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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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贺新年

    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作为十多亿华人的传统节日,无论是在灯红酒绿的城市,亦或炊烟寥寥的乡村,可都谓是个值得道哉的节气。遍地张灯结彩、炮竹喧天,人人欢天喜地,归乡祭祖。



    当然许是城市发展太快,聚集了太多的农村人口,导致春节期间的不夜城沉寂的犹如一座座死域。



    可不是,长江上游的嘉陵江畔本是车水马龙的名城古镇,亦由喧天的闹热变得人迹罕至,暗含了几分清寂幽雅之意。



    嘉陵江上游的龙溪河岸,有一集市,名唤太平,倒是锣鼓喧天,摩肩擦踵。有舞狮的,唱喏的,叫卖的,声声入耳,好不闹热。



    小镇集市外,蜿蜒曲折的龙溪河,其上可见几尾游鱼露出水面,状似好奇张望着这个对它们而言略显陌生的世界。河岸,一条泥石路伴随着往来的车流消失在天边,隐约可见人影绰绰结伴而行,往返着置办些年货,亦或是赶着回家贺新年。



    龙溪河斗折蛇行,缓缓穿过集市沿河上行,可见一村庄,约三四十户,家家门户大开,人人上赶着互道贺词。



    村头有一户人家,两层砖混结构的大洋房配一间稍显古意的小瓦房,屋外不见新年用的大红灯笼,就着两幅迎新春联,瓦房顶上的烟囱炊烟寥寥,伴随着几个煮妇的谈笑声,洋房内的打牌吆喝耍赖声,这就算过新年了。



    作为整个村子远近闻名的先生,无论是村里,还是邻近乡镇,提起这家老人都要竖起大拇指,道一声松山先生,可谓是风光无限,得到了除钱财以外的所有的东西。在方圆几十里,遇上事儿的人大都会专程询来。无他,就冲这神算之名以及消灾解惑的手段,无愧名角儿的谓称。



    难怪村里犯眼红病的人都会骂一句“穷算命的”,更诛心的丢了顶“老骗子”的帽子。老爷子依旧是我行我素,算卦既不收重金,也不收豪礼,就留些求神问卜的苦命人带来的小物件,若遇到家里殷实些的,收两株稀有的药材,亦或两珍本、孤本的古籍便罢了。过年过节还邀请村里的“鳏寡孤独”老人一起闹热闹热,美其名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当然,那些“鳏寡孤独”也不是些没面皮的,总带些老爷子家没有的吃的、喝的,一起聊往事、侃大山。前些年还有些带着农家人自制的小物件上门,总被吃完、喝完的老爷子硬塞了回去。自那以后,来的老人都自觉的只带些吃喝,有点心的老婆子些还给他家孙儿带点零食,进门直道不值钱,别赶我。



    瓦房最里边座着一炤台,旁边几个老人围坐一圈,中间架着一粗实的树根,正释放着旺盛的光和热,一只花脸猫蹲在火堆前闭眼取暖,比较奇特的是那只花脸猫比往常所见的猫大了两三寸。



    “松山,你家的小子些呢?咋没见着一个?”其中一年近八旬的老汉问道。



    坐墙根一手微伸,就着火光驱赶着严寒,一手持近尺余长的大烟枪,眯着眼吸了 一口,缓缓摇头,半天才来了一句。



    “晓得哪儿野去了,梦龄在呢,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噢!梦龄回来了,啥时候的事儿呀?我咋没看见呢?”



    围着圈烤火靠近炤台一侧的老婆子道。



    “回来几天了,这两天在家帮忙打扫呢,所以婶子您没瞧见。”



    正在砧板边忙活的妇人边切菜边向着烤火的老婆子笑言。



    “按理说早回了呀,咋回来这么晚?他们学校现在才放假?哎!现在的读书娃比我们那时候挣工分还苦呀。”烤火老婆子带着满脸的疑惑复叹了一声。



    这时,做饭的烧火丫头,约十三四岁,许是没人搭理她,觉得甚是无趣,听见聊到自己知晓的事儿了,忽的跳了起来急呼。



    “我知道!我知道!梦哥儿早放假啦,勤工俭学,做兼职呢,二婆婆。”



    “屁的兼职,掉钱眼里了,上户的时候都说了,就叫梦龄,现在就不会那么财迷了。”坐持烟枪老人旁边的老婆婆满脸的不岔。



    闻言众人都望向墙根持烟枪的老人,老人撇撇嘴,也不理会自家老伴儿的埋汰,表情似不屑,却又不做什么回应,只是本来就很小眼睛眯得只剩一丝缝隙了,思绪像似回到了壮年时期。



