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
无双
多尔衮带兵入北京的时候,把所有住在内城的汉人都赶到外城居住,于是造就了前门和大栅栏之间繁华的商业区。这儿是达官贵人富商大贾云集的地方,很多百年老字号,如“六必居”酱菜,“同仁堂”药铺,“复顺斋”牛肉都是从这儿发展起来的。
“夫人,您手上这个黄蓝地平金绣葫芦荷包是用金线绣成,特别是这个,”如意斋的掌柜捏着荷包上的扣子,阳光下光彩耀人。“您看这粒扣子,真真是晶莹剔透,此乃洋货金刚石,听说洋人的皇帝最爱这种石头。”
“小姐,这是钻石吧……”柳絮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这个荷包确实好看,就是小了点,估计带在身上只能做装饰。难得的是那颗小钻切割成水滴状,宛若泪珠,甚是可爱。
“只有一个吗?”
“夫人眼光独到,小店有两个,您看,一模一样。不是我夸口,整个大清也只有这两个。”掌柜又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
真巧,一个给胤祯,一个给卓理。“我两个都……”
“留一个给我?”有人打断。
我诧异,回头却见四阿哥含笑负手于后,身边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妇人。我眼睛一亮,美女!只见她穿一身粉红底梅鹊纹库缎旗袍,生的是柳眉如黛,碧眼盈波,此时正生生地看着我。
“这位是十四福晋。”四阿哥朝身边的女子点点头。她立即笑靥如花,“年诗音给十四福晋请安。”
年诗音?年贵妃……苦命的女人……不过四哥竟然亲自带她出来逛街,恩宠可见一斑。
“……千万不要多礼,我是最随便的。”我冲她微笑点头。
“别扯开话题,让是不让?”
我撅嘴:“四哥难道不懂君子不夺人所爱?”
他垂眼沉思一阵,又看了看我手中的荷包,笑说:“以前那个鼻烟壶我让给你了,这回有两个荷包,于情于理你也得让一个给我。”
“非也,非也。”我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面前摇了摇,“于情,额娘常说女子要懂“三从四德”,何为“三从?”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又言:长兄如父。这两个荷包一送长兄,二送夫君,即使有三,也得送长子。我岂可相让?于理,先到先得,公平竞争,我一没赊账,二没强夺。雍王爷~”我耸肩眯眼叹气,“您来晚一步了!”
他闷笑摇头,指着我说:“哼哼~歪理一大堆,怪不得额娘一提你就摇头。”
“这话又不对了……额娘说什么我从来都记在心里,奉为教条,不然您回府问问四嫂,额娘什么时候说过我的不是?”抓起两个荷包,在空中甩了两下,跟未来皇帝抢东西,爽!
“哼!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老十四呢?病好了?”
荷包应声垂下,“厄……还不是天天躺在**哼哼唧唧,我就是伺候累了,出来透透气……”
“平常看他挺结实的。”他黝黑的眼珠突然冒精光。
“人不都这样,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对了,老佛爷还让我去畅春园听戏,先走了……小嫂子告辞了!”说罢拉着柳絮赶紧下楼,摸摸冷汗,四阿哥审起人来阎罗王似的,跟他说谎太累了,真怕一不小心就被他打得原形毕露……呼呼,还好闪得快……——
笛声起,缠绵悠远。脸欺桃,腰怯柳,戏台上旦角捧心蹙眉而出,步履摇曳,一唱三叹:“秋江岸边莲子多。采莲女儿棹船歌。花房莲实齐戢戢。争前竞折歌绿波。逢长茎不得藕,断处丝多刺伤手,何时寻伴归去来,水远山长莫回首……”
这个唱西施的很面熟?我低声询问德妃,她说:“是个贵人,进宫有几年了……”
“你见过的,我记得万岁爷五旬的时候,也在这儿,唱的是……”宜妃低头思索。
“《琵琶记》……”淡淡接话,忘不了那个梦魇般的雷滚春夜。
“对对对……那时候还是慧姐姐身边的宫女。”宜妃望向惠妃,惠妃尴尬点头,看花旦眼光深沉。
我不仅多望了她两眼,果真是个尤物,古语有云:“楚王好细腰。”说的就是她这样盈盈一握的婀娜身段吧,唱西施正合适,檀口星眸,别有一番旖旎俊俏。
“老十四好些了?”德妃今天没什么兴致,心不在焉。
“回额娘,已经好多了,就是懒懒的不愿起来。今儿本想和儿臣一起进宫的,怕过了病气给您。”
“恩~万岁爷昨儿还问起他,说是想带他去狩猎,这回老四和老十三都跟着去。”
“……他自个儿也说病的不是时候,还说多亏额娘留在京里,不然都不知道窝谁怀里诉苦去……”
一堆嫔妃笑做一团,“我说德姐姐,老十四真够贴心的,不像我家老九,翅膀硬了成天的不见人影。”
