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四月十八很快到了,这几天内,乐越和昭沅东奔西跑,逛遍了九邑全城。
十八日傍晚,乐越拖着跑酸的腿刚走到行馆门前,便见有匹骏马从街道的一头飞奔而来。
马匹挟着烟尘直冲向行馆的大门,乐越拉着昭沅避到一旁,马上的人身着锦衣,侍从打扮,在大门前一丈处勒住马势,取下身后背的弓箭,搭弓引弦,铮的一声,一枝羽箭绑着一封书信牢牢钉在行馆门匾上。
锦衣人扬声道:“馆中的人听着!吾乃北郡虎贲营校尉李宣,奉北郡王平北大将军周厉之命,前来提醒诸位。未得朝廷旨令,私自集会,调动军队者,按本朝律例,以谋逆罪论处。身无官职插手官府之事者,为犯上作乱之罪,皆当诛之,或满门抄斩。若有人敢明知故犯,蔑视朝廷,平北大将军麾下所有兵马,将倾力为朝廷铲灭乱党,匡正律法!”
他话刚落音,门匾上的羽箭突然猛地颤动,倒射而出,一条人影自门内飞出,衣袖一扬,卷过羽箭,抬手接住,转身落到地面。是那位文家少爷文霁。
文霁瞧了瞧羽箭,道:“在下只是一介草民,身无官职,前来西郡,只为求亲。在下冒昧请教军爷,光天化日下,手执兵刃,意图毁坏官府行馆,惊扰平民,按照律例,是否有罪?”
锦衣人打量文霁片刻,冷笑一声:“看来这位就是所谓的江湖人士了,功夫不错。我只是奉命传话,倘若你觉得有违律例,可前往衙门报官。信已带到,我先告辞。”
呼哨一声,调转马头,又急驰而去。
四周的空地上已聚拢了一群人,行馆中的人不少也赶到了门前。乐越和昭沅目送那一股马后的扬尘渐渐远去,文霁上前几步:“方才那人没伤到二位吧。”
乐越道:“没,只是吃了点土。”
文霁拿着那枝箭又看了看:“这叫作下马威么?还是速把它交给郡王府为好。”
乐越抱抱拳头:“那文公子赶紧去吧,我们先进去了。”道了声告辞,和昭沅一道进入行馆。
赶到门前来围观的其余参选人亦三三两两、议论纷纷地转身回去。
“北郡那边嚣张得可恶!”
“搬出朝廷,吓唬得了谁?咱们常年江湖道上走,哪个不是吓大的!”
“毒死郡王,还上门挑衅,倘若朝廷姑息,这才叫没有王法!”
……
乐越身边有个声音道:“看样子北郡的不义已招天怒人怨,就算做不了郡马,也当为西郡出一份力。乐兄你说是不是?”
乐越转头,原来说话的是老相识南宫少爷。
南宫少爷对刚才北郡校尉的挑衅义愤填膺,出面挡敌的风光被文少爷抢先占了,使得他心中不忿更甚,义正严词,滔滔不绝。直到回到住处后,乐越的耳朵方才得了一丝安静。
郡马参选报名在十八日截止。
第二日,西郡王府在行馆门边张贴出告示,言北郡目无王法,祸乱天下,今持强欺凌西郡,但西郡王府不敢以一家恩怨祸及无辜,各位参选郡马的义士可自行决定去留。
乐越一行挤在人群中看告示,乐越瞥见孙奔也站在人群中抱着双臂看榜,围观的众人群情激奋,有人高声道:“楚龄郡主一介弱质女流尚不畏惧,发誓为父母报仇,我等若此时退缩,还有和颜面自称大丈夫,存活于世间?”
附和声顿起。
孙奔握拳举起手臂:“不错,我们决不能走,誓要保护郡主!”