    那时村口的一大家子还在祖屋蜗居,老爷子因舍了闹饥荒行至此间的老道士一口饭,被老道士收入门墙,传以绝活,不久后寿终正寝。



    老爷子家有四女一子,家里排行老三的凤鸣,也就是搭话的妇人,自幼好强,招了个上门老公,倒也父慈子孝。在当时十六七的半大小子老早就讨媳妇了,老爷子也没能免俗,村里三四同堂、四四同堂的海了去,故老爷子还风华正茂。



    婚后不久凤鸣就怀上了,邻近临盆,却遇大雪封山,天地间一遍苍茫,如梦似幻。正当老爷子那便宜女婿请来的大夫还在半道上,老爷子也暗自为孙儿祈福时,忽的福至心灵,拿起还未禁收的猎枪,朝天三枪,自此诞下一孙儿。



    孙儿重七斤八两,在当时也算是个大胖小子了,喜飒了一大家子。奇怪的是这大胖小子不哭也不闹,就静静的看着抱着自己的奶奶,可急坏了老爷子,狠心对着孙儿屁股来了那么一下,这才哭了出来,引得刚赶回家的便宜女婿凭着当年不易见的高中文凭起了个文雅的名儿“梦龄”,虽有些女生气,但也算应了个景儿。



    不知觉间小梦龄三岁了,也到了上幼稚园的年纪。说是幼稚园,其实就村里一看孩子的场所,平日里家长们可以放心劳作,只是上放学的路上,得由家人来接去送,倒也无甚大碍。



    村里杂乱小径繁多,加之孩子贪玩,无独有偶,一次放学回家的小梦龄与接他的奶奶走岔了,跑到村里蓄水的池塘边,看着满塘扎堆的小蝌蚪,撒丫子般的下了水帮小蝌蚪找妈妈去了。下水后小蝌蚪的妈妈倒是没找到,掉旱季池塘底部耐以蓄水的水坑里了。最终硬是凭着赤子心态,抓着池塘底部的水草,爬了上来。事后老爷子得知,暗惊不已,不顾行当里的规矩,净手焚香为孙儿及钱家卜了一卦,后“梦龄”二字作了乳名,村里人称之为小名,有些学问的称之为字“梦龄”,学名就取了个“戴”字,而合起来的“钱戴”二字,半俗不俗,但那谐音简直俗不可耐,也成了小钱戴奶奶的心结。



    晌午,满是泥石的大道上,有一少两小朝着集市方向缓行着,唯一糟心的是被往来的车流搞得一个个灰头土脸,崭新的衣裳亦添了一份新岁。



    两小中有一胖小子头发微黄,根根竖立,两手揣裤兜,厚实的棉衣裹不住混元的身躯,冻得小脸通红。而两小中的半大小子吸着鼻涕,戴着毛茸茸的耳罩,拉着胖小子,累得直喘气。少年倒是个瘦高个儿,最是悠闲,上身着不甚厚实的羽绒服,下身一条洗得发白的休闲裤,双手附后,似帝制时的无良皇戚,声色犬马后漫无目的的沿街晃悠,一点也不在意掀起的尘土。



    “梦哥儿,还要走好久啊,脚都快起泡了。”头发微黄、根根竖立的胖子对着瘦高个儿有气没力道。



    少年不语,倒是刚吸完鼻涕的半大小子呵呵一笑,露出一口缺了门儿的焦牙,显得贼憨厚贼老实;当然若是没瞧见他那咕噜乱转的眼珠的话。



    “滚犊子,笑你大爷,你那眼珠不乱转,我还真信你老实,快说,你又憋着什么招儿呢?”胖小子翻着白眼道,看样子是没那精力折腾了。



    “怎么不老实了,大姨都说了,我是我们家最老实的......”瞧着胖小子越来越不善的神情,半大小子忙松开拉着胖小子衣袖的手,边跑边叫。



    “立毛,我们都踩路边儿有土的地方,你怕鞋子弄脏了,光踩凸出的石头,是说你笨呢,还是说你傻?”



    胖小子一听自己的绰号从半大小子嘴里冒出,也没听清他后边说的什么,麻溜的追上去,似乎脚底的红肿消了,变得神勇无比。



    “小林子!找打!”



