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两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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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乌莲达在得知蒙西斯特突然退兵后,挣扎在与亚述人继续打下去,还是退兵的边缘。

打,死伤不计其数还是小事,尼尼微的兵力一旦调动过来,那非输不可,而且是全军覆没的惨败。

不打,她不甘心。

然而,蒙西斯特将联盟丢弃突然宣布退兵的行为,只能逼得乌莲达不得不跟着一起退兵,否则巴比伦全国三分之二以上兵力尽失的损失,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极度气愤,极度无奈的情况下,巴比伦人也丢下了遗憾撤离了亚述城的外围,在亚述城内外一片高涨的欢呼声中,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总算落下了帷幕。

“公主,请您保重身体。”索伊兹语气平静的说道。

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耳边是水晶器皿破碎时的尖锐声音,乌莲达气极败坏的喊道:“这种时候你还叫我保重身体,巴比伦的脸全都丢尽了,让那帮只会打仗的野蛮人看我们的笑话,我能不气吗?”

无视于狼藉一片的地面,索伊兹颔首,表情仍然平静如常,“公主,这次是埃及人失信在先,不是我们贪生怕死,攻打亚述固然重要,但是以目前的情况看来,保住我们的实力,才会有机会再次向亚述发动进攻。”

深深吸了一口香炉里不分日夜燃烧的熏香散发出来的撩人气味,乌莲达轻轻闭上了眼,良久,翻腾在心底的怒火仍然炽热的煎熬着她的自尊和从不服输的意志,瞥了眼索伊兹永远不变的镇定表情,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干扰到他的情绪,包括这次巴比伦等同于大败一般的撤退。

“召集所有参与攻打亚述的大臣,在前殿等我。”

“是。”

看着索伊兹退下,乌莲达坐回椅子上,愁蹙的眉间是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暗红如血的眸里映出殿外绚丽灿烂的阳光,斑驳的光线穿透那层艳红色的瞳膜投射在阴暗含怒的眼底,美丽的宛若阳光下的海面,却蕴涵了不知多少汹涌澎湃的暗流。

从没想过,这次精心布置的进攻,竟然就这么以惨败收场。

蒙西斯特不顾两国的联盟突然退兵,根本不在她的意料之内,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这位年轻的法老在不远千里横渡整个沙漠后,眼看胜利就在眼前之时,竟然莫名其妙的宣布退兵。

单手支头,乌莲达只觉得一时间头痛的厉害,不知是因为这段时间过于操劳,还是因为这场无疾而终的惨败让她大伤原气。反正,此刻她只想揪着蒙西斯特的领子,将一切问个明白。

然而,现在最让乌莲头痛不已的事情,还是如何去安慰那些一直都不同意出兵攻打亚述的臣子们,她立下了不败的誓言,才勉强说服他们站在自己这边同意与亚述为敌。但是,埃及人的无情背叛,将乌莲达陷入了前后夹击的困难境地。

忽然之间,想起病重的父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盟军的诚意,不是来自于那纸誓言凿凿的联盟协议,而是自己的强大与实力。”

牵了牵嘴角,疲惫的一靠,乌莲达唇边的微笑依旧美丽如昔,只是少了一份骄傲和固执,多了一丝怅然间的无奈。

布索图微笑盎然的脸上,已经瞧不见那双闪动着精明光芒的小眼睛,一路小跑着奔进皇宫,见到萨米都后立即大声报喜着跪下,虔诚的像个教徒见到了神祗。

“王,埃及人退兵了!”

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萨米都甚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吃惊的问道:“什么时候?”

