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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扫把星

    章清亭真的越发对这小刺猬般的少年有兴趣了,“你是听书听多了吧什么同伙还有蒙汗药我倒是想要,也不知上哪儿买去这样吧,你要是不肯跟我走,那就卖我一条兔子腿吧你说,要多少钱,这总该没有危险了吧”

    那少年想了半天,好像觉得这买卖确实可以做,先伸出二根手指,又大着胆子加到三根,“那你付我三十文,我就卖你”

    三十文买条熟兔腿,不算太贵也不算便宜了。章清亭本想还个价,但又怕吓着这少年,想想就掏出碎银角子来,“我没铜钱,给银子成吧”

    “成”少年想不到她这么爽快,紧绷的小脸上终于放松了一些。

    “那我能过来了么”

    少年想想,钱可以扔,但兔子腿却不能扔,若掉地下可怎么吃

    “那你过来吧”

    章清亭慢慢至他身前,离着一步远停下,将钱递上,然后在一旁寻个大石头,拿手帕垫着坐下,“你接着烤吧我瞧那火候好像还没到。”

    少年收了钱,很是欢喜,咧开小嘴笑得跟朵小花似的,得意地用大拇指在鼻子上俏皮的一刮,“算你识货我这烤兔子你就打着灯笼在整个扎兰堡也找不出第二家来”

    “哦”章清亭越发来了兴趣,“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你等着,一会儿就好”少年重又蹲下专心致志地烤着兔子。

    不一时,香气愈浓,兔子身上的油滴滴答答落入火中,烧得嗞嗞作响。

    章清亭不觉食指大动,“烤得透一点,我不喜欢太油腻的”

    “知道”少年头也不回地道:“那满嘴流油的吃法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才这么吃的你放心,我一定烤得外焦里嫩,包你满意”

    章清亭听了却觉得有趣,心说就你这模样,还不像乡巴佬都赶上叫花子了,还这么多穷讲究的不过瞧他这么自信,说不定还当真懂些厨艺。

    等那兔子身上的油沁得差不多了,少年抽抽鼻子,嗅嗅后非常满意地一笑,“成了”

    他想伸手去撕那兔子腿,却烫得下不了手,转头问道:“你身上有刀没有”

    章清亭摇了摇头。

    那少年只好用手使劲扇着风,等稍微凉一些,才将叉着兔子的棍子插在地上,随手拔了几根青草,在那兔子腿骨末端缠上,轻轻一撕,便撕下大半只腿来。这皮肉撕开,更觉香浓,连一贯保持淑女风范的章清亭都忍不住偷偷咽了好几下口水。

    “你快趁热尝尝”少年很是殷勤地将兔子腿递上。

    章清亭注意到他是将绑着青草的那一头递到自己面前,很是礼貌。他这人虽脏,一双手却白白净净的,还很注意不碰到兔子的皮肉,让人瞧着就觉得舒服。

    离得近了,斜眼一瞧,这少年其实生得五官端正,很是清秀。她道了谢接过兔子腿,用手撕了一小块下来,入口果然是皮焦肉嫩,咸鲜适口,细细咀嚼,里面至少有茴香、丁香、八角、桂皮、花椒等七八味调料,全都碾成极碎的粉末,均匀地覆在上面。

    不对章清亭忽地尝到一抹熟悉的味道,她突然警觉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了不好吃吗”那少年懵懵懂懂地自咬了块兔肉,“还行啊虽然没时间腌制”

    章清亭站了起来,厉声追问:“你这烤兔子的调料是从何而来”

    “干嘛”少年往后退了一大步,深身的刺又竖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章清亭指着兔子腿道:“你用的调料里头有一味草药是十里香吧”

    少年不服气地道:“那又怎样”

    “据我所知,十里香这草药只产于南康国上蒲郡内,每年不过数百斤,晒干后加工成粉末才几斤而已。虽是极好的调料,但也因为稀罕难得,一直都是皇家贡品,根本有价无市连王公大臣都不能轻易得到,怎么会千里迢迢到你北安国一个小孩子的手里”

    想她章大小姐好歹也吃香的喝辣的那么多年,多少还是有些水平的。方才就觉得这兔子腿香得过分,一下没想起来,待得咽下之后,还觉齿颊留香,并没有寻常烧烤食物的燥热感,反倒口舌生津,这分明就是加了十里香才特有的效果。

    想她爹为官多年,也还是有一次皇上高兴,才赏了大拇指那么大的一小瓶,她那母亲大人视若珍宝,寻常总舍不得拿出来吃,只逢年过节做烧卤之时,才洒上那么一小点,所以章清亭特别的印象深刻。

    那少年气忿忿地道:“你这人真讨厌早知道不卖你了,吃你的就是了我纵有点十里香又如何反正不是偷来的抢来的”

    “扫把星”后面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不仅章清亭吃了一惊,那少年更是吓了一大跳,他赶紧把兔子往身后藏,却哪里藏得住

