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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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这人我说了,个性很怪。不鸟他他反而看你顺眼。他惯拿架子,偶尔吃点鳖,也是种乐趣。

这儿的仆从都是些心思玲珑的人物,只他敲敲桌子,便明白他的意思。

新端上的茶具并不新,还有些旧了。

这是马有为极喜爱的自用茶具,由于经常使用,浅点的花纹都已经有些模糊起来。

“沈默,让我换器具,理由总得给一个吧。”他放下水烟壶,眯着眼看着我。脸虽尚且和气,但眼里的精光还是很摄人。

我不怕他,这小矮子,站着坐着我都仰视他。

“你猜。”我斜着眼笑着看他。

他也看我。

垂眉沉思了会。

见他不回答,我笑的更是得意。

“早十几年前就说你不过是假道学。”我取笑道。

“应该是茶。只是闻不大真切。”他撩起眼皮,缓缓的说。

“也就这点本事。”我不为所动,摆摆手。

“有桂香的茶不多。好茶更少。”他翻翻眼皮,继续说。

“有点意思起来了。”我轻拍拍手。

“这香实在淡了些。只怕算不得好茶。不过,谅你沈默不敢拿些平常货来糊弄我。淡而幽长,似桂若兰。实在是淡了些,虽然幽长,却实在没太多印象。这茶该是稀罕。”

“拿来。”他眉一皱,直接把手伸到我鼻子低下。

我就知道这家伙物欲太强,越是求不得的越要求。

东西虽是好东西,但终究是钱可买到的。送礼也要送到他心槛上,这却不大是钱的问题了,撩起他的兴趣才是最要紧的。

好东西不必多,撩了兴致,玩的高兴就好。

我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拿在手里还不急着给他。

邵子安很是讲究的用上好雕花木盒装兰,这自然是迎合了马有为的臭讲究。但有时候大俗既大雅。

“拿来吧你。”他却等不及,也顾不得什么老爷子作风,微一起身,抄手抢走那油包。

东西一到手上,他并不急着拆,只拿在手里掂了掂。

“二两。不够泡几回。”他撇撇嘴。

“得了吧,你还想泡他一浴缸洗澡用啊。”

“且试过十五年的普耳,觉得还不如喝着有趣。”他笑着说,一脸的得意。

臭得意劲。折腾吧,还真拿茶水当洗澡水了。

“这一年可刚刚就够你洗一次澡。“我嘲讽他。

把包拿到鼻子下细闻了闻。

“嗯。“他皱皱眉。

“闻着像是大红袍。“他说。

“一半。”我淡淡的说。

他又闻了闻。

“香比大红袍雅。”他皱着眉说。

“沈默你蒙我呢。”他瞪我一眼,轻手轻脚拆了油纸包。

油纸包了三层,防潮防霉防虫。仔细拆了,露出里面红黑发亮的茶叶。

饶是拆了外包装,那茶香也只比刚才浓了些许,仍是淡而幽长。

“可不就是大红袍。还说一半。”他将油纸包拿起来又细细看了看。

“说你假道学吧,你还不承认。大红袍满世界海了去了。拿来泡澡够你洗一辈子,可这茶,你一年就只能洗一次。”我懒洋洋说。

他低眉沉思了片刻。

“难道说。。。。。。”半晌,他小心翼翼开口。

“怎么说?”这下轮到我得意了。

“是那个??”他眼睛开始发亮。

我含笑不语。

他嘴角开始漾笑。轻轻放下油包,伸手啪啪两声脆响。

“去取上好的水来。”他郎声喝道。

仆从立刻跑去取水。

“可是那三株母树上摘下来的?”他兴奋异常的问。

我含笑点头。

“稀罕,果然稀罕。”他搓搓手。

武夷山母树大红袍,一年只一公斤的产量,极为稀罕的茶。

三株千年古茶,几经风雨,仍茶香悠然深远。

只那山那水那树,方能得此一公斤的茶。

使用现代无性繁殖技术,大红袍已经在武夷山比比皆是,满山飘香。但只这一公斤,方才是最为正宗的大红袍。这茶香茶色茶味,方仍是千年前那股味那道色那缕香。

用橡木桶装的上等好水立刻被抬了上来。

“什么水?”我责问道。

对付这臭讲究的最好方法是比他还讲究,多刁难他几下,他才方能服。

“虎咆水。”他拍拍木桶。

“今天刚空运来的。”带些许得意,他又添一句。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我有些勉为其难的说。

“别太苛求。这水富含氭,对身体好。”马有为好脾气的说。

从仆从手里接过白手巾拭拭手,他舒展舒展手指。

将清澈透亮的上等好水在玻璃壶里倒了八分满,搁到电炉上。

水不多,炉火又旺。没一会,水就开始冒泡。

七个人围着桌子,除了我和马有为扯着些怎么看都无理取闹,有钱瞎折腾的臭讲究,其余人愣是不插一句话。

说话是没说,可那些动作表情,可蔚千姿百态。

许强最给面子,听的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谁说他就看谁,好似一个虚心求教的好学生。真假不知,但看着舒服。

邵子安就没那么耐心,但涵养尚好。安安静静听着,不插嘴,但看他样也知道没用心听。也就我显摆那茶的时候眼睛亮了亮。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算什么呢,他不是也有瞒着我的事,我又岂可能把什么都告诉他知道。讨马有为的开心,凭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德性,哪里够。

白衣女子和那老先生两人是熟悉马有为的臭脾气的了,知道他讲究多,越讲究他越来劲。一派见怪不怪的稳重样。

最最为难的自然是洪兴胜,这粗人哪里受的了这臭排场。他是来谈生意又不是来附庸风雅的。听着我们两个人一味命的闲扯抬扛,正经事倒一字不提。他那心估摸着是急的猴抓狗挠似的,屁股都快坐不住了。

洪兴胜是个标准混江湖的。虽然想法激进,行动雷厉风行,做事敢想敢为,成就一番事业不在话下。但到底算不得是个文化人,他的出人头地,凭的是胆识,凭的是作风,凭的是拼杀斗狠。让他附庸风雅,谈古论今,赏物品香,那就真是为难他了。

看他坐姿换来换去,脸越拉越长的样,我就想笑。

好,实在好。

洪兴胜以为和马有为打交道就是生意那么简单的事吗?