“前方来报,昨天埃及人突然宣布退兵,已经全部撤回他们的营地,目前正在整兵准备返回孟菲斯,尼尼微城外已经没有任何战事了。”

浓黑的眉不自觉的皱起,一脸的疑惑写在萨米都的脸上,原本以为还要打上个三四个月后,埃及人才会识相的收兵退回孟菲斯去,没想到只用了几天时间,就让那个年轻的小法老就知道了亚述人的厉害,偃旗息鼓的回家去了。

“王,还有一事禀报。”布索图抬头看了看站在王座边不语的萨米都,小声说道:“辛莫蓝伽,她……”

听到这个名字,萨米都眼神轻闪,沉声问道:“她怎么了?打了胜仗,前方那几十万将士又敬她若神明了吧,还有那些城下的老百姓,对不对?”

布索图颔首,小声说道:“她……死了。”

骤惊,眼神一凛直直看向跪在殿中的布索图,仿佛一道利剑穿透空气,布索图感觉到后颈一凉,无意识的缩了缩身体。

半晌,萨米都震惊的开口,声音里透出压抑的小心翼翼。“你……说什么?”

抬起头,布索图清楚的再次说道:“辛莫蓝伽与埃及人恶战数日,终因伤重而亡。”

眉间的褶皱拧的很深,半刻之后,一声大笑传来,那些褶皱随着这些张扬的笑声,消失的无影无踪。

布索图跪在殿下,听着萨米都的笑声,也跟着轻笑起来,看着大理石台阶上那个笑意恣睢的男人,布索图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叫做“压抑的久了,就需要爆发”的道理。

年纪只比蒙西斯特稍长几岁的萨米都,比蒙西斯特继位要早,但是却一直活在某些阴影下……金狮家族的威望和荣誉,是一片盘旋在萨米都头顶挥散不去的阴云。

这个家族的存在为亚述在两河乃至更多的地方赢得了战争的胜利,他们竭尽全力保护着亚述的王权以及这个国家的命运走向,成为了人民心中的□□,对于王族来讲,亦是如此。

然而,树下的阴凉能为人遮挡阳光的炽热。但是,一旦坐在树下乘凉的人,觉得这片阴凉已经开始碍事的时候,那么一切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更何况那片美丽的阴凉,得到了比亚述王更多的美誉,这种功高盖主的事情,是任何一个明君贤王都无法容忍的。

所以,萨米都处心积虑的想要除掉这个家族的同时,又在烦恼着谁能来代替他们为亚述卖命,这种拉锯战似的徘徊,终于在金狮家族最后一个成员倒在战场上时,宣告终结了。

“布索图,我们的计划看样是派不上用场了,没想到战无不胜的‘阿舒尔’最后还是逃不过战死的命运。”止住了笑声,萨米都眼光缭绕在窗前旖旎的阳光里,感觉空气里一下子都充满了令人愉悦的味道。

“是,臣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进展的如此顺利。埃及人退兵了,辛莫蓝伽也死了,这真是神在保佑王啊。”跪在地上的身体,又拜了拜,布索图微笑着说。

“去吧,给辛莫蓝伽安排葬礼,按照王公的礼仪安排,规模要豪华,随葬品一律以一等王公为标准,你去监理此事。”转着手指上的戒指,语气轻松的交待着,萨米都完全没有因为失去一员大将而感到丝毫的悲伤。除了高兴,他现在就想喝酒,庆祝一下此刻已经满溢到快要爆棚的轻松。

“是,臣这就去办。”起身,行礼,布索图退了出去。

“等一等。”

“王,还有什么事情吗?”

“艾希雅还在辛莫蓝伽的将军府里,把她带进宫,马上。”

“是。”躬了躬身,布索图倒退着离开了大殿。

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办完,那位美丽的大神官身上还留着一个能让他撼动蒙西斯特政权的重要信物……

仰起头,深深的呼出一口气,萨米都微笑的眼底映着金碧辉煌的穹顶,这流光异彩的富丽奢华如今竟然是如此的妙不可言。

回眸,看着黄金宝座在穿透落地长窗流泻进来的光线里,兀自闪闪烁烁着让人心动的光彩,那抹流光泻进黑色的眼里时,萨米都的心情也跟着更加灿烂起来,就在举国即将为失去一位英雄而悼念悲伤时,他却笑的异常明媚无限。

