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阵
两军阵
楚天曦正火速驰往聊州救援,星夜不停。这日行进间,远远看见过来一小股很不齐整的队伍。
天曦勒住马,仔细分辨了一下,认出是楚军里以前的一员将领傅承志。应当是在孟远焘麾下的。这人算是楚军里有些才干的,也很有忧国爱民心。于是抖抖缰绳,迎了上去。
傅承志翻身下马,
“参见七公主。”
“傅将军不必多礼。这是——”
“七公主可是要往聊州去?”
“正是。你是从那边过来?”
“七公主不必去了,聊州已经被东方咎占了。”
天曦一惊。如此昼夜不停的赶路,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失了聊州,整个楚都就要暴露在东桤军的眼前了。想到此,皱紧了眉头,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
“傅将军,本宫打算退守楚都,依你看,是否可行?”
“七公主所谋甚是。聊州和楚都之间的东坝、尚郡二城城小兵弱,难以据守,反而无谓损耗我军兵力,不如直接退守楚都。凭借都城之固,或许还有反击的机会。”
“嗯!那么,我们就速回楚都去!”
天曦拨转马头,与傅承志一起,带着两万楚军全速回赶。
咎带着她的二十万军马抵达楚都的时候,那城里城外严阵以待,已经做好了应敌的完全准备。
时隔三年,再一次来到当初带着屈辱狼狈离去的地方,东方咎的心里,那早已积聚日久的恨意愈加清晰起来。
与楚都东门相对扎下了营盘,吩咐兵将们先事休息。咎斜倚在中军帐里的虎皮椅上,思忖起攻城的计策。韩士铎和几个参将在侧,白卫门的靳统领送来战报,
“启禀皇上,韩士钊将军的战报,言已攻入南溟境内,连下三城,现正与南溟军在永昌城作战!”
“嗯,知道了,下去吧!”咎点点头,吩咐道。
韩士铎低头思谋下,“皇上,楚都里看起来准备很是充分,他们的精锐应该都集中在此了,想必攻城必不能如前面一般轻易。我们要想办法探下虚实,才好进行下一步计划。”
咎眯了眯眼,问道:
“楚都之军如今的统帅是谁?”
“御林军的统领是叫计成功,不过上次屏东战趁夜走了的傅承志现在总领楚军。”
“傅承志?”
“嗯,这个人还是有些计谋的。恐怕不会像孟远焘那么好对付。”
咎稍停了停,明日一早,我们便起攻城,去瞧瞧这个傅承志的本事怎样。”
“是!”众将得令,各自出帐准备去了。
而楚都中,天曦布置好四门的防卫,在东门尤其加重兵力。然后匆匆回到宫里,径直到楚皇寝宫,把刚想就寝的楚天明拉到了御书房。
“天明,明天东桤很可能开始攻城,你不能再留在宫里稳坐,要去东门督战!”
“我?寡人又不会武功,去了能有什么作用?”楚天明有些畏惧。
“有我和傅将军在,不需要你亲自作战。但是,东桤大军乘势而来,楚都里仅有的这四万人马很是畏敌,你身为楚皇,当然要亲临,稳定军心,振奋士气。除了背水一战,我们别无选择了。”
“皇姊,怎么还是打到楚都来了,我们有多少胜算啊?”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你做为君王,要有死守的信念和决心!”天曦对于幼弟,虽时时教导,却收效甚微。
“这个我知道,可是我们总得想好后路啊!万一——”
“对你来说没有万一,只有与城共存亡!”
楚天明听见姐姐这样说,不好再多言,神情很不自然。
“明早穿戴好你的盔甲,直接到东门去就好。”
“皇姊,你今晚不留在宫里么?”
“我到城头上去,东桤随时可能攻城,容不得丝毫松懈。”
“哦……”楚天明打了一个哈欠,“那寡人先去睡了,皇姊多多辛苦。明早在东城门见吧。”
说完,出书房门往寝宫去了。
天曦看着弟弟的背影,叹口气,心中的忧虑愈加沉重。
次日一早,东方咎带了手下的大小将领,在楚都东门前列开了阵势。东桤军队明盔亮甲,战旗猎猎,斗大的东方二字在阳光下格外有气势。傅承志立于城头,沉稳的看着。
咎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银盔铁甲的傅承志,而是旁边一身孝服的楚天曦。
三年,依旧的冰肌玉骨超凡出尘,眉眼间的清冷淡然一如当初,却早已不是当初的倾心。脸上面具的坚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咎,在她带着百般的柔情乘兴而来时,她用怎样的心计和手段对付了她。让她从这个城门里狼狈逃离,用三年的时间,让脸上的伤和心里的伤慢慢结疤,等待着复仇的机会。
如今再见,为何她的眼睛里换作一种看不清楚的东西,不喜不嗔,非怒非哀,而是若有似无的,亲近?
