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金蝉
魏无咎迷迷糊糊，隐约自鼻中吸入一股恶臭气息，又感到摇晃颠簸，接连咳了几声，仍是半醉半醒状态。
“马老爷？”四下漆黑，无人应答。魏无咎突然感觉行动不便，手脚都伸展不开，依稀记得自己明明与马老爷一起饮酒，怎会如此？
茫然中颠簸停止，魏无咎听到说话声，但却很快忘记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一阵嘈杂之后，猛然被人提起、摇晃、肋下搁得生疼，酒意翻涌，令他想要呕吐。
噗！口袋被褪了下去，闷抑陡然轻松，但期盼的清新空气并没有随之而来，酸败混合着屎尿的骚臭，充盈着一方昏暝阴暗的空间。
“呕……”魏无咎再也忍不住，吐了一地。
林捕头眉头微皱，但并不后退躲避，反而一把抓住魏无咎的后襟，将他提了起来。
哐啷几声，刘头儿领出一个白净男子，很难想象这是从牢房中走出来的人，整洁、健康、甚至有些发福。
“你这个还是太清瘦了些，”刘头儿笑道，语气仿佛在买卖牲口一般，“不过吃了半年的牢饭了，难免病怏怏的嘛！马老爷真会找人。”说着将身后的男子让了过去。
两人对面而视，“辛苦你了！放心，这里伙食还不错，就是闷了些。哈哈！”
“少说话！”马文晖低声喝止。
刘头儿努努嘴，林捕头会意，拎着魏无咎扔到死牢里面。
酒精使疼痛麻痹，但魏无咎能够感到鼻腔中涌出的热流。
“先生！对不起了。”马文晖隔着牢狱木栏对魏无咎说道。几段淬火的硬木，便隔绝了生死与自由。
魏无咎已经清醒了大半，心下也大概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马老爷。”魏无咎挣扎着坐起来，“你好狠心！为什么是我？”
“你……你与我儿长相相似，又在潦倒穷酸之际被我遇上。”马文晖索性让魏无咎死个明白，“休要恨我，一切都是你的命数！都是天意！”
“我还对你家小公子有恩呀！”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质问。
马文晖丝毫没有愧意：“那是我儿的福报！与你何干？放心，你一定会风光大葬，穷酸了一辈子，死后镶金抱玉，还不知足吗？”
魏无咎看着四张冷漠且丑恶的面孔，长叹一声道：“天亡我，奈何？奈何！罢罢罢，这都是我的报应……”
两行辛酸泪淌下。
“对！”马文晖点点头，“认了吧！”说着领着儿子离开了。
“啧啧，也是个苦命人呀！”虽这样说，刘头儿的脸上却是冷笑连连。
虽说大限将至，眼下的时光却还要挨下去。魏无咎哭罢一阵，挣扎着站起来，见到地上堆起一层稻草，摆上两张草席，便往那草席上摸过去。
依着墙有一个稻草堆，魏无咎周身酸痛，坐在草席上便靠过去想要休息，岂知刚一贴上，突感一个柔软的东西就在这稻草掩盖之下，不由得吓了一跳。忙扒开草堆，竟是一个活人。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魏无咎看这人双目紧闭，仍有呼吸，然而推了几下却毫无反应。
丢了魂！魏无咎猛然想到，这人跟马开明中摄魂咒时一模一样。不知是何人所为，难道这里隐藏着一个邪道高手？
然而次日这个结论却被推翻了。
当魏无咎醒来之后，再看那稻草中的人，竟睁开了眼睛！
“你好。”魏无咎试探性的拱拱手，心下回忆着昨晚是不是看错了？
不过那人仅仅是睁着眼，除此以外与昨晚没有半点区别。
奇怪！但魏无咎并不想探个究竟，他懒得去想了，将死之人又对什么提的起兴趣呢？