投其所好这一点,他显然是想错了。

马有为虽是个标准的江湖生意人,可是他不缺钱。钱不能讨好他。

洪兴胜为了独占鳌头,打击邵子安,自然是准备了优厚的合作条件给马有为。可是,他却不知道,马有为这个人,有这种臭脾气。

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

两边都是生意,两边都是赚钱,决定胜负的自然要靠交情了。

所谓投其所好,重点还是个好字。

洪兴胜越不耐,越心急,越不满,我就越耐心,越安心,越满意。

看着玻璃壶里越来越多的水泡涌起,翻滚跳跃,我心情大好。马有为肯亲自露一手泡壶茶,这三万美金算是值得了。

水一开,马有为抖抖手指,神情变的严肃起来。

臭讲究又要来了。

我可不理,依然翘着腿,看他摆弄茶具。

用开水冲洗茶壶,取了恰当的茶倒入,高高冲入开水,用盖抹去泡沫后盖上,开水继续冲,保持壶温。

稍待一会,方才倒了七杯茶。

七杯茶,小小的杯子,大男人一口都不够。茶色清亮艳丽,似琥珀似朝霞,清秀动人。茶香四溢,沁人心脾,似桂若兰。

只是,这茶不能喝。

第一泡是用来醒茶和洗杯的,并不是用来喝的。

这臭讲究,我花三万块买的茶叶,都不够他泡十次,他一次花我三四千美金,第一壶冲出来竟然用来洗杯子。茶叶再好,也就能泡三次,他一倒就倒掉我上千美金。真他妈烧钱的臭讲究。

马有为深好茶道,保养考究的修长手指伸到近九十度的水里眉都不皱一下。手指轻巧灵活的转转,把那七只小巧玲珑的茶杯用茶汤一一洗了。

待到第二泡,七杯好茶方才成了。

没人动。

马有为对着我比比手,让我先拿。

还算给我这送上门来的冤大头面子。我稍稍起身,捻了一杯。

我拿完,他又招呼其他人拿。老头先拿,论辈他够资格。然后是洪兴胜,年纪大。许坚接在他后头,好歹是地头蛇。最后轮到邵子安,外省人加小字辈,他资格最浅。

白衣女子是陪从,马有为拿了一杯后方才拿最后一杯。

邵子安拿着茶,偷斜一眼看我。

我就说他自信过头,没做足功课就自以为是。

马有为的岛上来是不容易,算他邵子安有点本事。可要在这岛上待下去,待到生意谈成,就没他想象中那么容易了。

受了好一阵他的瘪,这回终于也轮到他受难吃瘪了。

我好心情的深吸口气,抬眼打量另一边同样吃瘪着的洪兴胜。动作缓慢幽雅的把杯子凑到鼻下,不动声色的转转杯子,轻嗅了几下。然后拿开杯子,看似认真的赏了赏茶色,最后凑到唇边浅啄了一口。

见我喝了,马有为这才也喝了,于是其他人有样学样,都喝了。难为了,那么小的杯,只能浅啄一口,还不能全喝尽了。

“如何?”马有为抿了抿嘴唇,兴致勃勃的问我。

“比普通的茶甜了点,香了点,好看了点。”我不以为然的笑笑,将剩余的茶一口饮尽。

“不容易了。”他哈哈大笑。

“第一次见你时,你还说我的白茶是洗脚水呢。算是有长进了。”他好兴致的提往事。

“这事我得向你道歉。后来我喝了陈天养泡的咖啡,才知道那真是比洗脚水还难喝。”我打蛇随棍上,他提往事,我也提。

事到如今,即使厌恶陈天养,但能拿来利用一下也好。

“哈哈哈哈。”马有为听了果然很是受用。

斜眼看看一旁的洪兴胜,脸都拉到胸口了。

和马有为这种人打交道,他洪兴胜显然是不行。不过,生意始终是生意,若邵子安拿不出可以和洪兴胜对抗的计划,那就算我再怎么套交情扯关系,也是没用。

邵子安倒依然是一张万年外交脸,不喜不怒,不动声色,安安稳稳的喝他手里的茶。那细细品味的认真样,让人以为他也要学茶道了呢。

在场的人应该都是有所明了马有为的脾气的,知道他讲究多,知道他脾气古怪,个性有异。但只怕没人知道,他附庸风雅的时候,是不会和任何人太生意的。但问题是,他喜欢附庸风雅,为投其所好,你就必须和他一起附庸风雅,不能谈古论今,博学多才,至少也要像我这样,没事给他找点事出来显摆显摆,卖弄卖弄。可这一显摆卖弄,生意是别想谈的了。非得他尽兴了再说。

知道他这臭脾气,我便不急,就和他扯,不顺着他但也不逆着他,只给他显摆卖弄的机会。要奉承拍马,周围四个人呢,够了。我就半冷不热,半逆不顺的顶他,让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臭讲究臭炫耀都显摆出来,让他有足够的机会自自然然顺顺当当借着我的由头卖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