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 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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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完

第 30 章 完

默……第三次小修,也是最后一次了……

明明是word格式,怎么对话标点老变成这个样子……愣……

"怎么,你也会感到吃惊?"见我瞬间僵化的表情,白羽尘勾勾唇角,泓然双眸掠过一丝魅光。

半晌我咳了一声。"这本是府主的私事,为何要对我说?"

"因为我对你越来越有兴趣,很想听听这张与众不同的嘴能说出什么样的高论来。"

敢情是在耍着我玩?摸摸鼻子,奈何情势比人强,半点也发作不得,颇带好奇地问出了个下一刻令自己立刻后悔的问题。"柳絮对你亦作此想法?"只怕正常人听了兄长对自己的这一番话,就算不惊恐万分,也会脚底抹油逃之夭夭的吧。

白羽尘竟意外地没有发怒,只是望着我诡谲一笑。"人心难测,慕容商清对你又有几分真意,你能告诉我吗?"

我被他的话堵得作声不得,虽然明知道白羽尘不过是以牙还牙,仍惟有苦笑而已。

"在他没有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之前,你也是不知道的吧?"白羽尘呵呵轻笑,垂于两鬓的发丝在风中飘拂,显出几分狂肆。"如果最后,我还不能令絮儿回到我身边,那么我要她,"目光蓦地盯住我,仿佛觊觎已久的猎物。"看着她所喜欢的你,一点点地毒发,一点点地痛苦,再看着你心爱的慕容弃你于不顾,那时候,不知道你该有多绝望呢?"微笑地看着我,微笑地说出这些话,一切无关紧要,几近漠然。

"我与柳絮相处的时日并不算长,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是以我为借口来逃避你而已?"微微苦笑,为他眼底的冰冷和疯狂。

"喜欢一个人,并不需要一年,两年,甚至十几年,有时候一个回眸,一个笑容,你便会觉得纵使沧海黄尘,也绝不后悔。"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道,看见我惊异的神色,又勾起讽刺的弧度。"这句话,是絮儿对着我说的,也许在她心中,你就是那个回眸与笑容。"话音方落,未理一旁怔愣的我,兀自拂袖上车,一点也不担心我会趁着四下无人逃之夭夭。

那青衣人复又出现在车头处,不知坐了多久,也许方才的话已尽数落入他耳,然而他只是一动不动,草笠低垂遮住表情,仿佛睡着一般。

叹了口气,我走向马车,与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同路,真真是一大折磨,我不由开始有点想念那人暖如春风的笑容了,即使那笑容中总是带了点狡猾和捉摸不透,但总比现在要舒服得多。

问世间,多少情,人皆不过。

徒增羁绊,更添相思。

三月初三,试剑大会。

天下英雄莫不云集,就算没有能力大出风头,看看热闹,凑个兴头也是好的,虽然剑门早已成为天山仙府安插在中原的一颗棋子,然而此事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何况盛宴当前,何人不想一睹为快,我亦不例外。对于许多后起之秀和江湖侠少来说,那把青芜宝剑更是意味着自己是否能从此得到万众瞩目,美女芳心。

弹剑醉歌倚美人,从来都是无数人行走江湖的夙愿。

马车停在离试剑大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下面情形,白羽尘立于一旁,轻摇折扇,显得儒雅十足。我看着他,他也回以莫测的眼神,半晌方懒懒开口:"尔真。"

青衣人上前几步,微微垂首,没有说话。

"过去钟容那边。"

青衣人一愕。"主公?"

薄唇扬起浅浅的弧度。"你去那里,就代表了我的身份,钟容断不敢怠慢于你,相信你和钟夫人定有很多旧话要叙。"

最后一句话让我眼皮一抖,不由看向白羽尘,他却若无其事地对着青衣人微笑。

青衣人身形一僵,缓缓垂首。"属下明白了。"

转身而去,宽大的青袍被风拂起得飒飒作响,仿佛连那下面的削瘦身躯,也几欲消散,而那份难以言明的孤寂,却愈发深沉,令人不由自主地心酸。

"别忘了我交代的事。"白羽尘突然开口,成功地让青衣人顿了一顿,才疾步而去。

交代什么?我料想他也不会痛快地告诉自己,便硬生生地将无数疑问吞回腹中,转头看向山下众人,表面平和,内心已然交加,心念电转,不停地思忖着他方才话中的含义以及更重要的。

自己如何脱身。

"你想得白发也快冒出来了。"浓浓戏谑的声音传来,不带一丝恶意的嘲笑。

"府主存心吊着我的胃口,在下岂能不给面子?"若不是清楚自己正受制于人,那么现在两人对坐的情景会更像是多年老友在谈笑风生。

"你是个趣人,可惜没有武功,也不愿做官,不然怕不止现在的名声。"轻笑声竟带着淡淡惋惜的意味。

"比起名声,在下更喜欢自由自在和从心所欲。"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样想。"握着扇骨的手随意一点,便隐隐有了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平心而论,白羽尘身上散发的气质与风采,比之慕容,封雪淮虽然各不相同,却也绝不相逊,即便生在耀眼的皇家天府,定也掩盖不了半分光芒。

"你看他们,若不是为名为利,又怎会出现在这里?"他这边慢腾腾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我已叹了口气,承认定力不如人,想问的问题始终没能忍得住。

"清影即是尔真,尔真即是清影,你明明早已知道,却为何任由她与我暗通消息?"

斜睨过来的眼神似笑非笑,颇有几分你终于要问了的味道。"你道我让她去找钟容所为何事?"

张了张口,归于无言,看着他兀自兴致盎然地接下去。"你虽贵为逍遥宫主,但实际上,许多事情都是由秋云罗在处理的吧?"

"就是说,如果没有了秋云罗,这逍遥宫你也独木难支,那我岂不又少了一块碍脚的石头?"笑意浓厚地下了结论,只等着我的反应。

他的意思是……眉间皱褶深深叠起,捺下心惊,我一字一顿。"你为什么要让她去做这件事?"

