抱着自己的篮子,飞快地跑开了,消失在小巷之中。

    箱子看着那个方向。

    而这时伊斯特拉又对他说道:“我给你留了一件东西,上次你没带走,你来了也好,这一次你把它带走吧。”

    箱子回过头来,有点意外地看着对方。

    “那是什么?”

    “克莱沃家族的东西,留在我这里也是没用,但说不定能帮上你们的忙。”

    若是方鸻在这个地方,说不定要问问对方怎么知道他们又是谁,但箱子却好像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他只看了看那个东西。

    而伊斯特拉也不和他废话,只指了指一旁半埋在雪中的盒子,然后便不再开口,转过身去,回到自己的铺子里。他仿佛也不在意对方是拿不拿走这东西,也不担心这盒子是不是回被其他人带走一样。

    不过箱子只思索了片刻,便伸出手去,让那盒子直接飞到自己手中。

    他想方鸻让他不要惹麻烦,可没让他不要拿别人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