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好对手的手
五十二好对手的手
戚少商与顾惜朝真的已经好久没有来惜晴小居了。
太多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却偏偏没有时间来这里。
顾惜朝曾与晚晴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想起那段时间,他会淡淡地笑。
终此一生,她都是自己最爱的女人。
顾惜朝在晚晴的坟前,认真地除着长出来的荒草——对不起晚晴,你是不是很寂寞了?
戚少商在屋子里打扫着多日的灰尘,不多时便已日暮。
顾惜朝走进屋子里时,正看见戚少商在收拾晚晴的那一柜子医书。
那些医书本该很整齐地放在柜子里——为何现在东倒西歪,乱七八糟?
顾惜朝心底一凛,他将这些医书抱到桌子上,一本一本慢慢地翻看着。
顾惜朝脸上的神情戚少商自是看得出来——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怎么了?”他问。
“有人来惜晴小居搜查过,还搜查得很仔细。”顾惜朝捻了捻一本医书的边页。
“此话怎讲?”戚少商面色一冷。
“有人在找什么东西,仔细到,连每一本书的边页都用心捻了捻——怕有粘连的隔页。”
“这么说,他们在找的,是纸张类的东西?”
“不错。”
“可是为什么要在晚晴的医书里找?有什么秘密么?”
顾惜朝忽然淡淡一笑,“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
顾惜朝静静地走到晚晴墓前,在左侧竟然有一个暗格。
打开暗格,戚少商发现里面竟然有一个小药箱和一本医书。
定睛望去——《妇女妊娠指南》。
一下子,戚少商窘在那里。
“惜朝……这是……”
顾惜朝微微一笑,“晚晴曾对我说过,这是傅宗书唯一动过的她的东西,唯一表现出有兴趣的东西。当时我就在想,一个男人,看这本书做什么。但是晚晴仍然觉得这本书很值得纪念,毕竟——这是她的父亲曾经看过的书。”
轻轻翻着书页,顾惜朝又说,“所以,当年我便将这本书与晚晴的药箱一起放于这个暗格里——我不在的时候,让它们陪着她,大概,可以排遣一下寂寞。”
一张一张地捻过书页,“我仍然怀疑,傅宗书看这本书的目的是什么。如今——我终于知道……”
两张粘连在一起的书页里,掉出一张薄薄的纸张。顾惜朝两指拈起,轻轻打开。
“如今我终于知道——傅宗书藏了这个在里面。”
戚少商凑过去,发现,那是一封信。
而这封信,竟然是蔡京写给傅宗书的信。
上面写了四味中药。
天仙子,洋金花,醉乌草,徐长卿。
这个药方,竟然是蔡京授意傅宗书买通太医,开给皇上喝的。
戚少商不解地望着面有欣喜之意的顾惜朝,却听顾惜朝笑着说,“我们终于找到了,蔡京的那个把柄。”
“这是?”戚少商并不通医理,“这四味中药是做什么的?”
顾惜朝仔细收好,展眉一笑,“这四味药皆为有毒之草药,两味麻醉,两味止痛,合在一起,就是一副令人心志逐渐丧失的□□——症状很缓慢地表现出来,用心良苦啊。”
“他们……是想让皇上慢慢失去心志,从而受他们的控制?”
“大概。”
“也就是说,蔡京与傅宗书密谋让皇上喝这种□□,从而想把持大权?但傅宗书老谋深算,生怕事情败露的那一天,蔡京将责任全部推到自己身上,就将这封信找了地方藏起来,以做凭证?”
“对,你终于聪明了。”
“蔡京一直想要找到这封信,也怀疑傅宗书把信藏在晚晴这里——这就是蔡京想要杀你的原因?”
“大概,是这样的。他怕我拿到这封信,”顾惜朝信步走向戚少商,“可是,我还是拿到了。”
“所以……”
“所以,他就死吧。”顾惜朝淡若春水的眼眸里,是粲然的一笑。
“当下我们应该做什么?”戚少商问。
“当下我们要做的,应该是防备方应看在事情了结后,杀人灭口。”
戚少商点点头,“只是,我不太明白一件事。”
顾惜朝笑着对他说,“你不明白的,和我不明白的——大概是同一件事。”
方应看为什么不与金风细雨楼起冲突?
而在这天晚上,方应看坐在三合楼上,静静地注视着对面的王小石。
王小石约他喝酒。
这是王小石与方应看为数不多的几次正面接触。
方应看从未邀请过王小石,王小石在此之前甚至没与方应看说过几句场面话。
可是这一次,王小石下了拜贴,请方应看喝酒。
权力人物喝酒,大概也会喝得满城皆知,惊动十里八乡。
可是这一次王小石与方应看喝酒,却安静得几乎没有人知道。
王小石一直是安静的。
王小石的拜贴上写的不是金风细雨楼。
拜贴上写的只是“王小石”。
他们喝的酒,是方应看选的。
名叫“不若”。
不若酒。
不若,就是不如。
千金万金,不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酒肉朋友,不若人生得一知己。
荣华富贵,不若有一相惜对手。
功名加身,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不若之酒,喝到嘴里,或是悟,或是弃。
王小石先说话,他说的是,“谢谢。”
他说完,伸出手去,对方应看微微一笑。
方应看愣了一愣,旋即握住王小石的手。
只轻轻一握,两个人便像有默契一般同时放开。
然后静默喝酒,再无言,也无语。
直到东方渐白,几坛不若酒见底,方应看忽然问了一句,“你可曾有对手?”
王小石静静喝完最后一滴酒,“有一个。”
王小石喝完,便起身离开,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三合楼。
然后听见方应看的声音响起来,“他是谁?”
王小石的笑声从楼下传来,清朗的,温厚的笑声,渐行渐远。
方应看低头微笑,捏碎了一只瓷盅。
碎裂的声音在夏日的黎明里显得响亮,四散飞去的碎片,掉落一地的寂寞。
“他是谁——还用问么。”
方应看像在自言自语。
他望着窗外的景色,眼睛里是谁也看不懂的情绪。
宣和三年八月,冠盖京华,权力在手的神通侯方应看忽然向皇上呈上一封信。
信上是蔡京与傅相的密谋——使皇上喝了很久的□□。
赵佶看后惊愤不已,而此时四面八方还有相继来天子脚下申冤的百姓。
告的都是同一个人——当朝太师乱杀无辜,只为制血玉珊瑚。
赵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原来自己在身边养了一只噬主的狼。
喝了这么多年有损心志的□□,知晓之后,只觉得越来越头晕眼花——恨,愤,赵佶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诸葛神侯替天子下令,将蔡京打入天牢,刑部收押候审。
此事传之天下,百姓莫不拍手叫好。
赵佶一病多日,蔡京一直被收押在刑部,还写了一首“悔过诗”,费尽周折呈递给皇上。
“八十一年往事,三千里外无家,孤身骨肉各天涯,遥望神州泪下。
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日谩繁华,到此翻成梦话。”
也不知是赵佶真的心志不清,还是看了这所谓的“悔过诗”,想起了这么多年蔡京在自己身边的一些事情,总之,赵佶一直没有将蔡京处斩。
直到宣和八年,也就是靖康元年,新皇帝赵桓登基后,才将蔡京流放岭南。
蔡京死于潭州——死因是饥饿。
沿途百姓知道他是蔡京,不卖给他一粒粮食,蔡京就这样被活活饿死。
一代奸臣终于不留祸害在人间——这亦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