顿时围观众人纷纷跟他振臂高呼:“保护郡主!”“保护郡主!”……
乐越叼着草棍,冷眼旁观,抬手跟着应和了两声:“保护郡主……保护郡主……”
待众人散开,琳箐见孙奔的身影径直向大门外去,忙匆匆向乐越道:“我先去盯着他,等下回来。”
琳箐使出隐身术,一路跟着孙奔经过大街小巷,最后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孙奔插上院门,飞先锋从树梢上扑扇翅膀飞下,仰头看向空中琳箐所在的方向,嘎吱吱怪叫两声。
孙奔随即也向这方望来:“是哪位高人跟踪孙某,请现身一见。”
琳箐现出身形,降到地面,孙奔笑道:“喔,原来是姑娘。”
琳箐直截了当道:“我说话不喜欢绕圈,我知道西郡王与你有杀父灭门之仇,你来绝不是想好心娶郡主,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孙奔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眯起双眼:“姑娘为什么要问我这些话,我又为什么要回答你?”石凳边的石桌上有茶壶茶碗,孙奔倒了杯茶,饮了一口,“我即使有什么别的打算,对姑娘和乐少侠一方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或者你是来和孙某商谈联手?”
琳箐哼道:“算了吧,我们自有我们方法,和你不同道。只要你别碍到乐越,我才不会多管。我猜你想娶郡主,借此羞辱折磨她,更利用西郡的势力。但,这样一来,你无法保证有外援,北郡可能会联合安顺王一起对付你,希望到时候你不要输得太难看。”
孙奔朗声大笑起来,飞先锋跳到石桌边对琳箐扮鬼脸,孙奔擦擦笑出的眼泪道:“姑娘太看得起在下了,这么精彩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琳箐狠狠瞪着他:“我知道你另有下三滥的阴谋诡计。总之,你走你的独木桥,别干扰我们这边就好。”
孙奔握着茶杯,叹了口气:“唉,我还以为姑娘你终于关心在下了,原来又是自作多情。”
琳箐一阵恶寒。
孙奔温柔款款地道:“姑娘请放心,我的妻子,只可能是我今生唯一的挚爱。”
琳箐差点连三天前的饭都吐出来。也不知道是谁一直高喊对郡马志在必得,姓孙的说这种自打嘴巴的话真是眼皮都不带眨的。
她刚准备离开,孙奔突然道:“姑娘不要以为只有在下会用下三滥的伎俩,记得回去提点一下你们那位一无所长壮志齐天要做皇帝的乐越少侠,别想着采娇花却被毒蜂蜇了手,那位楚龄郡主可不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什么样的爹妈养出什么样的女儿,与某些心里想什么全挂在脸上的姑娘一点也不一样。”
琳箐拧起眉,瞪着孙奔:“你一个大男人,背后诋毁、嚼一个女孩子的舌根,丢不丢人?”
孙奔一脸无所谓:“反正在下一直是姑娘你口中的下三滥。”
“……”琳箐觉得与这人无话可说。
孙奔又道:“白震和周厉,最初一个是木匠,一个是酒馆的跑堂。他们欠了赌债,差点被赌庄砍手,幸亏遇到我爹,之后才进入军中。”
起初,白震和周厉只是在他父王百里齐的帐前做小卒,那两人懂得向上攀爬,肯吃苦,会钻营,渐渐越升越高,他父王以为这两人是难得的人才,屡屡破格提拔,最终升为左右副将。白震和周厉还曾在点将台处跪地对天发誓,永远效忠忠义王,以报知遇再造之恩。
两人做副将未有多久,得知朝廷因那句谶语对百里氏有所忌惮,便合谋陷害百里齐,白震偷窃郡王私印,伪造里通番邦的信件,由周厉秘密呈给朝廷,待朝廷的判罪旨意与讨逆大军一齐到来时,百里齐还被蒙在鼓中。白震和周厉二人依然伪装着跟随在他身边,直到败走涂城,白震周厉套出了百里氏的秘密财宝与全部家眷所在,方才露出真面目,杀了百里齐。
孙奔道:“他们杀我父王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我父王万想不到这两人会拔剑刺向他,直到死都还睁着眼。白震和周厉的夫人陪在我娘、我奶奶、我的姑姑和婶婶们身边,她们下毒毒死了所有的女眷,包括我娘肚子里六个月大的,我的弟弟或妹妹。本来也应该有我,可那时我想要跟着爹,没和娘他们一起离开,藏在我爹的箱子里。被我爹的侍从袁志发现,他让我躲在别院的柴房里,等爹谈完大事再带我去找他,结果……”
袁志为了让柴房中的世子不被发现,有意假装逃跑,将白震和周厉及手下引向外院,最后死在乱刀之下,尸体被砍得七零八落。直到白震和周厉拖着百里齐的尸体准备领赏,放火烧别院,孙奔方才从狗洞里钻出逃跑。
孙奔笑道:“可能真是我命不该绝,或者老天知道百里氏冤枉,给我一条生路。我逃出别院,看到到处都在杀人,快跑不动时,突然有一只黑色的四足异兽从天而降,把我甩在背上。”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琳箐问:“然后呢?”