呵呵,楚天曦,你未免太过天真了些。在见识过你的手腕之后,你以为东方咎还会像当年一样,听着你的故事,与你论一曲《忘情》的意境么?既然重见是在两军阵前,那么少不得,新仇旧恨,要一起算个清楚了。
城头上突然一阵**,身穿皇袍金甲的楚天明从垛口上露了一下头,又迅速缩了回去。过了一会,才重新站了出来。
“东方咎!你的狼子野心果然露出来了!居然对我楚氏帝尊兴兵?!”
楚天明的话带着微微的颤音,底气很是不足。东方咎坐在“敌风”背上,眼睛依然放在楚天曦身上,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你,你这个衣冠禽兽!!杀父!弑君!□□!天下人共怒,欲讨之而后快!你居然还敢带兵进犯?!真是不知死活!”
东方咎在听到“□□”这两个字后猛然回过头,暴射而出的愤怒目光让楚天明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闪神间,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东方咎摘弓,拈箭,拉了满弦,羽簇闪电般迅疾而出,直奔楚天明而来。
楚天明完全连躲闪的反应也没有,只是脸无人色的呆立在那里。
箭锋眼看就要射入这位楚皇的身体,却在离心口三寸远的地方停住了。楚天曦攥住箭杆,僵了一下,才慢慢偏过头望向东方咎,脸上依然是模糊不辨的神色。咎垂下弓,迎着那目光对视,来往间,早已是恨意漫延。
韩士铎不再迟疑,鼓声大起,率先带人开始攻城。无数的火炮和云梯架起,东桤军喊杀声不绝,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楚天曦早已命人将楚都外的壕沟加深加阔,沟底倒插锋利的刀枪剑戟,沟沿外还有层层的绊马索布置,加上楚都城墙是用巨大的青石砌成,坚实厚重,易守难攻。
东桤军的重甲骑兵在攻城战中并不能发挥任何作用,马匹根本跃不过宽大的壕沟。反而被绊马索辖制,缚住手脚丝毫施展不开。普通的步兵靠弓箭手和火炮的掩护顺着云梯想强攻城头,却都被城墙上落下的羽箭、巨石击中,从云梯半中落下,掉入遍布利器的壕沟,立时殒命。有幸落在地上的,也摔断了手脚,被后面接应的兵士拖了回去。
偶尔有利落些的躲过袭击,爬到了云梯顶部,刚一露头便被城墙上早已埋伏好的楚军砍了首级,从十数丈高的城墙上翻落下去。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东桤军的进攻难有成效。
倒是楚天曦和傅承志忙而不乱的照应好各个垛口,严密对付着东桤军强力的攻击。楚天明早已被妥当的送下城头,护送回楚宫去了。他的到来的确给惶然中的楚军带来了一些士气,又加上看到七公主身先士卒,楚军们很是抱定了为国死战的决心,誓与东桤相抗到底。
勇猛善战的“敌风”在阵后暴躁的踏着四蹄,恨不得一跃而上杀到最前面。咎紧紧地攥住缰绳,看着战况的发展,仔细观察着楚军兵力的强弱与应战的计谋。
当第三批东桤的勇士爬上云梯试图为这一战寻到胜机,却失手于楚军的刀剑下,注定要长眠这异国的土地之后,咎习惯性的眯了眯眼睛,吩咐身边的传令兵:
“鸣金。”
“叮叮”的声音尖锐地响在阵前,东桤军训练有素的停止进攻,迅速回撤。临离开时,咎回头望了望城头上一身白衣的楚天曦,唇角淡淡的弯起,双腿夹一下“敌风”的马腹,疾驰而去。
刚才还号角齐鸣,人喊马嘶的战场,此刻只剩了寂然的满目疮痍。城门前遍布的尸体中,既有东桤军的,也有被箭炮击落的楚军。血染红了土地,空气里慢是硝磺的味道。
略松了一口气的楚天曦听着身后楚军的欢呼,看着东桤远去的军马,却并没有小胜后的喜悦。她清楚的知道这不过是东方咎刺探楚军实力的一次牛刀小试,更多更大的考验,在等着她和她手下的薄弱楚军。
入夜,傅承志留守城头,楚天曦则回到了楚宫的云曦苑里。在灵儿早已备好热水的木桶里浴去一身的战尘后,天曦靠在房内的贵妃榻上,微闭上眼帘,稍做休息。
本以为今生不会再相见的,在做出不可原谅的伤害之后,自己很难在她面前保持坦然。而今天却真真实实的又看到她了。
并非当初的锦绣华服,那一身蓝布葛袍却丝毫遮不住她身上的王者风神。战场上果然是气势如虎的,那雄赳赳的神气叫谁能相信本是个娇弱女儿家?单薄的身体似乎蕴含着无穷的爆发力量,让人难以轻视。
也许只有天明那样不知轻重的人才会随意轻视她,以为小小一张契约就成了永久的保护,还轻信了那负伤海外的传言。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信了。听到那消息的一刻,竟不能控制的颤抖和心痛。忘了细想除了自己在她毫不设防的时候辜负了那一腔深情,谁能轻易去伤了聪明又强势的她,也许,从未有人挫过她的锋芒和傲气吧?
