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 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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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君颜似雪19

君颜似雪 19

晚上的神武殿宫灯明亮,美食飨宴大摆长席,尽是珍馐野味,让人过之垂涎。武将们侃侃而谈今天如何大显身手,又传扬着秦王挥剑斩熊首的经过,添油加醋,好不热闹。

唯有一席素白衣衫匆匆掠过热闹的人群,毫不留恋这些熙攘热络。

湫洛早早打听了宫中守卫的住处——这与他而言并不难,现在满宫皆知秦王宠信于他,谁不想帮他一二以求搭上关系?况且纵使被人发现他去见徐良,那人今天救过他一命,去感谢自是正常不过。

绕过热闹的宫阁,守卫居住的地方在宫中偏僻的下房。现在正是秦王宴请众臣的时候,守卫们不是去巡视,就去略凑个热闹,顺便寻些美味来打牙祭。徐良受伤本就在屋里歇了,所以只要循着有亮光的营房问去,很快就可以找到徐良的住所。

当湫洛敲开营房的门时,徐良正坐在桌前喝着茶,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湫洛的到来。

湫洛看他气定神闲,心里的猜测更是笃定三分。

“你今天说的话,”湫洛懒得周旋,直接开门见山,“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公子不去赴宴?”徐良意外地没有回答,反而是转移了话题。

湫洛皱了皱眉,他已经做好了应付各种回答的准备,却不想对方却给予他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答案。

徐良见湫洛没有回话,看了看湫洛身后。湫洛这才会意道:“没有人跟来,我借着空出来的,筵席正式开始之前赶回去便可,秦王不会在意我离开片刻。”

徐良听了,起身向门口张望了一下,关上了门。就在徐良转过身的时候,他朝着湫洛笔直地跪了下来。

湫洛想不到徐良突然下跪,略吃一惊,蹙眉道:“你这是何故?”

徐良规规矩矩地行了太子大礼,却不起身,只是俯首恭敬道:“属下狼穆,奉燕王之命请太子回宫。”

“太子?”湫洛听了心里一紧,顿觉不妙,一把揪住狼穆,质问道:“什么叫‘太子’?丹怎么了?!”

“回太子的话,”狼穆虽然语气恭敬,但却总听着有种不卑不亢的冷漠,“属下今早已经通报太子了,前太子丹已死。所以依照祖制,殿下现在才是当今大燕的太子。”

“不可能!”湫洛顿觉得犹如五雷轰顶。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他那温柔而健朗的哥哥,丹,已经死了?!

“不,你在骗我!你假冒燕使,到底是何居心!”湫洛像是被烫到一般甩开狼穆,怒斥道。也许是力道太大,他不由得退了两步,正好撞到身后的桌子,震得茶具碎了一地。

湫洛倚着桌子,此时才察觉到双手已是微微颤抖。心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忽地好沉好沉……

狼穆冷眼道:“太子爷身为皇族嫡子,就应当有随时接替前太子的觉悟。现在狼穆被派来追随太子爷,还请太子爷示下。”

“胡说!”湫洛一甩衣袖,似乎是想将狼穆的话抛诸脑后。

“莫非太子已经与秦王修好?燕王陛下以及听说了些许风声,希望太子爷自重,切莫在这个时候闹出些流言蜚语。”

湫洛听了这话,又羞又愤,却无从辩驳,只是脸色白了许多:“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你说的一切,我都无法相信。”

“太子爷若是信属下,属下自会拿出凭据。可是太子爷若不信,那属下纵是拿出了信物,也于太子爷无用。”

“无凭无据,你只是个身份不明的侍卫,我实难坦诚。”湫洛的目光紧了紧,透出些许固执。

然而狼穆没有反驳,依然只是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这是一种无形的压迫,如果湫洛不回应他的太子之力,他大有不起来的意思。这下子湫洛被驾到一个尴尬的地方——如果他回应,那么就是默认了燕太子的身份;可是若不回应,就是默认了叛离燕国。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一个长跪不起,一个久立无言。

这是较量两个人心态的时候,凭的是谁更有静待对方投降的筹码。显然,湫洛在这无声的较量中沉不住气了。他开口道:“你是怎么知道丹的事情的?若此事可以解释得通,那我就信你。”

狼穆听了,冷笑道:“太子爷莫非真被那秦贼迷了心智,说什么您都信了?秦王乃虎狼之人,无论传出他杀了谁都不奇怪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湫洛听到秦王之事,不自觉地声音都提高了,“你的意思是,秦王杀了丹?!”