孙奔道:“然后我就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一座山上,之后不久,就遇到了我的师父。”
听完了孙奔的叙述,琳箐觉得,他的身世的确蛮坎坷的,虽然做事不择手段,但却情有可愿。凭借护脉麒麟天生的直觉,她知道孙奔是难能可贵的将才,说不定有朝一日,他真的能帮到乐越。
孙奔露出雪白的门牙:“怎么,姑娘你不再凶巴巴地瞪我了,是不是对我这个人已然有所改观?”
琳箐心中有些松动,但嘴上依然一点也不放松:“你身世坎坷不代表你能恣意妄为做坏事。不过,今天,多谢你的提醒。”她再次隐去身形,化风而去。
琳箐跑去追查孙奔后,乐越和昭沅继续到城里四处查探。
昭沅不解,之前查过数日,乐越曾说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为什么忽然又要再查。乐越解释道,发生了北郡恐吓事件之后,他想看看城中的反应。
城中没有什么变化,城门前已没有参选郡马的人排的长队,但依然戒备森严,进城出城都会被详细盘问。最近乐越与昭沅常来城门处转,进进出出,守卫的兵卒已经认识他们,任凭他们在附近徘徊,也没有多问。
乐越看了一会儿进进出出的人流,刚要叫上昭沅一道离开,却见城门处进来一辆马车,被兵卒拦下,要求盘查,谁料竟起了喧哗。
那辆马车装饰华贵,有二三十人护送,为首的人坚决不让兵卒查看车内。
乐越和昭沅凑上前看,只见一个骑在马上的老者正和卫兵争得面红耳赤。
“你们不过是一州城守兵,怎敢惊扰相府的马车?”
老者面有褶皱,鬓有白霜,脸上却光光的一根胡子也无,声音甚是奇怪。
卫兵头儿使眼色让一个小卒赶去报信,冷笑道:“我等乃西郡王府亲兵,为防止乱党奸贼混入城中破坏郡主招亲,除了皇上的御驾,所有入城的人与车辆都必须盘查。”
老者勃然大怒:“好大的胆子,竟连太后和丞相府都不放在眼中,谁给你们如此大的权力!”
一个卫兵道:“老爷子,你举着块牌子就说是太后的信物,谁又能给你证明?焉知不是假借太后和相府名义企图私运兵器刺客入城?让车上的人速速下来!”
老者厉声道:“谁敢!咱家奉太后懿旨,接澹台丞相的千金回京入宫,岂是你们可以惊动的。喊你们本州的知府或西郡王府知道事儿的过来!”
卫兵哄笑起来,其中一个道:“不好意思,想见知府大人,还请先让我们盘查。就算车中真如你所说,是名女子,也不过是相府千金,又不是皇后公主,哪里比得上我们郡主尊贵?竟还让郡主派人来接?”
老者气得浑身乱颤,那群卫兵真的就欺上前去,要去掀车帘,车中突然飘出一个声音:“且慢。”清脆娇婉,好像银铃一般。
跟着,车帘挑起,一名少女缓缓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穿着一袭彩色霓裙,鬓梳双鬟,美目流转,明媚无双,眉心镶着一点朱红,更多出三分娇艳,裙角两边各缀着细小的银色铃铛,行动间发出碎碎的声响。
少女走到车前,衣袖微抬,露出青葱玉指,半截皓腕,她手中执着一块罕见的朱红色玉牌,玉牌正中刻着一只展翅的凤凰:“这是国师府的信物,我等奉国师之命,护送澹台小姐回京。请速速让开道路,莫要阻拦。”
明艳的少女,朱红的玉牌,竟让门前的卫兵们感到了一种隐隐的压迫。
昭沅攥紧拳头,小声道:“她是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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