    一个六旬老汉从坡后蹒跚着慢慢走了过来,和那少年几乎如出一辙的脏乱,却不似少年的瘦弱,身宽体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鼻子通红,完全是被酒糟透了的身体,圆滚滚的就像一只酒桶,闻之掩鼻。他踉跄着一步步逼近,直勾勾的眼神死死盯着那少年,浑身充斥着一种凌虐和阴狠的味道。

    少年很是害怕,瑟瑟缩缩地就往章清亭身后躲。

    这样的人,连章清亭瞧着都有几分惧意,大着胆子问:“你是什么人”

    那酒鬼老头仿佛这才注意到了章清亭的存在,他的眼珠子好像都不会转动。硕大的头颅连着肥肥短短的脖子一起扭向她,“你少管闲事”

    “扫把星出来”酒鬼低低喝着,那少年胆战心惊地从章清亭身后一点点挪了出来。

    那酒鬼出其不意地一把揪着少年的耳朵,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他狠狠地扯到自己身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打,脚还毫不留情地往他单薄的身上不住踹去,“你个扫把星还敢背着我偷偷吃东西,还偷老子的调料,我打死你打死你”

    “嗳你怎么乱打人呀”章清亭想上前帮忙。

    “爷爷爷爷我错了”少年单薄的身体根本抵抗不住他凶狠的拳头,被打得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着,“爷爷,别打了我肚子饿我真的好饿”

    原来这还是爷孙俩,章清亭也不好干涉别人的家务事了,只得好言相劝道:“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行么干嘛要打他”

    那酒鬼吼道:“这是个扫把星你少跟他来往,我这是帮你谁遇上他,谁就会倒霉天生克父克母克全家的东西我打死你钱呢你收了她多少钱”

    少年一面大哭着,一面哆哆嗦嗦地将方才的一点碎银角子全都交了出来。

    “就这么点”

    “爷爷真不骗您,就这么多,不信你问她”

    “确实是这么多”章清亭作证,“你就别打他了”

    酒鬼爷爷把少年手里的兔子一把夺了下来,咬了一口却立即啐在少年的脸上,“你这做的是人吃的么什么都不会做,一天到晚只会祸害人害得老子倒霉,害得你爹娘没命,你怎么不去死”

    他又是重重地一脚踹在那少年身上,少年完全不敢反抗,任他把自己踢倒在地。

    章清亭看了不忍,伸手想去扶那少年,却被酒鬼爷爷挡住,又踹了那少年一脚,踢得他就地打了个滚,“还不快滚回家干活去”

    那少年忍着剧痛,抹一把眼睛,呜呜哭着,一瘸一拐的小跑着离去了。

    “嗳”章清亭真是觉得那孩子太可怜了,想追去瞧瞧,却被酒鬼爷爷拦着,“没你什么事快滚要不你到十里八乡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方家有个扫把星”

    章清亭呐呐地一下说不出话来,那酒鬼爷爷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吃一口兔子肉骂一句难吃,又掂着那钱自言自语,“好歹可以打上两斤烧酒了。”

    再吃一口兔子肉骂一句狗屎,“回家非得好好教训那个扫把星不可”咕咕哝哝地慢慢地走远了。

    章清亭瞧了瞧手里只吃了一口的兔子腿,忽然食欲全无。待要丢掉,又有些不舍。就这么拎着,重新又回了市集。这下连做生意的心情都没有了,饭也没吃,就这么心事重重地回家去。

    刚进院门,堂屋门口,赵玉兰正低头做着针线,抬头瞧见她,一下愣了,呐呐地叫了声,“大大嫂”脸就红了,眼睛还不自觉地向她那东厢房里瞟去。

    章清亭此时也听见了,自己屋里有动静

    赵成材大声嚷嚷着,“这样不行”

    她当下目光一凛,小脸一沉就往自己那屋里去,门帘一掀,赵王氏正拿着钥匙想去捅她柜子的锁,赵成材在前面张开双臂死命护着。瞧见她进来,脸当时涨得通红。

    只赵王氏仍是不知,她今天特意提早回来,就是想趁媳妇不在,查查她的家底,看看她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却没想到,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又给遇上了

    章清亭把兔子腿往桌子上砰地一扔,“我说婆婆,您这又改行要当锁匠了么”

    赵王氏回过头来,老脸一红,一下没想好说词。

    章清亭冷笑道:“就是要学这行当,也得等到月黑风高,无人之时,这青天白日的,您就这么明火执仗地闹这么大动静,要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家遭了贼呢”

    赵王氏稍做镇定,迅速开始狡辩,“既然你回来了,那就正好把你这箱子打开给我看看”

    章清亭心说你还真是厚脸皮,干脆自己也装无赖吧,“不好意思,这箱子里放的全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入不了您老的法眼”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您自个儿想去”

    赵王氏碰这么一个硬钉子,心下火起,人家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轮到她这儿,怎么这个媳妇就这么难以摆平

    “既然见不得人,还不赶紧扔了去”