“陛下难道不信?”狼穆反问道。

“非但不信,而且确信是不言乱语!”

狼穆叹了口气,冷道:“太子爷可知秦王发兵蓟都之事?”

“什么!”湫洛吓了一跳。秦王发兵攻打燕国上都,怎么可能!他不是一直都和自己在一起吗。心里沉了沉,但湫洛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不可轻信外人的一面之词。

毕竟,那个曾经救过他的人,现在日日夜夜都与自己在一起。从冬季的温泉雪夜,到围猎的海誓山盟,他们谈尽了风花雪月,诉尽了无悔衷肠……

湫洛死死咬住下唇,几出几个僵硬的字:“无事造谣,你可知罪!”

谁知狼穆伏面在地,深深叩首道:“如果太子爷因为狼穆说出实情便要治罪,请动手吧。”

铛——

湫洛抽出了侍卫的佩剑,锋利的刀尖直抵狼穆后颈。微微颤抖的手,将剑抬起,豁然挥下……

一阵风声紧。最终,剑还是停在了半空。

湫洛将佩剑扔在地上,拂袖而去。

狼穆一直没有抬起头来,只听得凌乱的脚步远去了。过了很久,他才从地上缓缓爬起来,抖了抖衣袍上的浮灰。眼底,是意味不明的轻笑:

太子爷的心,已经乱了。

只要再添把火,不消多时,他的太子爷就会重新归列到他们的阵营。无论如何,他都有需要达成的目的,所以即使不择手段,他也会顺利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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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灯高悬,宫人一齐布了后屏画盏,便邀文武百官入殿。

良辰吉日,扶涯宣了祭天的朝恩赋,便命宫人撤去香盒的顶盖。

此时,秦王才从屏风后姗姗出来,紧跟在身后的,是一位素白衣衫的翩跹公子。那公子乌丝松散,似乎还未及冠,略显瘦削的脸颊上五官柔和清秀,两弯柳叶眉下目若秋波,走在威严十足的秦王身边,他却是全场唯一不卑不亢的人儿,显得格外含蓄,内敛,超凡脱俗。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那公子竟然落座在秦王身侧,惹得坐下一片唏嘘。于是不谙宫事的官员便纷纷议论,这才知道这位就是名声鹊起的燕国公子湫洛——一个能够让秦王龙炎瞬悦的奇人。

秦王今天心情大好,满觞快饮,海量惊人。湫洛连番敬酒下来,本意是要灌醉了秦王好一问今天狼穆所言,可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委实是错误的。因为秦王的酒量似乎是个无底洞,不可计数的玉液琼浆下去,却丝毫不见醉意。

漫长的欢歌乐舞,君臣同乐,唯有湫洛心里忐忑万分。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向秦王询问狼穆所言之事,如果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湫洛真的不知要如何面对;而若此事只是狼穆杜撰,那么如果问了出口,那必然伤了和气。毕竟秦王是那样的信任他,而他……

湫洛的心狠狠疼着,他知道秦王对自己素来信任,可自己却因为陌生人的一句话而有所动摇。看着身旁的君王,果敢、坦荡、威严,湫洛怎么能将那句话问出口?

忽然间,秦王的手臂环上了湫洛的腰,让湫洛邓然吓了一跳——这可是秦王宴请百官的时候,他怎么能做出这样堂而皇之的亲密举动?湫洛脸色变了又变,再看秦王,却是嘴角勾起满足而玩味的笑意。湫洛这才略有恍然,原来他们的位置距离百官较远,又加之君王之席有高桌相阻、况夜色幽深,酒酣人悦,谁还能顾及他们桌后的小动作?

但湫洛还是担心有人看到,小声对秦王说:“大庭广众……”

谁知秦王借着酒樽遮口,道:“如果你不满意,朕可以当众吻你。”

湫洛听了又气又急,生怕秦王真的做出那种事,连忙红着脸摇头拒绝。秦王哈哈大笑,惹来群臣瞩目。

“秦王何故大笑?”一名老臣举杯问。

“朕得佳人,又逢假期,岂不快意?”