"你明明知道她对你用情甚深,甚至为了你,不惜背叛逍遥宫,为什么还要让她去做令她痛苦的事情?"

"她喜欢我,我便得回以同样的报答么?"微微冷笑,"那这世上我要还的债不是很多很多?"

"云罗是与她一起长大的亲人,她不会这么做的。"我皱眉低道,不知是在反驳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白羽尘摊手而笑,毫不在意。"她到底会选择成全自己的良心或感情,这不是一场很有意思的赌局么?"

"我不觉得。"微微冷笑。"在下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府主在利用她……"

他挥挥手打断了我的话。"你没有资格说我,你又何尝不是利用了她的弱点?"见我被哽住般骤然住口,他的语调又缓和下来,回复之前漫不经心的调侃。"我已给了她选择的机会,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她自己的决定。"

我闷哼一声,不置可否,显然对他的论调不以为然,心中略略急燥却又无可奈何。

白羽尘实在是摸透了清影的心思,对于一名内心十分孤寂的女子来说,自小长大的同伴也未必比得上她倾心相对的人。清影既能为了他盗走并毁去逍遥宫历代宫主视若珍宝的剑谱,那么……

此时场中喧哗的声音似乎变得更甚,我转首朝车外望去,那里已聚集了许多人,然而马车停在高处林木丛中的山坡处,竟还可以看得清楚。

"连君家家主都来了,可惜封教主远在西域,不然定是热闹非凡。"

那名坐于慕容身侧的男子,紫衣岸然,笑若朝阳,一如初见,却多了几分沉稳,少了几分轻狂,令人不由喟然,回想当年两人在小院中煮茶论道的情景,那时自己急于逃离家门,甚至觉得这人的热情实在烦扰,然而如今再见,却是平素少有的激扬豪迈之心顿起,直欲与他拍肩而笑,把酒三百。

然而现在当务之急,却是想通白羽尘召集试剑大会的缘由。

剑门的影响与势力越来越大,以致于在有朝一日白羽尘逐鹿中原之时,必然是一大助力,然则那毕竟只是将来,纵使现在西域的势力已自成一方,足够在南朝与北庭交锋时坐收渔利,但是剑门呢,一个试剑大会莫非就可以令天下的江湖人趋之若骛,拜倒其下?何况一旁还有不容小觑的擎天门与冥月教。这里的武林中人,向以中原正统自居,一旦发现剑门的真面目,怎会甘心向西域异教轻易臣服?

"若慕容商清与我合作,那么莫说小小的一个中原武林,就算是整个天下,也自可水到渠成。可惜,"他的声音不紧不慢,悠然自在,"可惜我即使拿你的命来要挟他,他也不肯,我实在不怎么明白,这件事即便对他无利,也未必有害,何以向来聪明睿智识时务的擎天门主突然之间就糊涂了呢?"

"这个么,府主该去问他,都说人心难测,在下如何知道?"嘴角噙笑,淡淡回应。

"他不顾你的死活,你好象不怎么在意?"白羽尘也笑,话锋一转,却是冷冷地瞅着我,"你可知道剑门为何坐落于此?"

心中微动,忽然闪过什么,却来不及捕捉,我皱了皱眉。

"因为川蜀之中,最多的便是险峻山势,危石耸立,你没注意到周围的山形么,四面皆山,惟有中间人最多的那片地方,是平坦的低地。"他轻叹一声,仿佛悲天悯人。"一旦山崩土裂,山石倾泻而下,便会如溃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任你武功再高,又有何用,这下面,会是怎样一番景况?"手指随意一点,却让人感到他分明是握着成千上万的性命。

我闻言不由骇笑。"山石崩裂乃是天灾,岂可人为……"

除非……除非是……

火药。

自己立时缄口,暗叹一声,没有说出来,是压根就不希望猜中它。

他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瞟了我一眼。"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不会想不通吧,只需在四周事先埋下足够分量的震天雷,到时候引信一燃,莫说山崩地裂,就算将半座山夷平,又有何难?"

难掩眸中的惊涛骇浪,我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摸透过眼前这个人的心思。

"剑门开试剑大会,不就是为了培植自己的影响与势力,为何要埋火药?你这一埋,岂不连剑门门主也算计进去了,到时候若有一二人逃脱,你的阴谋如何不大白于天下?"慕容那边,又布置得如何了,他若不知道这件事,现在也无论如何都通知不了了……

"招揽人才投入剑门之下以慢慢培植壮大自己的势力么,这是个不错的方法,可惜见效太慢了,何况人心难测,我也等不了那么久,从封雪淮和絮儿挑掉西域分堂的时候,我便已改变了主意。"那人缓缓笑着,从袖中抽出折扇,打开,把玩,再轻轻抵住唇角,掩下后面的弧度。"你放心,火药爆炸之时,看起来就如同普通的山崩一般,难寻异样,钟容么,这火药是我令他埋下的,他如果能够逃离最好,不行么,也无所谓,多一个他与少一个他都没什么差别,这些人全都消失,总比以后劝降不成还要一个个收拾来得方便。"

"四面山势,惟独这里没有埋下火药,所以你大可放心,坐在这里好好看一场戏,至于慕容商清么,"白羽尘摇摇头,轻喟,似是可惜。"若他的轻功真有传闻之中那么好,或许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不过,很难。"

那边试剑大会似已开始,沸沸扬扬,中间空地处,剑光纵横,身影交错,交手双放武功不过平平而已,用的剑法却是出奇绚丽,高手一眼即能看破其中破绽,只觉花俏而已,一旁大多数人却是津津有味地观赏着,场面极热闹,浑然不觉身后可能降临的灭顶之灾。

那人笑如春风,一贯的俊雅如玉,旁边的君融阳却也丝毫不比他逊色,二人嘴唇微微阖动,似在低声谈论什么,首位的钟容专注地看向场内,不时捋须颔首而笑,后面站着的,却是神色淡漠的秋云罗,盈盈双眸落在不知名处,仿若失神。