德妃脸上总算有了笑意,讪讪道:“哼~老母一百岁,常念八十儿。从前在宫里还能时常看着,如今有家了……”说罢又看了我一眼,“你自己也是有身子的人,别过了病气才是。”
我浅笑,又看了看戏台上唱得投入的“西子”,这回康熙只带一个贵人,就是她吧。再看看身边的正宫娘娘,穿得再富贵也掩不住年老色衰……女人啊,再有地位也会贪恋花前月下的细语呢哝,真不知道那些三从四德究竟是男人用来骗女人的,还是女人用来自欺欺人的?——
出宫的路上,我站在漫长的太和殿广场龙阶上,手抚着没有温度的汉白玉雕栏,身后是君临天下金碧辉煌的金銮宝座。放眼望去,天空万里无云,晚照给黄色琉璃瓦顶铺上一层金膜,一切都显得这么庄严肃穆,孤冷自傲。这座飘摇的皇城将要见证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时代的开端,不管这里面曾经或者将要上演多少腥风血雨,终将被历史的车轮重重压过,留下寂寞的车辙承载那些逝去的古老岁月……
卓理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
“等我这么久,就为了给我这个劳什子荷包?”
我接过他手中的宫灯,照亮了荷包,“你看清楚,这是钻石,不是一般的水晶。”
“你从哪儿弄的?他们可不时兴这个。”中国人由来爱玉,金刚石只不过是用来切割的器具。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两个一样的荷包,你和胤祯一人一个,此次热河之行,你且记得万事小心!”
我把荷包挂在他的腰带上,不能明着告诉他康熙将会一废太子,但以他沉稳的性子,我相信他知道该怎么做。
“你最近怎么了?老是瞎操心。”他的手捏着我的掌心,常年带刀手指显得很粗糙。
我看不清他的脸,却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你和胤祯,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我不求你们将来有多大的作为,只希望你们平安。”
“傻丫头,怎么说哭就哭了……”温热的手指擦过我的脸。
“……你……怎么……”
“你是我养大的……是不是肚子里的宝宝饿了?早点回去吧,我晚上还要轮一班。”
我摸了摸小腹,才两个月的身子不显怀,有点惭愧自己情绪失控,也许真是女儿饿了,“……好,你记得我跟你说的,千万小心。”
他把宫灯让给我,笑着拍了拍我的后脑勺,一个人消失在无边黑暗里——
刚下马车便看见李子哈腰跑出来,一脸苦相,“福晋,您可回来了,爷正在房里发脾气呢。”
“怎么了?”出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爷一直等着您回来用晚膳,这不菜都热了好几次了……”
“行了,我知道了,传膳吧。”刚欲推门,门自己开了……胤祯瞪我,我赶忙讨好:“你看,我今天去如意斋给你买了个荷包,好看吧?”
他依旧瞪我,把我扯进房里,冲我嚷:“明明知道我在家装病,还出去一整天,反了你了!”
我坐在他身上笑得欢快,看不惯他绷着脸,使劲儿揉他。他对玉蓉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所以这一次执意守在我身边,装病不随驾。
我拗不过他,想想八八九九十十都留在京里,他不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便依了他欺上瞒下……
“你不笑,我就不吃!”我丢了手里的碗。
“你从用过早膳出去,一直到现在!我派人去额娘那儿打听,你早就离开了!你就不能安生点不要带着我女儿到处乱跑?!”他也丢了碗。
“说到底你只关心女儿,不关心我!”
“你吃不吃?”
“不吃!”
“再问你一遍,你吃……”
“不吃!”
多大事儿,非跟我发脾气,突然一阵胸闷,眼泪又哗啦啦出来了。
“我回房!”
“星儿,好星儿,别哭了,”他赶忙把我重新按在腿上,“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天都黑了……我又不能出去……好了,好了,我自掌嘴,我错了。”说着装模作样摸自己的脸。
“罚你喂我吃饭!”我用他的衣袖蹭了蹭脸颊,郁闷这一次的妊娠反应比从前两次都严重。
“好好好……福晋是要吃酸菜鱼?还是酸汤鸡?那个酸木瓜煮牛肉也不错!”
后来,我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悔恨自己太过天真,我想保护的两个人最后都卷入了这场已知的灾难,包括我自己,也留下了一世刻骨铭心的伤痛。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