自然,不可能看不见的,她半边脸上那个金色的面具,遮住了伤痕的。当初那一剑,会留下怎样一个伤疤?毁了那张俊美无暇的容颜。若是男人脸上添道疤,恐怕并不会在意它的丑陋,甚至还会自得于它带来的煞气。可终究是一个女子,不会无视一道破相的伤痕,又何况,那心里的伤,会更深一些吧?欺骗和利用,对于她这样骄傲的人来说,该是难以接受的。从她的眼睛里看的出来,她对自己的恨,该是很重很重。如果不是楚国的公主,多想去求她的原谅,哪怕只是奢望,至少可以把歉意告诉她。可是若不是楚国的公主,又何须去伤她呢?
天曦苦笑一声,无奈的摇摇头,逐渐朦胧的睡去了。灵儿轻手轻脚的进来,给她盖了一床锦被,熄了灯,又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整个楚宫,便陷入了一片安静的黑暗中。
谁知,这一战后,东方咎竟然再无大的动作,每日营前巡视,对着楚都瞭望一番,便回自己的中军帐。或是品茗读书,或是聚众论酒,要不然就干脆蒙头呼呼大睡,似乎再不想攻城之事。而韩士铎和其余将领则带着东桤军照旧列队操练,整个营中秩序井然,没有丝毫乱象。
韩士钊的战报接连传来,相继攻下南溟多座城池,眼看便逼近它的都城。东方咎看了情绪不形于色,仿佛一切尽在她掌握了。
而楚天曦与傅承志则一天天皱紧了眉头,心中的担忧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加沉重。
东方咎的目标很明确,是要打持久战,除了她亲自把守东门,西、南、北门都派了兵马,形成合围之势,而这却正是楚天曦最担心的。
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四门紧闭,不可能自城外调配补给。楚都是繁华都城,人口众多,又驻扎了四万军马,这么多人马的口粮就是一个相当大的损耗。因为东桤军来势凶猛,当时根本来不及储存粮草,仅凭城中原有的存粮维持不了多久。而国库里的金银、皇宫里的财宝,变不成可以果腹充饥的干粮,就失去它本来的作用。这些日子拖下来,现存的粮草眼看难以为继。而东方咎既不进攻也不撤兵,摆明了是想耗尽楚都粮草,拖垮楚军,令他们不战而降。
天曦虽然洞悉对方的意图,可却并无良策应对。东桤军虽不发动进攻,却在暗中严阵以待,只要有哪一座吊桥放下,哪一座城门打开,都将成为他们迅速攻破楚都的通道。不到万不得已,就绝不能冒险出城。
又过了半月,楚都中眼见便到了草尽粮绝的地步了。傅承志请示过楚天曦之后,开始屠杀马匹以供楚军,既减了马的消耗,又为兵将们补充食物。而百姓只能自行解决口粮,天曦下令京中各府朝臣必须开私库赈民。查到私藏粮米不报者,严加论处。
然而,这终非长久之计,再多的粮米也终有吃尽的一天。楚都的夜晚,开始充斥大人的哀叹,孩童的啼哭。已经有年老体衰者受不了这身体与精神的双重重压,早早结束了余生。于是又有丧家的悲嚎,愈添了几分凄然。大兵压境的巨大恐惧逐渐开始摧毁楚军本就本就不甚稳固的信心,而粮草的缺乏更是让这些兵士失去了抵抗的动力。
这几日,东桤那边毫无动静,楚都西门前却有几个挑着粮担的山民来去。担子上没有盖子,那白花花的米刺着城头上已多日未吃过一顿饱饭的楚军士兵的眼,让他们忍不住咕咕的咽着口水。
几个士兵小声的嘀咕着:不如快速出城去抢他几担米回来,速战速决,那东桤军根本来不及反应。吃饱了饭才能有力气打仗,照这样下去用不着东桤军攻城,很快楚都的人全部都自行饿死在城里了。
然而开城门必须有楚天曦和傅承志的命令才行,西门的统领计成功其实也对那一担担白生生的米垂涎不已。楚天曦早就要诸将身先士卒做出表率,他并不比手下的士兵们饿得轻。于是从西门城头上下来,骑马横穿楚都,来到东门把情况报给了楚天曦,并把士兵们的打算也一并说了出来。
楚天曦听了并没有多说,而是与他一同来到了西门。登上城头只往下扫了一眼,就斩钉截铁的说:
“那些人是东桤军假扮,诱使我们出城的,这分明的引蛇出洞。”
计成功一听有些丧气,
“可是七公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兵士们都饿得没有力气拿得住刀剑了。”
楚天曦眼中聚起愁云,思索片刻,吩咐计成功,
“好,那我们就去夺些粮米回来。但是我要先去布置一下,带些东西回来,你守好城门,我回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绝对不能开城门。”
“是!”计成功一听又兴奋起来,连忙点头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不喜欢看打仗,为啥我写着就开心呢?也许内心深处有好战因子在作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