我在人群之中找到了凌氏兄妹的身影,凌陵全神贯注地盯着场中,微有些紧张的模样,凌心则拍拍她兄长的肩膀鼓励他,眸子晶灿灼灼,双颊红润,全不见上次的阴影,或许真如白羽尘所说,她早已失去了一切令她不快的记忆,包括我。

心稍稍放下来,便见凌陵翻身跃入场中,横剑在前,朝场中另一人抱拳为礼。

那是一名女子,手持日月轮,容颜秀美,又多了几分英气,很是耐看。她之前已令许多人败于其下,武功不弱,根基也很深厚,凌陵对上她,胜算一半。

两人很快动起手,剑痕鞭影,皆是漫天飞舞,难觅其踪。女子走的是轻灵一路,身形变幻都比凌陵要快上许多,然而凌陵平日虽然略有莽撞,现在却一招一式,极沉得住气,并不因她的速度而乱了阵脚,所以女子一时也很难取胜,两人你来我往,比前面各场比试都要精彩许多,纷扰的交谈不由渐渐微弱下来,众人皆将视线转向他们二人。

百招之后,眼见女子的剑势越来越强,凌陵反而相形见弱,我心中已有分晓,只是一边还在想着要如何才能将这火药之事传递出去,一时神色冷凝,沉吟不语。

"谁会赢?"

白羽尘的声音冷不防传了过来,我正漫不经心,随口便应了句:"凌陵。"

"何以见得?"抬眼所及,是那人饶富兴味的微笑。

我皱了皱眉,不明白他的用意:"只要他不要求胜心切,能够稳住阵脚,招式一久,那女子便不是他的对手。"

"不错,"他手握折扇朝场中大多满脸茫然的众人随意扫点,"你的武功虽然不济,眼光却是一流的,比那些人要强得多,更重要的是,你与他们要的东西不同,所以我不担心你会威胁到我,"好整以暇地缓缓道,"这是我为何独独不杀你的原因。"

我一怔,默然望向场中的慕容,却依然是云淡风清的笑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仿佛天底下也没有什么事能够为难得了他。

心头仿佛被一片阴霾笼罩,似乎连呼吸也滞住了。

"若然他们真的死于火药之中,秦某拼一己之命,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沉下脸色,强压心中怒火,冷冷地看着他。

白羽尘大笑,"少了擎天门,少了逍遥宫,少了下面那些即将要变成死人的人,也少了离开的清影,本座也想看看惊鸿公子是如何还以颜色的。"

此时凌陵以半招之差险胜那名女子,两人飞身退后,相互抱剑为礼,尔后女子离开,看得出她脸上有几分遗憾,却并没有不甘,落落大方的风范同样令在场许多人倾倒。

钟容含笑赞许,站起身,从秋云罗手中接过青芜剑,凌陵也走上前,朝钟容行礼。

"自古英雄出少年,这话果真不假,看到新秀迭起,老夫心中也大慰,凌世侄方才表现具佳,武艺虽未臻上乘,难能可贵的却是招式沉稳,不骄不躁,因此老夫想将这把青芜剑相赠,未知诸位可有意见?"

钟容既已开口,纵有少许不服之人,也捺下不满,或歆羡或妒忌地看着凌陵从钟容手中接过宝剑,青涩而英气勃发的脸庞掩不住喜悦。我知道,自此之后,江湖之中,凌陵二字便占有了一席之地。

却见钟容蓦地敛了笑容,视线扫过四下,朝守在一旁的弟子沉声道:"将他带上来。"

众人面面相觑,皆莫名所以。

人很快被带了上来,五花大绑,神情惊骇而慌张,一见到钟容,便不停地大喊大叫起来。"师傅饶命!师傅弟子知错了,师傅饶了我吧!……"

众人都不知钟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我余光一瞥,见白羽尘也收了笑意,面沉如水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未置可否。

钟容不理会那人,兀自抬起头朝在场众人道:"这厮私通域外天山仙府,竟早已在这周围各处埋下震天雷,想要将我们一举歼灭。"

众人哗然,惊悚异常。

"师傅饶命,弟子知错了,弟子实在是逼不得已才会做出这种事呀,师傅就饶了弟子这一回吧,您老人家一向是最疼我的的啊!"那人哭喊着,声嘶力竭,不停挣动却被两旁看着他的人死死按住。

"子初,你也知道我平日是最看重你的,你却作出如此欺师灭祖,畜生不如的事来,我还留你何用?"钟容一脸悲愤难言,在场却是一反常态的寂静,众人皆看着钟容师徒,似乎已被这骤变惊住,间或有一两个人交头接耳,也是声响细细,只有他们自己听得见。

"钟掌门既已知悉天山仙府的阴谋,想必早已有了对策?"开口的是一银发老道,手摇拂尘颇是脱俗,连声音也不紧不慢,仿佛一局外人。

钟容凝重颔首。"钟某已命本门所有弟子将这方圆数十里翻了个遍,把那些火药找出来。"

众人闻言皆不由松了口气,让那火药炸得血肉模糊,就算光用想的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此时钟容岸然的正气,让许多人为之折服,惟有细心之人,才能看出那正气之下的隐隐得意,他嬴了名声也嬴了手段,他明明知道白羽尘或许就在这附近,却还是不惜将一切都推给天山仙府,背叛白羽尘转而成就自己。

再看白羽尘,神色悠然如故,并无一丝沮丧恼怒之色。

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未及深思,已惊见那弟子猛地挣开两臂束缚,飞身上前,扑向钟容。

钟容神色大变,忙急速后退,却已不及,只见那弟子狂笑声中,周身几尺皆爆起冲天火光。骤然之间,浓烟密布,遮天蔽日,黯然无光。

我身居高处,竟也看不清场中一丝情状,又惊又怒地回视白羽尘,却见他回以意味深长的一小。"你道我当真将赌注全押在钟容身上?任何明智的人都不会选择去完全相信一个善变小人的。"

我只觉得心中仿佛坍落一块,空茫虚无,竟连起码的痛楚也没有了。

蓦地想起当年裂袖落江的情景,他亲眼看着我堕入江中,踪影难寻的时候,是否亦和我现在想着将要亲眼见到这血肉横飞的心境雷同?

