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西风落雨时人共青山瘦
西风落雨时 人共青山瘦
檐上之人,穿了一领桃红色的褂子,领口袖口都是金丝烫的滚荷边,半躺在房上,手肘撑住瓦片,支着头,也正微笑看着傅以衔,
“怎么不会是我?”
傅以衔含着笑说,
“怎么又会是你?”
那人坐直了身子,上一眼,下一眼,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番傅以衔,才开口说
“这世上两种男人的心最不易得,一为权贵,一为君子。权贵之最莫过皇帝,君子之气,当属崇待,这两个男人都醉心于你,到底你又是谁?”
傅以衔听他说的露白,又提到崇待,适才种种一一浮现,不免叹了口气
“你见到子侯了。”
“自然见到了,失魂落魄像个鬼一样在街上乱转,连我从他身边经过都没发觉,我一猜便知道是为了你。”
傅以衔心想
“这话头扯开,又怎么说的明白。”
刚想到这,却听得那人自顾自接着说
“你也别问我怎么知道,崇子候对你的心思,除了你是个傻瓜看不出,我们哪个心里不跟明镜一样。如今横出一位当今的万岁爷,他不呕死才怪呢。”
傅以衔双手环抱在胸前,冲上面说
“我想他就是受不了你这张嘴,所以才东躲西藏的,这不,寻汉子都寻到这塞外边关了,你对他,也算是一往情深了。”
那人听傅以衔这样说,“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两袖一挥,像是有风送他一样,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气势汹汹的嚷
“哪个一往情深了?”
傅以衔回头看看里屋,冲那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才悄声说
“你只管嘴硬,我们心里也都跟明镜一样。自己假扮个算命先生,在天锁关窝着,难道不是为了等颜离吗?”
那人听傅以衔这么说,脸上红了红,嘟囔着
“崇子候就是个大嘴巴,这才见你多大光景啊,这点破事还跟你说。”
来的这位,正是京城四大公子中的“花衣善舞”仝有烈。四大公子中,除了崇子候,便是这位仝有烈与傅以衔最是密切,仝有烈是火燎毛的性格,又急又躁,偏生遇上傅以衔这种雷劈不动,山崩不躲的人,完全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口。
当年崇待常带傅以衔去花衣小筑玩,仝有烈见崇待宠爱傅以衔,每每都暗自嫉妒,闹着争宠,傅以衔又不明白各种缘由,只是让着不理会他,几次都不欢而散。后来渐渐大了,感情才日益的好起来,不过仝有烈是个孩子脾气,见面仍要和傅以衔拌几句嘴才高兴。
两人肩并着肩往外走,仝有烈见傅以衔面色不好,就追着问
“你爹怎么样了?”
傅以衔摇摇头
“这病可大可小,只是在这铜山关,无医无药的,很不好办。”
仝有烈边走边卷袖子,傅以衔在他胳膊上呼撸了一把
“这么大的人了,也有点样子。”
仝有烈撇撇嘴
“本公子乐意!”但到底还是把袖子放下来了。
傅以衔不想再说老爹病重的事情,便问
“你来了这么久,找到颜离了吗?”
仝有烈脸色一暗
“有几次照了面,但都被他逃了。”
傅以衔忍着笑
“这次你们又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他总觉得我是在戏弄他,说什么都不肯信,烦死了,榆木脑袋。哪像子侯,对你多好,这些年心意都没变过,倒是你,朝三暮四,居然进宫去做官,那小皇帝就那么好啊?”
傅以衔听他又提到崇待,心里有些烦,想也没想,顺口接道
“颜离有什么好?总板着一张脸,几时笑过?”
仝有烈听他这样说,便停下来,仔仔细细的看傅以衔,看的傅以衔心里发毛,搡了仝有烈一把
“怎么好端端又发起疯来了?”
仝有烈不理会,只问他
“你当真喜欢皇帝爷?你可曾想清楚了?”
傅以衔一愣,遂别过脸去
“问这些做什么,不相干的事情。”
仝有烈摇摇头
“听你刚才那句,我就知道,你心里所想。你当真不喜欢崇子候?”
“这些事情,想也想不明白,问也问不清楚,当局者迷,旁观者疏,千古四方,凭谁能解得了一个‘情’字?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子侯嘛,我终究不会对不住他就是了。”
仝有烈听他这样说,也默默不作声,好一会,才幽幽的说
“是啊,凭谁能解得了一个‘情’字呢?”
傅以衔伸手拽了他一把,
“走吧,站在这儿想破头也想不出来的,还不如去喝壶热酒来的实在呢。”
俩人去了铜山关最好的馆子,山雨楼,据说这里是铜山观雨最好的地方。傅以衔要了几个素菜,仝有烈点的都是大荤,上了两斤的老白干,两人边饮边叙,直到夜里三更天才散去。
傅以衔也没问仝有烈回哪,仝有烈也没问傅以衔归期,两人在楼口拱手而别,各奔东西。
回到大将军行辕门口,恰碰到大门打开,往外送客。傅以衔一瞧,便知道是六王爷崇侑与王远臣。心想
“自己晚晌本是打算到监军行辕回话的,没曾想遇到有烈这小子,一闹就到这个时候,还倒让他们上门来,真是疏忽,该让家人捎个话过去的。”
想着,人已经到了跟前,向崇侑失礼
“微臣见过六王爷。”
崇侑伸手过来扶起傅以衔,笑着说
“傅少卿,你如今是钦差,太重的礼,本王也不敢受的。”
“有劳王爷和公公过府探望,原本打算过去请安的,遇上一个朋友,耽搁到现在。”
王远臣从旁赔着笑说
“大人太客气了,将军有恙,我们理当过来看望的。”
崇侑也点点头
“早些时候,我叫府里的大夫过来看过,他原在太医属呆过,后来一直跟着我。”
傅以衔自己盛读医书,甚至对一些巫蛊也颇有研究,听崇侑这样说,只回答
“倒叫王爷费心了。”
崇侑继续说
“摸了脉,只说血脉不畅,几帖暖血的药就可以,想来不会有大碍。”
傅以衔听了不置可否,忽然问
“王爷可听过‘鹿仁’这味药?”
崇侑愣了一下,点点头说
“别的药我不知道,偏这味鹿仁我是了解的,有护心缓气之效,世上难得。”
“太医署可有?”
“没有,这个和麝兰一样,都是回疆的贡品,很珍贵。”
说完崇侑看了看傅以衔,
“远山问这个做什么?”
“我爹年纪大了,血脉不畅只恐日子久了损伤心气,我早先听人讲过鹿仁,想着兴许有用。”
崇侑听完,只长长的“哦”了一声,再不接茬。
王远臣一见,立时说
“时辰也不早了,王爷还是早回府,公子爷也早歇着。”
两人都点头,各怀心事分手,崇侑钻进一定厚毡盖顶的轿子去了,傅以衔站在原地目送了很久,才觉得脸上湿湿的,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竟落了雨,夜里起了风,凉意浸骨,傅以衔穿的单薄,不禁打了个寒战,喃喃的说
“人间多少残景,为阿谁凝恨,立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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