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尘医
玉尘医
内室里架起了一扇宽大的屏风遮挡,天曦跟着鸿雪绕过去,一眼便看到了床榻上的东方咎。锦被搭在腰下,□□着上身趴伏在雪褥上。雪玉般的后背正中,一个指顶大小的血洞正在往外渗着血水,周围的皮肤都已经红肿。床边的高脚方杌上,摆着几个小巧的瓷瓶,杌下的铜盆里堆着些浸了血的纱布。
只觉得那箭仿佛是扎在了自己心里,扯开一个这样的洞,汩汩的冒着血。天曦的脸完全失了色,嘴唇抖得好似风中的残叶。再也顾不得西门鸿雪,几步过去扑在床沿,伸手就要往咎的身上扶。
“别碰倒她的伤口!”鸿雪在旁边急急的说了声。
天曦一下子收了手,再也不敢去触着咎的身体,只往她脸上看。东方咎面如金纸,紧紧皱着眉头,额头上大颗的汗珠滚落。
“咎,咎……”天曦带着一丝颤音叫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送来的时候已经昏过去了。路公公说她留话不让医治,一定要等你来。”鸿雪轻声解释,
“可伤势实在危险,耽搁分秒都有性命之忧,我略懂一些医术,就擅自作主了。只是——”
“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这样?跟她说了小心些的……”
天曦顾不得鸿雪的意思,只看着咎说话。
“这个不是意外,是刺杀。箭头上浸了剧毒的。”
天曦这才猛然回过头看着鸿雪,
“刺杀?剧毒?什么样的剧毒?会——”到这里天曦自己停了,不敢去想那个后果。
“当年东桤的太子东方哲,就是死于这种毒箭。”
闻言,天曦的神色已近灰败,忆起当日的情景,目光发直,翕动几下嘴唇,却不敢再开口问鸿雪什么。
“这种箭有内外两个箭头,外面一层锋利无比,扎进皮肉以后,内层就会自动脱出。嵌入身体里。毒汁全部藏在内层箭头中,不懂这种羽箭构造的人,只取出外面的箭杆箭头,却不知毒汁依然在往身体里渗入。恐怕当初哲太子就是因此丧了性命。”
鸿雪面色冷峻,可并不慌乱。
天曦心里却已是一片深渊,紧盯着西门鸿雪,恐惧一点点漫延上来。
“皇上的伤,箭身和外层箭头我已经取出来,可是——”
“毒还在里面?”
“中箭时间不久,应该还不足以致命。”
“那赶紧把它取出来啊?”
鸿雪不说话,看着心急如焚的天曦。
“鸿雪公主,求你——”
“我之所以等你来,就是因为我虽然略通医术,却不懂武功。如今伤在要害,取出箭头需要封住她全身血脉。否则,稍有不慎——”
鸿雪虽然不再往下说,后面的意思却是谁都明白。
“我可以。”天曦马上接口。
“楚妃娘娘。”西门鸿雪脸色严肃,
“你要考虑清楚。对此我并无十足把握,而她——”说着转头看看咎,“她的身份非同小可,外面文武百官都在等着,江山百姓还靠她治理,一旦有什么闪失,你我将百口莫辩,成为天下的罪人。”
天曦听了,轻笑了一声,毫不犹豫的道:
“若没有她,天下、群臣、百姓,不过换个方式而活。而我,将再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鸿雪一震,看着楚天曦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既然鸿雪公主对毒箭的来龙去脉知道得如此清楚,想必再没有人能比你更好的处理这伤口,所以,请你无论如何,尽你的所能……”
天曦的眼里蒙上一层淡淡的水汽,却又是决然的神色,
“如果……如果我们真的逆了伦常,要受那天谴,也该是一起担当。谢罪之后,我会追随她而去,不会连累到公主。”