火光消失,烟雾渐散,此时才看得清场中横七竖八躺满了人,也不知是生是死,视线急切地搜寻着,却不见那人踪影,连君融阳,也不知所踪,心中骤然一松,说不清是喜是悲。

白羽尘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不由皱眉而笑。"看来真被他们躲过去了,死的倒全是不相干的人。"

无辜伤亡的人命在看他来也如吃饭睡觉一样简单,捺下怒意,我冷冷道:"他们只不过是想来看一场热闹而已,怎值得府主如此招待?"

"既然有了名利之心,那么就算是死,也怨不得人。"白耸耸肩,无可奈何的语气。

"所以你既也有了贪欲,就算是功败垂成,也死不足惜的吧。"我忽而绽开与冷淡语调截然不同的笑容,奇异而古怪,果然令他稍稍怔了一下。

然而便是这弹指一怔,也已足够。

手疾快地点向他周身大穴,指缝挟起点点寒芒,我并不奢望趁他走神这一瞬间的奋起一击能伤得了他分毫,但只要能令其微微分神,便已达到了目的。

去势不含丝毫内力,只胜在绝快,且猝不及防,白羽尘果然有些惊异,身体未动,手已抬了起来,恰恰挡下了我的发难,轻松而不费力。

随着他抓住我的手并将上面的银针抖落,眉毛微微挑起,似乎正要嘲笑我的不自量力,身后已顿生变故。

一把长剑破空而来,直刺向他背心正中,白羽尘想要避开,就必须放开我的手往旁边滑开。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略一旋身,身子已极巧妙而轻盈地侧开,薄长的剑身堪堪擦着他的衣袖而过。我得以喘息的机会,忙不迭后退数十迟,远离白羽尘伸手可及的范围。

来人反应不可谓不快,手腕向下一挫,生生顿住,再转弯,挽了个极优美的剑花,又指向白羽尘,一招不得手,却也就此停了下来,不再纠缠。

"你可真会磨蹭!"我摇摇头,"殊不知我这小命全拴在您老这一剑上了。"

苏行哈哈大笑,"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在别人得意时打断他。"眉眼含笑,长身玉立,便是数年不见,也风采如昔。

"只怕你再慢上一步,我这不值钱的脑袋就和身体早已分家。"

他促狭眨眼。"你那颗不值钱的脑袋在擎天门主眼中可是重逾千金,若有个闪失,我可担当不起。"

"此处就交给你了。"长吁了口气,也没闲工夫说笑,朝苏行点点头便往山下赶去,心急如焚,也全然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就凭你也想拦我?"白羽尘见我要走,嗤笑一声,长袖一拂卷开苏行的软剑,便欲朝我抓来,却被另一抹灰影生生拦下。

"苏某当然不敢妄自托大!"苏行长笑一声,剑光随即补上,密不透风的攻势铺天盖地而下。

"看来逍遥宫四殿都到齐了。"薄唇微勾,脚下不曾停留半刻,身形变幻愈发疾快。

雷傲与苏行两人联手,虽无法占得上风,却也令白羽尘奈他们不得。两人存心拖住他,故意不紧不慢地见招拆招,纵是深沉如白也定要窝火不已。

这边我无暇细看,早已直奔山下,眼见满目苍凉,反而缓下了步履,那枚震天雷的威力竟是如斯强大,除了那名剑门弟子和钟容当场被炸得尸骨无存,连带周围的人也跟着遭殃。

运气好些的,还在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微弱呻吟着,运气不好的,却已躺在那里永远也起不来了。

我看着这一幕,已不知如何下手,幸而这其中没有慕容的身影,但这也未能令我完全安下心。

"谁!……"冰冷的触觉随着身后短促的喘息声贴上颈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兵刃。

那人慢慢走到面前,瞪着我的双眼满是血丝和敌意,而头上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甚至开始模糊了他的视线。

"惊鸿!"远远的声音直奔过来,熟悉的声音让我本能转头。

"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惊又喜的神色浮现在君融阳脸上,让原本就显出疼痛表情的脸有些扭曲而滑稽。

我却顾不上笑。"你没事吧?"

他摇头苦笑。"我反应得快所以没把小命送上,可也这样了。"他指指左臂血肉模糊的伤口。"至于擎天门主,从刚才浓烟消散之后便没有见到他了,但也没有找到尸体,应该也没事的。"

事到如今也惟有作此想。我抹了把脸,也苦笑着点点头,这才顾得上一直架在脖子上的剑,那位仁兄听了我们的话也明白我是友非敌,却因为剑身过于沉重而移不开了。

"你的伤不轻,我帮你看看吧。"捏着剑身移开,剑却随之从他手中滑落,那人晃了几晃,竟也向前倾倒。

我和君融阳忙将他稳住,相视苦笑。"你先治他吧,我去那边看看。"

微微皱眉,"你的伤……"

"放心吧,一时半会死不了的。"挥挥未受伤的右手,背影显得极洒脱。

我见状一笑,为那人把了脉,发现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便撕下他的衣角简单包扎,又喂下大还丹,那人很快就醒了过来,双眼半闭,语气虚弱。

"多谢,请问大名……"

"秦惊鸿。"

我见他醒了,匆匆抛下三个字便去看其他人的伤势,几个人下来,已过了大半时辰,将那些垂死却一息尚存的人自鬼门关拉回来,用上了各般手段,实是极耗心费神的事情,却不得停歇。

心中挂念着凌氏兄妹的安危,手头告一段落,立时赶至方才火药爆炸处不远的地方,却只见到凌心抱着一具焦黑的尸体怔怔,惟有那尸体上犹紧握着的完好无损的青芜剑,才能辨别他的身份。

自震撼到恻然,鼻间微酸,忍不住拍着凌心的背轻唤。"心儿……"

连叫几声,她才缓缓转首,看我的眼神兀自迷茫而空无,唇张了张,却只吐出一个单音:"哥……"