群臣听了,也不管是否明白,都只是举杯相和。反正君王后宫之事也碍不着他们,只是附和便可。

这筵席直到三更才渐次散去,秦王千杯酒下肚却只有些微醺,意兴阑珊地搂着湫洛回到神武殿寝宫。湫洛屏退池影等人,亲自为秦王服侍更衣。

秦王坐在床边,暧昧地打量着湫洛,道:“一般宫人亲自为朕宽衣,都是来侍寝的。”

湫洛手里顿了顿,却没有停:“现在吗?”

湫洛此时的乖巧却让秦王有点意外。习惯了相知之前的殊死抵抗,习惯了相知之后的欲拒还迎,今天的湫洛让秦王察觉出些许异样。

“洛儿,你有心事。”秦王说。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听起来似乎更像陈述而不是疑问。

湫洛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直视秦王的眼睛。那是毫不掩饰的眸光,笃定却坚强。湫洛视之良久,终于还是无法将那句话问出来。

“怎么了?”秦王追问道。他将湫洛拉进怀里,语气不是对朝臣的平淡,亦不是传言中面对千军的冷漠,而是一个男人对情人的温和。秦王说:“有什么心事,是朕不能为你分担的吗?”

湫洛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可以用许多的谎言去蒙混过去,但此时他不想骗他。因为眼前这个人是秦王,是那个从他孩童起就偷偷恋着的男人、是救过他性命的君王。湫洛勉强牵出一丝笑意,看起来却是那么孤独:“有点心烦,不值得陛下记挂。”

秦王见他不想说,也不追问。只是湫洛不知道,那个时候的秦王,心里比他更要难过。秦王沉默了半晌,才说:“朕希望能够成为你的靠山——唯一的、却是最笃实的靠山。”

湫洛点点头。秦王揽他躺在**:“朕今晚什么都不想做,你陪朕躺躺好吗?”

湫洛轻声“嗯”了,乖乖躺在秦王怀里。拢帐被放下,只有帐外一点橘光装点了夜色。湫洛背对秦王、被从身后环抱住,秦王的鼻息就轻轻喷在他的后颈。湫洛睁着眼睛,没有丝毫睡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湫洛却听到秦王轻叹了一声。湫洛原本就不困,此时更是敛住了呼吸。他听到秦王在身后轻轻问了句:“睡了吗?”

湫洛为之前的事情心烦意乱,此时突然不知道应不应该回答。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秦王想必是以为湫洛睡了,也没有多言。

可是片刻之后,秦王接下来的话,却让湫洛心头一跳。那句话彻底将他带入了犹疑两难的境地,让他的疑问再也没能出口。

即使多年之后,当两人站在如此背立的立场上,秦王当夜的那句话却犹在耳畔,成为了束缚湫洛一生的羁绊——伴着夜色如磐,秦王用微不可闻却异常坚定的声音,许下了一个诺言:

“若临天下,倾军来迎,江山为媒,君威为证。”

然后,是秦王低低的道歉:“洛儿,对不起,朕唯有一举平定天下,才敢将你迎娶。因为只有那个时候,四海一家,你便不再是燕国公子,而是我嬴政的爱人。请你等着朕……”

眼泪,无声地滑过脸颊。

湫洛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态,他只知道,充斥在心里的是一种不可言喻的感动,却也是被两国立场所左右的纠结。

秦王,这个野心十足的男人,连他的爱都是如此的气势磅礴,却沉重得让人不敢逾越。

湫洛不知道自己是能否能够承受得起这份深沉的爱,可是,国家与个人,他真的难以抉择。

整整一夜的无眠,湫洛几乎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的。等他醒来,秦王连早朝都上完了,池影进来告诉他,秦王下朝之后曾回来过,但看到他在睡觉便没有打扰,改去藏书楼办公。

