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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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fri sep 23 09:00:00 cst 2016

    我睁开眼,发现莫小丹站在我的病床前,脸色异常的白,瘦小的身体还是挎着把大吉他,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见我醒来,硬拉着我往病房外跑,我忙说,慢点,慢点,没见我行动不便吗?

    莫小丹连忙回过头扶住我,把吉他斜跨在另一边,我睡眼惺忪的看了看走廊里的时钟,还是五点一刻,走廊的尽头的玻璃外还是黑色。我问莫小丹,我说你干嘛呢?大清早的。莫小丹没回答我,拽着我往外走,几乎拖着我前行,我有些惭愧,很明显我绑着石膏的肢体把她拖累了。

    我们来到公园的长凳上,此时天光未开,我甚至分不清哪里是即将破晓的东方。莫小丹满足盘着腿坐着长凳上,吉他放在一边,将我搁置一旁,我有些愤恨的看着她随意的姿势,小心翼翼的坐下。我对莫小丹说,大小姐,你不是又要唱歌吧?你看这会儿,这个点儿,大伙儿都在睡觉呢!不合适吧?

    莫小丹摆手道,不会,我就是来看看日出,这种美景,一个人看没劲,就把你拉来了,太阳刚出生的时候,多有朝气!

    我小声嘀咕,我还没洗脸呢,我用仅剩的可以活动的手抠了抠眼角,弹了两下,突然觉得视野大了不少,好不容易分清了东方在哪,强打起精神,陪她看着东方的那一点稍稍有些明亮的鱼肚白。

    莫小丹叹了一口气,说,这样的美景,不知道还可以看几次啊!

    我哈了一口气,随口说道,想看几次看几次呗,日出嘛,又不是什么千年不遇的奇景,只要是晴朗的天气,天天都会有的。我随后对她笑笑,说,不过话说回来,我长这么大,还没有正儿八经的看过一次。

    莫小丹听我说完,摇了一摇头,说,你说的可不对,我们的人生,可能并不一样长。你也许可以有几十年慢慢老去,我就不一样,如果幸运,也许我还有很长时间,如果不幸,也许明天你就看不到我了,心脏随时都有可能停止跳动,所以人间美景,看一次就少一次。

    我被她的话惊得不会言语了,我刚见到莫小丹的时候,她正在一群老人练太极。后来见到她总是乐呵呵的走路没个正形的挑着地面砖上的格子跳。后来熟识了就被她拉着听她弹弹唱唱,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年龄,但她一定是我见过最不像病人的病人,如果不是那身并不合身的病号服,我甚至当她是护士了。

    我盯着天边,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莫小丹转过头,说,还有十一个月就满二十了!

    我点点头,那你是不是刚过十九岁生日?

    莫小丹点点头,答对。

    我偏着头看她,她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东边,此时天边已经变得朦朦亮了,四周的景色已经可以看清。莫小丹突然说,如果我能过二十岁的生日,你就送我个礼物好不?你现在想,别告诉我,到时候给我,算是惊喜好了。

    我说好,但是什么叫如果能过二十岁的生日?

    莫小丹不高兴的说,就是我也有可能过不了啊!可能我哪天心脏就停止跳动了,你这人怎么非让人解释这个?

    我忙说对不起,对不起,一定能过,一定能过。

    莫小丹收起不愉快,她对我说,其实我一直都和人争论,和我同学,朋友。大家都觉得夕阳更漂亮,你看吧,死气沉沉的夕阳,哪里比得上日出好看?只是她们不愿意早起而已!哎,你说咱们国家哪里看日出最好?

    她说这话时,天已经大亮了,太阳开始冒尖,我告诉她,你说的是对的,还是日出好看!说这话时,我都已经忘记了怎样的自己!

    莫小丹突然叹了口气,眼睛不自然的眨了两下,她说,真是不太甘心啊!

    我有些替她难过,我本想说节哀顺变,但是我发现这话说的太不合时宜。我知道不懂得安慰人,我想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顺便附和着叹声长气,这样会应景一点。但是我一伸手发现还绑着石膏呢,于是只好干坐在一旁。

    已经越来越大的太阳,我已经别开了眼睛,想要躲避这讨厌的阳光。莫小丹还睁着眼睛直视着,她幽幽地说,你知道吗?我从八岁就没有了父亲,而且我从小就有和他一样的病,我妈是名医生,比谁都了解这种病。你说对我妈来说,这算幸,还是不幸?你知道我妈带着我一个人过的多不容易吗?但她对我一点也不凶,我喜欢唱歌,她就送我去培训班,还给我买吉他。我妈老是骂我爸,说他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就留下这遗传性的心脏病,她说她特别恨我爸,还让我也别记住他,但是我老是看见她一个拿着我爸的照片流泪,你说这也算恨吗?

    我没有办法回答她,她说话像是一个饱经世事的老者一样,她的语气不悲不苦,像是评说别人的故事,我反倒心里替她有些难过。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这个城市又开始热闹了,周围有了好多声音,适合黑暗中的柔软和叹息已经不适合放在这阳光下了,因为我听见了卖烧饼的叫喊声。

    我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对她说,你还是唱首歌来听吧!

    莫小丹转过来,笑着对我说,好啊好啊!于是她又开始唱了,但她没有弹吉他,只是声音很低的如同哼唱一样,好像一首不知名的儿歌。早上的还有一点点的风,吹着她的头发丝,她欣赏的太阳还红彤彤的,我这样看过去正好给她打了一点光,她的脸更红了,像极了舞台上的歌星,我在心里想,她真是适合唱歌啊!

    怎么样?莫小丹问我。

    真好。我说。

    莫小丹满意的笑了,她神秘兮兮的对我说,我最近在写一首歌,写好了我就第一个唱给你听。

    我笑着说,好!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莫小丹,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感觉到绝望和悲苦,可她却比任何人都让人觉得充满希望,似乎希望简单具体到就是可以看见第二天升起的太阳。我和她相比,我更像是一个应该去死的人,我应该死在那些虚幻的睡梦中,而她应该健康的活在阳光下。虽然我对自己充满了厌恶和鄙夷,恨不得自己死去,但如果命运真让生死摆在我面前让我选,我一定选择苟活下去。瞧!我不就是这样选的吗?但是她随时可能死去,死在斑驳琐碎的阳光下。

    阿来曾经也给我解释过希望,他说,希望就是你夜晚在等公车时,道路尽头每一次亮起的灯光,就是希望,它总会给你带来一个正确的,或早或晚。而我就是那个一直追着已经永远远去的车尾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