暗叹一声,"心儿,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受些的。"

凌心身上也有伤,却并不严重,想必是凌陵在千钧一发之际扑倒她,以身相护,才安然无恙的。

当初兄妹二人同路而来,满怀新奇,而今却只剩一个,茕茕孑立,由不得不令人神伤。

她看了我许久,突然哇地一声上前抱住痛哭失声。"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虽然服了白羽尘的药而忘记自己,却想必下意识还有些痕迹在的,我心下黯然,却只除任由她搂着哭别无他法,直到啜泣声渐息,她累极而沉沉睡去,才将人横抱起来轻置在一旁的石头旁,点了她的睡穴,又喂药包扎,又嘱君融阳帮忙留意,这才默默离去。

眼见众人都已安置得差不多,一些轻伤者也在照料着伤重的,便想去找慕容。

"秦公子大义,救人无数,贫道代他们多谢了。"苍老的声音响起,银发老道青尘真人稽首道,郑重而沉凝。

"举手之劳而已,道长客气了。"略略一避,不肯受他大礼。

"公子言重,日后但凡有何难处,紫云观愿尽微薄之力。"青尘许下一个承诺,却是重如泰山。

"南怀山庄亦然。"方才曾把剑架在我脖子上的人以剑支地站起身,微微喘息道,后来我才知道,他竟是江南第一庄的主人南豫风。

"风雨楼也是。"

"玄瀛派也……"

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我愕然片刻,回礼苦笑。"诸位重诺,秦某愧不敢当,未能事先知情赶来阻止,现在充其量也只是个事后诸葛亮罢了。"

"救人于水火已是无量功德,秦公子不必自谦。"青尘捋须而笑。"秦公子莫不是在找擎天门主?方才贫道见他往那边而去了。"

顺着他的所指望去,是一条似乎可以通向里面的通道,门口铺满了刚刚掉落的尖棱碎石。

"从那条过道可以直通剑门正厅。"青尘在一旁解释道。

谢过青尘,正欲往里走,身后急急传来君融阳的声音。"我和你一道进去吧。"

"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摇头笑拒。

他见我坚持,欲言又止,终究一笑。"好吧,那等此事了了,记得去看千晴,她一直很挂念你。"

心中一暖,微微颔首。

除了轻盈,那名只留在记忆之中的小女孩是自己童年的惟一温暖。

一踏入那条过道,我立时便认出来了,当初自己正是随着白羽尘从这里走出去,两边石壁原本嵌着夜明珠的凹槽此时已空空如也,一旁换上烛台,烛光微弱,已是强弩之末。

出了长长过道,果然便是剑门的后院,四处竹影婆娑,静美依旧,只是人事早已全非。

我怔怔站了片刻,竟不知从何找起,只得顺着竹林小道走上去,耳畔除了枝叶沙沙作响,却也再无人声。

慕容怎么会回到这里,还有清影……

偌大剑门,而今却空无一人,那些曾经有过的名声和欲望,都将随着主人的消失而没落,江湖上风起云涌,或许一两年,又或许一二十年后,便没人会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门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

人生如梦。

颈间蓦地一紧,要穴被按住,不动声色,轻柔却足以致命。我尚来不及惊骇,已闻耳畔有声。

"若是再移动半分,我怕是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手,所以阁下还是乖乖合作吧。"戏谑依旧,却多了一抹杀气和几不可察的喘息.

我闻言微微一震,来不及开口,身后那人已续道:"你可知道密室在哪里?"

喉中如有哽刺,胸前起伏半晌,终究化作一声轻笑。"擎天门主无所不知,会不比在下更清楚么?"只是那笑声中的动容与微颤,想必那人不会听不出来。

颈上的手果然微微一僵,随即落入身后怀抱,紧得令人几近窒息。

"是你……"

回握上那人的手,方要说话,突然察觉手中所握冰冷湿滑,不由一惊,拧眉转身。

"你受伤了?"

那人脸色微有些发白,却半倚在门阑上,依旧闲雅得很,闻言深吸口气,皱眉而笑。"是受了点伤。"

我不发一言,随即伸手至他身后,果不其然摸到一手粘湿,淡淡腥膻随之飘入鼻间。

先是一悚,继而恍然。"是震天雷?"

他点点头,还有力气说笑。"如果不是我跑得快,此刻你在那里见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

心下念及亲眼所见的那般景象,不由一叹,手中的鲜红已渐渐凝结成暗红,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口中却淡淡哼笑。"擎天门主的能耐在下还不清楚么,总归福大命大,百毒不侵的……"

未竟的话语消失在唇舌相接之中,辗转反复,极尽缠绵与激烈,本来自己还顾忌着他的伤势,然而那人极为高明却不失温柔,到了后来,已让我几乎要忘了这件事。

半晌方自分开,两人额头相抵细细喘息,皆在对方眼中看见淡淡情欲,幸而时机不对,尚有余力在未成燎原之势时刹住。

我从怀里拿出丹药让他服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异口同声的话让两人同时怔了一怔,慕容首先反应过来,勾唇轻笑。"白羽尘是个很厉害的人,但弱点就在于他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了,想必你是利用了他这点才得以脱身的吧。"

我颔首,有些黯然。"震天雷爆炸之时我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可惜未能阻止,平白死了那么多条人命。"还有凌陵的死……

只怕从此以往,便再也看不见凌心那调皮而灿烂的笑颜了吧……

"你自顾不暇,还有空去关心别人,若不是知道你背后还有个逍遥宫,我也不会轻易罢手让你身陷白羽尘身边那么多天。"不以为然的声音自那受伤失色的苍白薄唇吐出,无端少了几分威慑。

微微挑眉。"旧帐算完了,是不是得算算新帐?"

"什么新帐?"那人摊手苦笑,"你道我真是无所不知,震天雷的事情钟容竟是隐瞒得极好,事先也挖不出半点风声,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若是没有那名叛徒出人意料的举动,想必他现在早已名利双收了。"

"世间之事,本来如此。"我淡淡,一点也不为钟容的死可惜。

"他死了没关系,"慕容轻叹一记,表情颇为无奈。"却平白让我在这转了半天,也找不出任何密室的痕迹。"

我一愕。"什么密室?"