湫洛素来是恪守生活作息的人,昨夜晚睡晚起之后,就觉得浑身无力,于是叫了池影出去散步。

现在是初春时刻,花园里许多花都冒出了芽孢,却还未及繁茂。湫洛漫不经心地看着熟悉的景致,此时,一小队巡逻的护卫与他们迎面而来。

看到主子们在前面,护卫们自然退向一边,湫洛起先也没有在意,可是与他们擦肩而过时,眼角却瞥到了队伍中的狼穆。虽然狼穆只是恭敬地站着,似乎与其它侍卫无异,可是湫洛总觉得,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充满了催促和压迫性的期待,让他莫名地心里紧张。

然而,等湫洛抬眼直视狼穆时,他却只是垂首站着。

下午秦王回来,说外面□□正好,命人摆了晚膳在园子里享用,湫洛又看到狼穆站在远处的垂柳下,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自从那次狼穆表明身份之后,湫洛总觉得这个自称燕国来使的人,如同幽灵鬼魅般地如影随形,以那双焦灼而胁迫的眼睛催促着自己快点下决心。

然而湫洛却无法摆脱狼穆,因为护卫是狼穆的工作,他做的一丝不苟,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有湫洛知道,那个人如同危险地蛰伏在秦宫的幼狼,随时准备着什么,并在若有若无的接近自己。

湫洛快被他逼疯了。

狼穆于他而言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代表的是燕国,却正与他日夜相伴的秦王立场相悖。

若临天下,倾军来迎,江山为媒,君威为证。说出这样话的人,让湫洛如何去放手?整个初春,湫洛都生活在一种焦躁不安的状态中,秦王也看出了他的异常,然而湫洛只说是思乡。

湫洛躲了狼穆整整一个月,终于,在春末的一个黄昏后,他被单独巡视的狼穆抓了个正着。起先看到狼穆他还有点惊讶,但是转即想来,哪有这么多的巧合,无非是那个人处心积虑的在接近他罢了。

“太子爷,”狼穆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却不起身,只是跪在地上问,“太子爷在躲着属下。”

湫洛只是本能地向四周张望,怕人看到他们。毕竟,狼穆行的是周礼,与秦宫的规矩有点不同,若被人撞见,难免生疑。湫洛皱了皱眉,说:“不要叫我太子爷——你到底是想怎样?”

狼穆装作没听到前半句,继续叫:“属下知道太子爷眷恋秦王,但是太子爷须知道,这天下大事容不得几分儿女私情。”

“我的事,还用不着你训话。”湫洛有点愠怒。

“太子爷恕罪,可狼穆所言句句属实。太子爷请想,若秦王顾及太子爷的感情,怎么可能起兵伐燕?对所有君王来说,只有莅临天下才是一生大计,谁会为了儿女私情……”

“闭嘴!”湫洛心烦意乱,转身就要走。

“太子爷可知前太子现在如何?”狼穆突然说。

听到丹的称谓,湫洛顿住了脚步,可是这个时候不能服软,他只是背着身子,保持着刚才要离开的样子,冷道:“你不是说‘丹已死’吗,怎么连自己的谎言都忘了?”

“前太子确实已死,”狼穆恭恭敬敬回答,一点都不因为湫洛的态度而怯懦或生气,“属下指的是留在燕国的前太子。”

“这是什么意思?”湫洛转了过来。丹只有一个,什么叫做“留在燕国的”?

“属下不知道秦王是怎么瞒着太子爷的,前太子的首级已经送至秦国,秦王初春的时候就过目了,全秦的人都知道,唯独太子爷还被蒙在鼓里。秦王或许是怕太子爷日后知道了追问,所以命人葬了。可前太子留在燕国的尸首却还停在绛薇宫,陛下因为先前荆轲刺秦王之事被秦国嫉恨,迟迟不敢以太子之礼下葬。太子爷若不回去,前太子的尸骨只能任其腐朽臭烂……”

湫洛听了猛觉得天旋地转,他曾经意气风发的哥哥、那个比谁都温和聪慧的太子,他一直以为他会高坐朝堂统帅百官,可现在竟落得身首异处。湫洛有点站不稳,抚了抚假山,用沙哑无力的声音问:“为什么父王要将丹……的首级……送过来?”