    章清亭冷笑,“入不得您的法眼,但却能入我的眼啊我自个儿添置的东西,我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她用手拨弄着桌上已经给翻开,还未归拢的梳妆盒子,又挑眉往门帘那儿瞧了一眼,“看来我得赶紧地在这儿加道门了,也不知一把锁拦不拦得住,这千防万防,家贼最难防要不,咱们还是搬出去住相公,您说是不是”

    赵成材给骂得头都抬不起来,羞愧难当。赵王氏突然闯进来,要查看章清亭的东西,他已经很觉羞耻了,若是真给她砸了锁,那这个家成什么话了别说章清亭生气,他自己也无颜再待下去。

    “娘算我求你了,你给儿子留点颜面吧请您回房去歇着好么”

    赵王氏见儿子紫胀了面皮,当真是窘得不行,多少也觉得有些没意思,嘟囔了一句,“就知道怕老婆”讪讪地准备离去。

    章清亭却拦在她面前,手一伸道:“婆婆,请把我的首饰还我”

    赵王氏老脸有些挂不住了,刚才瞧见那银镯子和银簪子,女人对这些东西都是天生的没有抵抗力,一时欢喜,就戴了来试试,此刻被逮个正着,她反而眼睛一瞪道:“我戴戴怎么了”

    “没怎么,既然您已经戴过了,现在就请您还我吧”

    赵王氏心不甘情不愿地褪下镯子,叭地拍在桌子上。

    章清亭眼睛一翻,“还有簪子”

    赵王氏拔下簪子往地上一扔,气鼓鼓地刚走到外间,却又觉得自己丢了脸,要找回场子来,这左右一打量,又找着碴了,“媳妇儿,你既买了新桌子,就该给你相公用,你瞧瞧他这桌子破的,你不过是梳妆打扮,要这么好的新桌子干嘛”

    你这不是自己上赶着找骂么章清亭心中暗笑,立即予以还击,“相公之前的桌子再烂,也是您给添置的。媳妇这桌子再好,怎么也比不过您的心意,怎么能说换就换呢”

    赵王氏气得无语,真恨不能撕了章清亭的嘴,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怏怏地离去。

    见老娘走了,赵成材当即长作一揖,“真是对不起我真不知道娘会干这事,要不,你明儿就去找人来安个门吧她要说什么,全推我身上去”

    这话倒有几分意思,章清亭自然是从善如流,“那我明日可当真找人来装门了。”

    动手收拾了自己了东西,在拿起被赵王氏弃之如敝屣的胭脂和桂花油时,章清亭得意地一笑,要是那老虔婆知道钱居然明目张胆地藏在这里,怕不得气得吐血吧

    这就叫兵不厌诈老虔婆,跟本姑娘斗,你还差了那么点道行

    在外奔波了一天,着实有些口渴,正打算去泡茶,却见自己新买的茶壶里却已经放了她自买的茶叶,还湿漉漉的,是已经洗过了,可以直接加滚水饮用了。

    这书呆子,倒也不全是傻子章清亭出来拿开水续上,见赵成材仍是羞愧难当,她倒出言劝慰,“行了,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你母亲真要想干什么,也不是你拦得住的。”

    这么一说,赵成材越发不好意思了,“谢谢谢谢你。”

    章清亭忽地瞧见桌上那只凉了的兔子腿,“叫你妹子过来,把这兔子腿拿去,晚上切了热热,算是加道小菜吧”

    这倒可以,赵成材忙叫赵玉兰过来,将兔子腿交给她处理了。赵玉兰当真勤快,见桌上沾了油,还特意拿了抹布进来帮她擦了个干净,又顺手里外都擦了一遍。

    章清亭芳心大悦,心想这丫头倒真是好主妇的料。谁家娶了,可算是有福气了。

    等她忙完了,章清亭才问赵成材,“你可知道,这儿有户姓方的人家,出了个什么扫把星”

    赵成材却是一问摇头三不知,“你若是想打听事情,倒是得去问问娘,这儿可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问那个老虔婆省省吧章清亭还不想给她机会显摆。

    赵成材猜出她的心思,“那我去帮你问问吧,你给我形容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打听了做什么,我心里也有个底。”

    章清亭也不隐瞒,直说那兔子腿便是少年烤的,见他们祖孙怪异,所以才有些好奇。

    赵成材奉命而去,那赵王氏正有些面上过不去,见儿子主动过来找她说话,当下心里气就顺了几分,满心以为儿子会赔个礼啥的,赵成材却实在说不出口,明明是娘做得不对嘛,总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便只向她打听事情,赵王氏有些不悦,想想儿子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来问这个,肯定是章清亭在问,便有些不大肯讲。

    赵成材道歉说不出口,倒也有自己的办法,“既然娘也不知道,那就算了啊我还是出去打听吧”

    “回来”赵王氏鼓着嘴骂,“死小子,你说几句好听的会死啊一点没你二弟得人心过来,我告诉你。”

    不多时,章清亭就从赵成材嘴里辗转听到了故事的全貌。

    当下就惊呆了,天啊,这不是从天上给她掉下个大厨子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