"就在震天雷爆炸前不久,我看见秋云罗从那里进来,清影又尾随而至。"瞥见我骤变的脸色,他霎时明白了几分。"你知道她们来这里干什么?"

摸了摸脸,想必神色灰败。"清影要杀云罗。"

"奉白羽尘之命?"

我似笑非笑斜了他一眼。"你早已知道清影是白羽尘安插在逍遥宫的棋子了吧,却还一直不说,真想看看擎天门主的肚子里到底埋了多少秘密。"

"反正我知道清影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你有害便够了,那时候说出来为时尚早,等要同你说的时候你又不在身边了。"那人也有话说,慢条斯理的语气让人发作不得,我也懒得去计较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我方才经过后院的时候并不觉得那里会有什么暗室。"

"所以我猜想密室极有可能在正厅,最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有时反而更安全。"

微微拧眉看着他。"你还走得动吧?"

"有点困难。"慕容扯扯唇角,我这才发觉他从刚才便一直保持着倚在阑柱的姿势,如果不是伤得不轻,他绝不会到连移动分毫都困难的地步。

"刚才的药没用吗?"察看了他背后的伤,深及见骨,不由一惊,待搭上手腕把脉,才松了口气,没有伤及经脉,只是露出森森白骨的痛苦非常人所能承受,慕容能面不改色已是了不起。极快地为他包扎上,长出了口气。"我去找密室,你还是在这里不要动的好。"

他的手方抬起,就已牵动了后背的伤口,唇角微微**了一下,露出淡淡无奈,只好点点头。"小心点。"我难得见到他这种挫败的神情,倒是饶有趣味,只可惜没时间去多加欣赏。

剑门的正厅我曾经来过,因而也不是很陌生,这里布置简单不失主人体面,没有任何刀枪剑戟,却多了几幅书画,平添一些雅致,不像一个武林门派,倒似书香人家。

我环视四周,走走停停,手到之处皆要敲打一番,桌椅,茶盅,花瓶,甚至书画下的墙壁也没有放过,却找不出丝毫机关的痕迹。

这样鼓捣下去也不是办法,眼看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也不知清影和云罗怎么样了,我心中忧虑愈深,不觉在厅中来回踱着步子。

不经意间低下头,脑中蓦地闪过什么,脚步突然顿住,定定看着脚下大理石铺成的光滑地面。

天地生两极。两极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层层相环,生生不息。

这里……果然内有乾坤。

蹲下身细细揣摩,眼光绕了一周,最后停在左上方那面看起来毫无出奇的石板上,指节轻叩几下,果然听到不同于其它石板的空洞声。

久不得其门而入,现在看到一丝曙光,不由大喜过望,然而手掌在上面按压良久,石板却不动分毫,余光瞥及方才依阴阳两极排列而成的阵势,心中灵机一动,双手按住石板顺势旋动,果闻掌下一声轻响,主座上那张嵌金镂空紫檀椅缓缓移开,椅后墙壁渐渐现出一道裂缝,终至形成一个门,并向里凹进,只须伸手轻推,便即可入内。

川西剑门果然内有乾坤,白羽尘既将它作为可以控制中原武林的秘密武器,就必定不似表面那么简单。

本以为会是一片阴暗,却出乎意料地烛光曳曳,看起来新点不久,似乎还刚有人来过,我想起慕容的话,心中猛地狂跳起来。

会是清影和云罗么,如果是,她们又来这里干什么?

密室出奇的大,且四周挂满了各种人物练剑姿势的画,旁边配以文字说明,珍藏之丰富丝毫不下于当年的秦家书房,我从未见过里面那些奇诡却暗藏机锋,明显出自域外的剑法,却也不得不强捺下停住脚步细看的欲望,继续寻找秋云罗二人的行踪。

密室向内凹入的不显眼处嵌着一扇小石门,并没有锁上,只是就这样虚掩着,透不出一丝光线,正当我踌躇着是否要进去时,门内猛地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声,音量不高,却显得十足惊恐绝望,令原本寂静而空旷的密室内平添几分诡谲。

我暗叫不好,顾不上其它,匆忙上前推开那门,待得赶到尖叫声来源,却只见秋云罗半跪在地,而怀里抱着的,正是双眸半闭,奄奄一息的清影。

"惊鸿!救她……救她……我不是故意的,她……"我从未见过如此失常的秋云罗,素来镇定的脸色此时煞白一片,看起来比躺着的清影更为虚弱。

"你别慌,让我看看……"忍不住声安慰她,却在将手搭上清影脉搏之后,眉头越蹙越紧。"她的内伤……"

"是我打的……"声音微微颤抖,语调是令人不堪一问的脆弱。

我知道现在不是弄清楚原委的时候,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喂清影吃下药,又点了她身上几处大穴,心底却还是一筹莫展,里面早已伤及心肺,经脉欲断还连,这种伤势,实是悬于一线,危在旦夕。

"不必费力了……"断续的话语伴随着呛咳声吐出来,微弱而凄凉。

"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要故意受我一掌,为什么……"秋云罗厉声打断她,泪水已布满如玉般的绝美容颜。

"对不起……我好累……"清影怆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却看得心中一痛。"只有这个办法……可以……可以让我得到休息……"

"不要说了!"