“太子爷不知道?”狼穆惊讶地抬头,又似乎是觉得失礼,迅速低了下去。回答:“荆轲刺秦王,秦王险些丧命于短剑之下,这虎狼之人怎么能不心生嫉恨?此事之后,他便派兵攻打,直击蓟都……”

“这些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湫洛打断了他,这些事情他知道。那个时候他主动献身,得到的却不是垂怜,而是更加肆意的欺凌。湫洛不愿意回忆起那时候的事情,闭上眼睛,问:“这与父皇……杀皇兄有什么关系?”

“太子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件事之后,秦王似乎心有不甘,于冬末再次起兵攻燕,蓟都被破后,陛下与前太子逃亡辽东郡。秦将李信率领秦军数千人,穷追前太子至衍水,幸而前太子因潜伏于水中幸免于难……”

说到这里,狼穆偷偷看了一眼湫洛。后者只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既然丹已死,他想知道的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狼穆见湫洛没有反应,继续说:“可秦贼不甘,命李信放火烧山,非要‘河泽尽、荒山焦、挖地三尺’。那时燕王室就躲在附近,生怕此事殃及宗亲。陛下权衡利害关系,不得已忍痛派人将前太子杀掉,将其首级献给秦国,想以此求得休战,保住燕国不亡。”

湫洛听得心里如被鼓槌,那个对谁都无比温和的哥哥,有什么理由要为了一群或许连见都未曾见过的宗亲枉送了性命?

河泽尽、荒山焦、挖地三尺……的确像是那个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狼穆继续添火:“现下只有太子爷能够为前太子敛骨了,陛下顾及秦国不便做这些,宗亲更是唯恐避而不及。唯有太子爷和陛下的这层关系……”

有些话到一半就可以了,说出来了,反而失去了某些重要的意味。

湫洛却被他吊得心里难受。他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如果你最爱的人要杀你的亲哥哥,而且还是自己的父亲手刃儿子。每个人都心甘情愿理直气壮,那么你要怎么办?

心无以复加的慌乱着。

湫洛的手掌已经在衣袖里攒出血来,丹唇此时被咬得惨白。秦王,那个让自己记挂了十年的男人,他爱他的志在江山气势凌然,却也因为那个人的意志而国破家亡……

秦王爱他,他亦爱着秦王。可是,秦王除了湫洛,谁都不在乎、不留恋,除湫洛外,其他人不过是他可以随时弃之的棋子。

可秦王的爱,这不代表他可以理直气壮的伤害他的家人。湫洛不是秦王,他无法容忍那个人的恣意狂然。

冷酷、肃穆、端庄、狠绝。这是湫洛早就知道却刻意忽视的秦王的另一面——他对自己之外的人的另一面。这样的秦王,让湫洛好害怕……

狼穆知道,他的太子现在正在心里剧烈挣扎,只是火还需要再大一点。狼穆依然恭恭敬敬面伏于地上,幽幽道:

“燕将破亡,前太子尸骨未寒,太子爷还要惦记敌国的鸳鸯暖帐吗……”

湫洛的心猛地一紧。

胸腔的地方好难受,思绪是如此的混乱。他强忍住无法承受而逃离的冲动,压着声音问:“丹的尸首还在绛薇宫?”

狼穆听了大喜,立即道:“事实上陛下也不忍前太子这般,虽对外宣称停尸绛薇宫,实则绛薇宫里只是一副替死鬼的皮囊。陛下已经偷偷命属下等人将前太子的龙体运送至秦国边境,希望能与首级合葬。可最终要如何,只等太子爷定夺。”

湫洛沉声半晌,道:“我要……怎么出去?”

“太子爷不用担心,秦王素来宠爱陛下,宫人皆知,若太子爷要在秦宫外围散步,想必没人敢有微词。只要太子爷出了内墙,外墙的后门自然有人接应。”

“我若出去,自然会有人跟着。一旦哪日遣了随从,虽然宫人也都遵命,可立刻便会上报给秦王。”

狼穆叩首:“太子爷天生聪颖,又深得秦王喜爱,想必会有办法的。”

湫洛不再说话,兀自离开。

身后狼穆对着湫洛离开的背影再一叩首:“太子爷深明大义,必将为燕国歌颂。”

湫洛听了在心底冷笑。什么歌功颂德假仁假义,不过是为了满足某个阶层的需要,丹那般的人儿,不也是最终为了所谓的国家危亡而沦为夭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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