“咣当!”酒杯滑落手中掉在地上,一杯散发的醉人香气的美酒,就这样哀嚎着洒在了名贵的地毯上,晕染出了一大片淡红色的印痕。

“你说什么?”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来禀报的官员,乌莲达此刻的模样只能用震惊来形容。

官员不知道自己是否说错了话,或是做错了事,惹恼了这位掌管生杀大权的长公主,于是唯唯懦懦的重复着刚才的话,只是这次明显没了底气。“臣得到确实的报告,辛、辛莫蓝伽……死了。”

半晌沉吟,不语。

片刻,她挥了挥,官员如获重生一般跪拜退下,脚步仓促。

看着正在收拾一片狼藉的侍女,乌莲达禀退了她们,独自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望着脚边一圈湿迹,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辛莫蓝伽,死了。

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吧,至少对于巴比伦来讲,亦或对于她来讲,辛莫蓝伽的存在都是一个可怕的威胁。

但是,自己为何高兴不起来,就连初听她死讯的刹那间,自己除了震惊,并无半点庆幸和欣喜……甚至,竟然有了一星半点的……伤感。

因为,羡慕她的自由、张狂,以及毫无顾及的军人生涯,这些看似简单的东西,都是自己这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梦寐而求,却永远也得不到的生活。

从某些角度上说,辛莫蓝伽在亚述的身份,就好比自己在巴比伦的身份,一个是万民敬仰的将军,一个是德高望众的公主……一个受制于王权的制约,一个受制于礼教的制约。

艾希雅的出现,如同将两面平静的湖水同时撩乱的春风,轻易而举的,只是用她淡然若风的微笑。

连乌莲达自己都说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喜欢上只存在于记忆里的艾希雅,似乎是她的微笑,又似乎是她那种想要捉到却又缥缈无踪的神情……

然而,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这句话用在她们之间,看样也很合适。

至少,当自己得知艾希雅对于辛莫蓝伽的感情后,她心中的怒火远比一份遥远模糊的喜爱更加深切……深切的挫败,深切的无奈。

眼睁睁看着辛莫蓝伽带走艾希雅,这是一种刻在呼吸里无法忘记的羞辱。对于一个从未服输的公主来讲,这已经足够成为她坚定与亚述为敌的信念,毋须其他的理由……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随着辛莫蓝伽的死,画下了终结。

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局,更加令人觉得怅然的落幕……曾经对艾希雅说过,会让那个骄傲的将军像她的祖先一样,死在战场上,没想到这句气话,最终成了一个现实。

那样一个强势倨傲威风凛凛的人,竟然走上了与她的祖先一样的道路,流传在亚述的“战神不死”的传说,终究成了人们一个美好的愿望。

辛莫蓝伽的死,是亚述的重大损失。然而,最为伤心的那个人呢……她又该怎么办?她又要怎么活下去?

蓦然之间,眼前出现艾希雅苍白带泪的脸,那么凄然的神情,落莫无助的望着夕阳下的云彩,绝然的好似会在下个转瞬间消失的身影,与她身后裙裾翻飞的寂寞一起映在了乌莲达的脑海里……

敛眼,阳光在殿内的石柱间穿梭潜行,静静的一如那个少女的笑容,温柔的和煦,却无半点真实感,疏离淡漠的璀璨。

轻轻扬起嘴角,却感觉到一丝酸涩的阻力,当一声轻微的叹息飘出口时,乌莲达发现自己的心情早己散落的无处可寻了。

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微风中的花香轻轻悬浮在静谧的空气里,自由穿梭的风中,缥缈的只剩下光影的欢笑声……

命运,打开了一扇门,将一切都引向了另外一条路,在人们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兀自做出了令人悲伤惘然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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