"……我背叛了逍遥宫,终究……终究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咳咳,那个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认真看过我一眼……这样的我……这样的我……"

我知道她说的是白羽尘,然而白心系柳絮,甚至连兄妹天伦也无所在乎,又如何会注意到将默默深情的清影放在眼里,充其量也只是在利用她罢了。

"惊鸿,你救救她,救救她,好不好?"云罗抬首看我,泪眸里尽是掩不住的惊慌与乞求,我不忍地微微侧过头,没有应她,却也间接回答了她。

手轻轻抬起,拉住秋云罗的袖子,也止住了她的声音。"不要紧了……"微弱终至于无声的语调,表明她已近油尽灯枯,纵然大罗金仙也无法挽回半分了。

我暗叹一声,看着满脸哀恸的秋云罗,知道自己虽然也很伤心,却终究及不上自小与她一起长大,感情甚笃的秋云罗。

清影一生寂寞,又夹在逍遥宫与白羽尘之间两相为难,死对她来说,是最好的解脱,然而对于旁人,却是莫大的悲痛和唏嘘。

缓缓弯下身子,执起她的手,看着那苍白的容颜却无能为力,忍不住悲凉便这样从心底漫开来。

伤势已积重难返,我与秋云罗二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影一点点地衰弱下去,再一点点地停止气息。

"清影……清影……"云罗将头紧紧压在清影颈窝,鬓发被眼泪浸湿大半,看不清表情。

闭了闭眼,不忍再看她抱着清影逐渐冰冷的躯体怎么也不肯放,转身略有些踉跄地走出去,怕再待得久了,自己会泪流满面。

无力回天的憾恨,再加上对清影的怜惜,令我心头始终笼罩着一股悲伤,未能释怀。

"怎么了?"走出密室,外面依旧天清气朗,慕容也依然就着靠在柱子上的姿势未变,神色已好了许多,他见我脸色不善,便知事情不好。

我深吸了口气,终究长叹一声。"清影死了。"

慕容一愕,默然不语,只是握住我的手,无言传递着安慰。

"我没事,"强笑着看了他一眼,思及里面的云罗,不由揪心。"只是云罗她……"

话未落音,已见秋云罗背着清影走了出来,神色木然,眼底却藏着深深的哀恸。

"云罗……"我见她模样,忍不住拧眉,几乎想点了她的睡穴让她休息一下。

她微微抬首,似乎有了反应,看了我半晌,才轻声道:"我没事,我要亲手去安葬清影。"

我伸手想接过清影,却被她避了开去。"清影这人,冷面却不能冷心,对白羽尘动了情,最后也不能善终,她一心求死,我未能及时察觉,却也失手打死了她,难辞其咎……"

"不是你的错……"我打断了她,她却恍若未闻,继续说下去。

"安葬了她以后,我也不再出江湖了,就这样守着她,守着老宫主的坟茔,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也好。"

欲言又止,想上前拦下的脚步也迈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背着清影逐渐远去。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口中喃喃,当年无双楼上初见,各人皆是光彩相照,言笑晏晏,谁又料得到如今会是这般情景。

"清影她对白羽尘动了心,却又夹在逍遥宫与白之间痛苦为难,或许对于她来说,死是一种解脱,而不是痛苦。"慕容开口道,我知道以他的个性,说出这一番话,只不过是为了安慰我罢了,却并不代表自己真的这么想,然而我已得到慰藉。

"我知道。"强笑一声,勉强振作起精神。话虽如此,"但身为一名大夫,却无力救助病人,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的朋友,除了自责和挫败之外,还能干什么?云罗此去,想必也不会再回来了,我这个宫主当得还真失败,不但未能解决纷扰,反而还要搭上朋友的性命……"

沉沉叹了一声,想起那女子容颜如花的风华,微觉酸楚,却又深知她的固执,谁也无法改变她的决定。

"不必担心,她会伤心,但她并不是那种固执而无法摆脱过去的人。"

"若不是这样,我便要负疚终生了。"因为自己继承了逍遥宫,却没有继承那份责任,而将一切都推给那个玲珑心思不下于轻盈的女子。"过些日子,我想回逍遥宫看看。"云罗必定会将清影葬在那里,我不放心她,也想去祭奠外祖母和清影。"

"好。"慕容浅笑,眉间几许,尽是了然。"君融阳你见了吧?"

"见了。"话及君融阳,我露出方才到现在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慕容挑眉。"既是如此,那也就不必我给你传话了吧。"

"什么话?"我一怔,刚才匆匆一面,言语不多,更勿论说上几句了。

"他说,我和千晴过得很好,我会好好待她,绝不会负了她,等这里事了了,我们会放下一切远走,找处幽静的地方定居下来,再邀你们去喝一杯拙荆亲手所酿的青梅酒。"

青梅酒么……

扬起笑容,却是温暖满怀,忍不住斜睨那人,带了几分调侃。"你确定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手立时被紧紧握住,对上慕容柔和而危险的双眸。"若说秋后算帐,你是否该想象一下你在白羽尘那里传来消息之前我的心情是如何的?"

呛咳一声,扫去剩余的几分愧疚,马上顾左右而言他。"君融阳说的青梅酒,最早也要明年春天才能喝到了吧?"

"秦惊鸿……"低沉而满含警告的声音响起,"若不是我了解你的心意,若不是你了解我的心意,你以为我们现在还可以安然坐在这里吗?"

我微微一笑,不以为意。"所以这种若果的假设是不成立的,你我都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慕容轻轻皱眉,不怒自威。"白羽尘在你身上下的毒还没解。"

"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我淡笑,带着一抹自信。"即使是奇毒,但秦神医的招牌岂是作假的,只不过当时为了让白羽尘放松警惕,我才暂时没有动手去解它而已,过些时日便可以找到解药了。"

那人轻哼一声,不置可否,握着我的手却更形紧了些。

我忍俊不禁。"好吧,那下次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我定会先将自己的意图一五一十告知门主的。"

"还有下次?"扬了扬眉,冷不防抓住我双颊便往两边用力拉,看着我来不及反应而痛得龇牙咧嘴的模样,方告解恨。"你不是要去大漠,想见见中土之外的世面么,你以为我会让你再玩一次命?"

"不行,"揉揉红肿的两腮,我微微苦笑,。"北庭和南朝的战争若起,必有生灵涂炭,我想留下来尽绵薄之力,大漠虽向往得紧,以后总还有时日的。"

那人清明的眸子直视着自己,由霸气坚持,再到软化包容,终究摊了摊手,十足无奈。"我抛下身上一切,早已是两手空空,你却还有一技之长,只望秦公子不要嫌弃在下才好。"

嘴角上扬,却故作迟疑。"这样?都说夫唱妇随,那我现在去救人,你是否该亦步亦趋呢?"