“呵……”鸿雪一样的轻笑,“我既然敢从她身上取箭,就并不怕担责些什么。只是,我无权决定她的生死,更不能拿她的性命去博弈,才要听你一句决断。既然楚妃娘娘信得过鸿雪,我自当尽力。”
“那么,就请公主——”
西门鸿雪看着天曦,吐出一口气,定定神色,走到了床榻前面。
在鸿雪的吩咐下,天曦运功封住咎周身的血脉,托起她的上身放在了自己腿上。一条胳膊自她颈下环过,另一手拿着丝帕擦着她额头上的汗。
西门鸿雪洗净了手,从方杌上拿起一个瓷瓶,把里面的黄色药粉撒了一些在咎的伤口周围,手里薄如蝉翼的刀片用烧酒浇过,屏息凝神,半弓着腰就着东方咎的姿势,刀尖点在她的背上,轻轻切了下去。
“呃……”血脉虽然封住,却不能麻醉痛觉,娇嫩的肌肤被切了一个十字,四片鲜肉翻开去,昏迷中的东方咎喉间滚过□□声,全身肌肉绷紧,攥住了天曦的衣服。
鸿雪手里的刀在咎的伤口里滑过,暗红的凝血和赤红的鲜血交替流出,混合一处,格外刺目。天曦咬住下唇,酸软颤抖的胳膊极力抱紧了咎,似乎要把力量传给她,又好像是借此稳住自己的心神。
鸿雪眉尖轻蹙,一手持刀,另一手从旁边交替拿起药粉和纱布擦拭沿着皮肤流下的血。细巧的银刀灵活的在伤口里游动,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暗藏剧毒的箭头。
抬起头来看着天曦,“抱住她别让她乱动。”
“嗯。”天曦点头。
稳一稳神,鸿雪积聚手上的力道,猛然一抬手腕,那个有着无比锋利的倒勾的灰铁色箭头就被扯了出来,上面沾满鲜血,还连着丝丝筋肉。
“啊——”混沌中的东方咎受痛,嘶叫着挣扎,天曦圈住她,制住她的胳膊,
“别动!很快好了!咎,听话别动。”
“痛……呃……痛啊……”
东方咎眉头扭在一处,剧烈的疼痛让她连呼吸都抑止住了。极力的昂着头,手抓住天曦的背,想减缓一丝痛感。天曦心里慌做一团,怕影响鸿雪,也不敢多说话,煞白着脸色把咎揽在怀里,低下头把脸颊贴住咎的额头,眼中的泪盈盈欲落。
随着箭头的取出,咎的伤口开始涌出鲜血,鸿雪有条不紊的拿了驱毒的药粉洒上,拭去残血,敷上去腐生肌的药膏。又从一旁拿过一卷纱布,示意天曦把咎扶起来,手脚麻利的给她缠绕包扎。手触着咎的胸口,明显的女子体征让她停顿了一下,抿一下唇角,才又继续了手上的动作。
等一切料理妥当,西门鸿雪才直起腰来,松了一口气。对上天曦担忧探寻的目光,莞尔一笑,
“还好,血已经止住了,毒也散得不多,应该没有大碍的。只是,恐怕要休养一个不短的时日了。”
天曦这才如释重负般松弛了表情,闭一下眼睛平息纷乱的心跳,
“多谢——”
“若是跟我说谢,就枉费我一番苦心了。”鸿雪依旧是淡淡的笑意。说着朝着咎抬了抬下巴,
“把她平放吧,这样容易出血。”
天曦闻听,在鸿雪的帮助下,把咎在**平放好了,怕压着伤口只能伏着。咎依旧在昏迷中未曾醒来,细心的擦去她额上的汗水,又把锦被拉上来盖好。
直起身来,回头看见西门鸿雪用一块白布擦着手,略偏着头看着她,目光里有着很是复杂的东西。
“我绝没有想到,竟然有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鸿雪声音平淡,不带一丝起伏。
天曦睫毛抖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现在想来,若是因为江山皇位,我倒是能够理解。只是你们——呵……”鸿雪摇摇头,“是我太迂腐了吧?一直以为你们是佳偶天成,没想到——”
“没想到却是假凤虚凰?”天曦接口,露了一个温和的笑意。
“你们看起来绝对不像是在做戏。”
“当然不是做戏。”
鸿雪一怔,“你如何能够这般坦然?”