    高个儿少年,望着打闹的两人,眼角含笑,也没喝止,继续背负双手悠闲前行。



    少年姓钱名戴,本是继承祖父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性子,许是名字起错了的缘故,常揣着一本被他翻的发黄的《厚黑学》,找一僻静地儿猫着细斟慢酌。高中时就更变得如他绰号般的爱钱如命,在校期间,就数他那寝室最是闹热,当然也属他最忙,忙着卖香烟、卖啤酒。被罚站过、被检讨过、更请过家长,自那以后不过是由大张旗鼓变成地下党罢了。故家里人也知道他那有趣的绰号,虽是同学笑称,也足以诠释在他那个年纪算是独立特行的嗜好“钱袋子”,跟他关系要好的朋友更是对他痛心疾首,成天只想着进,就没见他出过。



    五公里的泥石路,对于生在农家的小林子来说,是没什么难处的,至于踩着泥土前行,那是保护自己的表现,只要稍微留点意,别搞得尘土飞扬,倒也不会弄脏鞋子。



    而立毛,姓关名尧,虽是生在农家,但长在城市,且心思单纯,怕是没受过什么苦,就着净白的毛石猛踩,没多大会儿,脚丫磨得红肿也不自觉。



    说起立毛,不得不说他刚蹒跚学步的时候,钱戴小姨一家还住在农家。有段时间,田间地里野兔闹腾的厉害,庄家地里的幼苗被祸害的不轻,逼得当时的叔伯们不得不想点损招,亦有了后来“立毛”的绰号。



    大抵是在立毛三四岁的时候吧,小姨在庄稼地里撒着裹了老鼠药的饵料,立毛在后边当裹了药的饵似点心,就着口水下肚,吃的那叫一个欢实。待小姨发现,都吃下十几颗饵料了,急的小姨一家上蹿下跳,最终还是送县医院才抢救过来。事毕,虽无甚大碍,还是多了点副作用,头发由原本的黝黑变成微黄且根根竖立之状。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导致孩提时期的立毛看管变得更加严厉了,就为这事儿,关尧他爷爷也不下地了,专程带孩子。当时的农家人也没什么好的方法,认为只要看护严实,别说老鼠药,就是脏东西也吃不到,倒是后来的事给了小姨一家迁往城里的决心。



    农家有厕所,可不像印度阿三哥那样没羞没躁,无非是简陋了点,就着家畜窝挖一个粪坑,坑上搭石板,石板上养家畜,家畜旁边就是人的厕所,每当入厕的人多了时,就要到屋外的粪坑上方便了。一次,关尧内急,而厕所也有人占着,憋得胖小子牵着爷爷的手,戴着光束昏黄的手电,匆匆赶到屋外的粪坑上解决内急。好笑的是当时胖小子人小,粪坑边又有点小滑,一不小心掉坑里了,呛了几口粪水,被拉出来时,也不内急了,整个人都蒙圈了。



    胖小子这两次大难不死的经历最终导致小姨一家迁往市里,这也成了胖小子最不愿被伙伴提及的唯二事件了。



    两小一路打闹,只是未见钱戴,他们口中的梦哥儿每每落脚的地面,皆是平滑且不凸出,嵌进路面的石块,若是落脚有痕的话,估计会暂止他们嬉闹的身影。



    半道尚未进集市,有一岔路口,路边一两层小洋房挂着横幅不似横幅、牌匾不似牌匾的标签,已看不清其上的字迹了,那是一少两小的目的地。



    往日近春时都是钱戴早早备好了烟花、炮竹,只待年三十几个在外务工的叔伯回来,取出以供家里的弟弟妹妹们玩乐,今年寒假忙着做兼职,回家晚了,大年三十儿了,才带着两小赶来岔路口买些玩乐。



    凑巧的是临近饭点,店子也早早关了门。一少两小围着洋房叔叔阿姨的转悠了一圈,也不见半个人影。



    瞅着眼珠乱颤的小林子,知晓他习性的关尧,对着他耳边吼道。



    “憋说话,快正午了,你想回家吃板子就去集市!”



    憋的小林子别说多委屈了,两眼直翻,半天冒出一句。



    “我知道个地儿,在桥那边,就是不知道那老板卖不卖你们面儿。”



    关尧愣了,眼睛一眯,忙腆着脸讨好似的望着钱戴。钱戴瞧着望过来的关尧,也不搭话,向着岔路口的吊桥行去。临近桥头,一茅屋映入视野,屋外挂着一尾帆布,上书:陋室摊小慎入,客大过廿不候。



    渐行渐近,茅屋传来一阵歌声。



    “来呀,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来呀,爱情啊,反正有大把愚妄;来呀,流浪啊,方正有大把方向......”



    这歌声硬是把钱戴准备向从茅屋内出来的白须老丈道的一声“新年好”的新字刚刚出口,后边剩下的都给生生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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