"是是,"他仿佛玩上了瘾,一脸泫然欲泣。"相公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相视一眼,大笑。

半晌,我敛了笑容,轻叹口气。"绿绮还在京城苦苦等着,却没料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慕容挑眉。"你想去京城?"

"当然不,"我笑,"见了面相对愁容,反而没什么好处,昭羽给了我一块令牌,随便去哪个官署就可以托人把这个消息带过去了,幸而绿绮有昭炎陪着,想必也不会太哀恸,我也可以放心了。"

慕容望着我叹道,"外人皆以为你身处其位,却不谋其事,一无长技,甚至有些无能了,却不知道你其实什么都早已设想好了,这才是真正的玲珑心思。"

我失笑,"过奖过奖,若论玲珑心思,哪里比得上慕容门主,万般锦绣,皆了然于胸,却不肯轻易示人。"

他含笑几许,仿佛就是在等我这句话。"所以,玲珑,锦绣,连上天也认为我们理当是在一起的。"

"扯远了。"我微微哼笑,佩服他胡扯的功夫。"我一直有件事想问。"

"你是慕容氏的后人,理应是知道的。"我慢悠悠道,从怀中摸出一卷古籍,虽然是典雅的青竹所制,但中为空心,质地也极轻,所以这些年一直带在身上。"那崖底是回不去了,如果有楚梦归的坟茔,我想将这卷东西物归原主。"

他摇摇头。"慕容家几代虽与楚梦归渊源颇深,但既然连当初崖底那处藏书阁亦未知,他葬于何处又怎会知晓,反而是逍遥宫先代宫主曾随侍过他,那里面或有线索?"

"不可能,我早已去找过了,再说逍遥宫不过是楚梦归的侍女,也没有跟随他终生,便更不会知道了……"

话语蓦地顿住,两人视线相对,骤然脱口而出。"帝陵?"

灵犀一点,竟是不约而同地莞尔。"看来又多个去处了。"

如果当年澹武帝与楚梦归的关系果真如此密切,那么这也许是最大,也是最后的可能了。

"你进得了皇陵?"

收到他揶揄的眼神,我抚掌而笑。"不是还有慕容大门主么,再说若是进不去,将它焚于故人陵前,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

"你要烧了它?"

"呵呵,"慕容浅浅扬唇,意味深长。"你难道没想过,它很可能就是武林中失传百年却还有人为之疯狂的逍遥心经么?"

"不是没想过,"我对他知道之多早已见惯不惊,当初自己拿到这卷书时,想必他一略知端倪了。"里面虽然只是养气修身之法,却也博大精深,令人有无边浩淼之感,心经心经,本就以心为主,可惜世人一直以为是武功秘籍,可以称霸天下的法宝,纵使将它公诸于世,多半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焚书祭灵是雅事,可惜了好好一卷诗。"彼时两人已坐在往北庭都城苍澜的船头上,身旁摆上一盘清蒸水鱼,一瓮竹叶青,笑对着身下滔滔江水,便是人间无上乐事了。

我指指脑袋笑道:"诗都在这里了,主人本不欲将它示之于人,是我做了雅盗,理应归还,可惜晚生了两百年,当以未能一睹楚梦归真颜为平生一憾。"

"你若早生两百年,现在的慕容商清又该怎么办?"

两人喝得兴起,便自背倚作一处,径自调侃下去。

"自然是掌天下权,卧美人膝。"

慕容大笑。"天下权,美人膝虽好,我只拣最重要的,还是秦惊鸿身边最舒服。"

……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虽短犹长,若能得一人对望而笑,尽在不言之中,何处不是仙境?

许多年后,那人说,初遇时,秦惊鸿三个字曾让那时浅笑如玉,却还疏离若云的他想起两句诗。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往事不必深究,昨日种种,皆成黄花,江湖偌大,逍遥随你。

惊鸿一瞥,拈花一笑,忽逢幽人,如见道心。

史载,北庭熙宁三十九年,皇太子昭羽坐镇中路,亲率北军二十万南下,年逾,即生擒南朝剡帝于宛京。南朝亡。中原遂为北庭一统,改国号昭,年号太宁,史为太宁元年。北塞为十二府所据,未几,亦称帝,国号樗,国主白翊,此后为中原相持廿年之根也,至大昭二十年,即睿帝昭羽之雍和十三年,方一举定下北塞疆土。天下大统。

楚山青,湘水绿,春风淡荡看不足。草芊芊,花簇簇,渔艇棹歌相续。

鼓青琴,倾绿蚁,扁舟自得逍遥志,任东西,无定止,不议人间醒醉。

看这世间,谁共我,笑无常。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后记:

终于完成自己的第一个超长篇,回头翻了一下在露开始写的时间,不觉已过了一年多,放下笔,如释重负,而又怅然若失,一个故事写得久了,好象连里面的人物也有了生命一般。在决定第二部重写时,幸得许多朋友的鼓励和支持,包括好友连尹千寻,老婆zuowei,牦牛,小桃花等等,无法一一列出,但镜子已将你们可爱的名字都记在心中,在这里拥抱并感谢~由于故事篇幅很长,情节繁琐,加上本人文墨所限,难免硬伤不少,衔接也有不合逻辑的矛盾之处,实在惭愧~无论如何,总算填完了,在此撒一把花,旧坑不去,新坑不来惊鸿的番外外传等等,都会一一奉上。

另,许多人都喜欢封雪淮,要求写关于他的故事,正传毕竟还是以惊鸿为主,加上小封孤高的性子,得不到的又何必徒增伤感,他做不来那种杀风景的事,所以我在最后几章,只略略提了一下,以后有机会,我会专门写他的故事的。

曾经构思过让惊鸿和慕容生离死别,又或者分开数十年再相见,但深恐被鸡蛋砸死,还是作罢,人的一生不是只用来蹉跎和怀旧,而是用来追求心中所好的,是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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