“鸿雪觉得我该如何?羞愧不已?我是有该羞愧的地方,但是却绝对不是因为这个。”
西门鸿雪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怪不得。”
天曦疑惑,“嗯?”
“怪不得她对你念念不忘不惜一切,哪怕是掳也要掳了来。我一直不解,你究竟——”
“何得何能?”天曦弯起了唇角。
“呵……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皇上的心里,始终只有一个楚妃娘娘了。”
天曦摇头,西门鸿雪就有些疑惑。
“难道不是?”
“她的心里,装的太多。不过,”迎上晶亮的眸子,“永远会有鸿雪的位置。”
西门鸿雪一怔。
“我想,鸿雪是能够与我一样的吧?否则,她现在也不会安然无恙的留在这里了。”天曦看了咎一眼。
西门鸿雪默然不语,沉静的看着楚天曦。半晌后,才带着一丝黯然,有些自嘲的轻道:
“终究是晚了些,也只是一个位置而已了。”
天曦不再说话,淡然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知道东方咎安然脱险,外面的群臣才松了口气,在孔任的吩咐下,相继离开了玉尘宫。皇宫里的东方琳琅得到讯息,总算平息了恐惧。祖祠里烧一炷香,敬谢祖宗的庇佑。
在南楚一带调查哲太子被刺一案的人被悉数召回,由黑魈和白妖带着开始暗中寻找,而韩士铎则在明处,双管齐下搜捕云崖子。咎对此并没有报很大的希望,只知道了哲太子的事久查不出头绪的原因。毕竟连黑白二人都是他亲自□□出来的,想要抓到精通五行功法的云崖子又谈何容易。而她思虑很久,也始终想不出云崖子刺杀她的真正用意。只是如此一来,云崖子就成为了她心头的隐患,毕竟那个道士知道她的身份秘密,一旦泄出,无论是对东桤还是对东方咎来说,都将是灭顶之灾。
玉尘宫里住了半月,在鸿雪的精心照料下,咎的伤势已经逐渐好转,也就搬回了宫里去。上朝自然还是不能,只留在云曦宫休养。鸿雪教会了天曦如何换药包扎,还定期派人把药送进宫里来。对于她知道了身份的事,东方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好似早已经知道西门鸿雪能够平静接受这件事一样。琳琅和四妃也不时来到云曦宫探望。
朝中的事情自然是孔任担了,现在他已经逐渐坐稳了左相的位子,成为了咎的心腹。而这个西炎国来的身份不明的人也确实在治国安邦上有那么一些才能,倒是没有辜负咎对他的信任。
可是一些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咎亲自来决断,于是小路子便每天把奏折送到云曦宫里去。咎看得累了,就把朱笔给天曦,让她代批。
起先天曦不肯,只说累了就歇着,等歇足了再批。她知道东桤有后宫不得参政的例律。为防外戚、裙带等祸患,东方先祖很早就定下了女眷不可过问国事的规矩。天曦不想惹人诟病,所以不肯越理。
东方咎却不以为然,私下说她都能为帝了,后宫里看一下奏折又能如何。加上她重伤未愈,连续的辛劳让天曦看着也是不忍,这才替她批阅一些相对无关紧要的折子。后来东方咎越发依赖她了,甚至一些重要的军政大事也交给天曦去作主。楚天曦无奈,只得尽力做的周全完美些,免得让朝臣看出毛病来。
一个月后,咎的伤已经基本没有大碍,也准备恢复朝政了。这天,白卫门的统领送来了最新的搜查情况,依旧很不乐观。咎心里就有些沉。天曦看着各部的折子,发现了一处异常。抬头看看对面坐着的咎,有些犹豫的道:
“咎。”
“嗯?”东方咎应着,却依旧低头看着手里的密件。
“为何南州十三郡的田赋比别处要高上一分呢?”
东方咎闻言停了手里的笔,转了转眼珠,应道:
“嗯。”并不多做解释。
天曦看出她并不想说这个问题,沉吟了一下,还是追问:
“为什么?”
咎皱起了眉头,“一直就是这么定的。”
“南州的土地本就贫瘠,田赋反而高,百姓生活何以为继呢?”
咎搁下手里的东西,呼出一口气,抬头看着天曦,
“朕的田赋还没有高到让南州百姓生活无以为继的地步。而且朕知道,比起当初南宫氏在位的时候,那里的生活真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了。”
“可是如今国库充足,粮仓丰盈,多收这一分田赋根本没有必要,又何苦——”
“天曦,你只管把折子上的事情批复好就行,这些事不用管了。”东方咎有些不耐烦。
天曦停了一会儿,低声说:
“为君王者,当襟怀宽广才是。”
咎一听,脸色就变了。
“楚妃的意思,是说朕气量狭小,公报私仇?”
“咎——”
“南楚两地本是败国之地,朕既没有征徭也未添税,只在南州多加一分田赋怎么了?国库充足,粮仓丰盈?那是我东桤几代明君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换来的,与他南州有何干系?凭什么要他南州人与我东桤百姓共享?”
“可是南州现在已经是东桤境域,理应与其他州是一样的赋额,才显出一国平等。否则民众怎能甘心俯首?”
“理应?哼!”东方咎一声嗤笑,“现在朕是皇上,朕的决定就是理。不甘心俯首的话朕立刻就可以把南州夷平,朕倒要看看南宫玉蟾的这些刁民有什么能耐。”
天曦听见咎这样说,皱紧了眉头,
“你这分明就是借此泄愤!”
咎瞪着眼睛狠狠盯着天曦,停了片刻,恶狠狠的道:
“哼!不愧是差点做了南溟太子妃的人,还时时刻刻不忘南州百姓!我不加你们楚地的赋税,你还要惦记南溟!南宫玉蟾没把你如此重情重义的妃子娶到手真是天大的损失呢!”
“你——!”
楚天曦听着她尖酸刻薄的一番话,气的粉面通红,手里的毛笔也哆嗦起来,看着咎再说不出话来。
在外室候着的小路子正闲得无事,逗着廊上金丝鸟笼里的虎皮鹦鹉玩儿。突然东方咎一下子拉开内室的门,怒气冲冲的走出来。一脚踢翻了桌旁的圆凳,咬牙切齿的往外走。楚妃娘娘也没有跟出来,让小路子更加诧异。自打楚妃进宫,皇上还从来没有在云曦宫发过这么大的火呢。可是看看咎的脸色是绝对不敢开口问的,连忙带上人跟了出去。
东方咎径直去了南书房,坐在龙椅上生了一下午的闷气。眼看着天色要暗了,小路子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皇上,晚膳传在哪里?”
咎斜了他一眼,想了想,
“湛露宫!”
一言既出,小路子吃了一惊,无意识的接了一声,“啊?”
“啊什么?!”咎一瞪眼。
“没,没什么。奴才该死,这就去传。”小路子连忙应着退下去。心下暗想,今儿好好的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跟楚妃娘娘吵架了?这可是平日里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想归想,可也不敢怠慢,连忙传口谕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偶两个小时以后踏上出差的征程,应广大队员要求,临死之前,哦不,临走之前更一章,但是一章偶没写完,就半章好了。有毛就不是秃,也算偶没有食言。
剩下的半章回来补上,偶周末就回来了。筒子们在偶不在的日子里一定要把偶放在心中,永远记住偶的好,不要忘了偶……(好了好了,马上走了,偶知道偶很罗嗦,也不用拿鞋扔偶么。。。)
偶对不起偶亲家!都没有帮她带野花回来~~~~
大家轮番出差,偏偏让偶赶上选举,非但没有采到野花,差点被野花们踩死,捐躯在异乡的街头。。。。。。。。。
那汤就匀我一碗,好歹暖暖偶这颗倍受打击的哇凉哇凉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