牢中日夜难辨，魏无咎也自暴自弃，浑浑噩噩的闷头大睡，有饭便吃，吃完继续睡觉。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头儿竟亲自端来一碗饺子。
“两天后便是冬至了，只可惜你明天就要断头。来！吃一碗饺子，莫到阎王处告我的状！”并非刘头儿心存愧疚或是敬畏神灵，这一碗饺子乃是牢中的惯例。只是饺子要个个破肚，不能有一个完好的，否则真是一碗饺子，会让上天误认为这人已经过了冬至，错过了秋刑日期，那可大大不妙。
除了一碗饺子，还有一壶酒。只为明日让他醉醺醺离开牢房，变成鬼后寻不着回来的路，防止恶鬼寻仇。总之是这牢中的不成文的传统，都是亏心人的一点心理安慰罢了。
临时方知一死难。魏无咎此时真叫作难以下咽，眼睛瞥视到瞪着无神双眼的“稻草”（魏无咎给他起的称谓），说道：“稻草呀，稻草。你虽不会讲话，咱俩终究有缘，不如这碗饺子便与你吃了吧！”
哪知刘头儿却答话了：“正是，你还真与他有缘。他本是我找来的替死鬼，没想到马员外生怕事情不圆满，找到你这样一个完美替身，你要他替你吃饺子，你才真的是替他去死哩！”
魏无咎听他讲话，似乎并不知道这人水米不进，已经形同木人了。
“那明天我被砍了头，你又怎么处置他呢？”魏无咎问道。
“放了呗！你以为牢里多个囚犯是好事呀？”刘头儿似乎颇为话多，跟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本来你进来那天我就想把他摆脱了，谁知林老弟偏遇上一件棘手的差事，想用这人顶缸。不过那正主今天已经被找到了，惨死在黑风岗上。啧啧，那叫一个惨呀！黑风……”
魏无咎听到这里，眼睛不由得紧盯向“稻草”，也许……还有生路！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刘头儿的鼾声响了起来。魏无咎在怀中摸索一阵，又掏出几张符篆和净魂刀来。
被逼无奈，害人性命，想要活，只有这一条路了！魏无咎越来越坚定，画有摄魂咒的符篆捏在手里。“稻草”和往常一样紧闭着眼睛，这多少减轻了魏无咎心里的负担。
啪！符篆贴在“稻草”额头。
魏无咎慌张着后撤。良久，没有丝毫反应。难道他真的早就丢了魂？
然而这具躯体还活着，魏无咎想要用他金蝉脱壳！
没时间多想了！揭下符篆，提起净魂刀，手在发抖，想止却止不住。“啊！”魏无咎不禁嚎了一声，难道自己竟这样不争气！
“老实点！老子还要睡觉呢！”刘头儿没好气的喝道。
魏无咎重新整理情绪，深深呼吸，下定决心后便在“稻草”的额头上开始勾画。需要一笔完成，不能走丝毫停顿和断笔。于是乎曾经在纸上画过无数次的图案，出现在“稻草”的额头、脖颈、胸膛。
魏无咎没想到自己能一次完成，事实上只有开始时有些许犹豫，到后面简直是一气呵成。也许自己早就想好了，也许自己的决心远比想象中坚定。
还有一张摄魂咒，魏无咎紧盯着面前的“稻草”，心中一横，摄魂咒便贴在自己头上。
先是感到一黑，之后眼前变了颜色，一切都变得更加阴暗。魏无咎来不及细看周围世界是什么样子，他缓缓站起来，低头确定自己已经出了壳，然后向前面的躯体走去。
一步、两步。
“稻草”突然睁开眼睛！魏无咎大惊，难道失败了？
“咯咯咯！”嘹亮的雄鸡鸣叫响起。魏无咎只得放手一搏，伴着鸡鸣声，魏无咎人魂的额头猛地贴在“稻草”躯体的额头上。
四目相对。
红如血色的光只一闪。一时间天昏地暗，“稻草”登时倒在地上，抽搐着、挣扎着、呼气、吸气……魏无咎正在适应新的身体，惊觉拥有一副完好无损的经脉是多么舒适畅快的感觉……
“……呃呃……哈哈哈……”他大声笑着，近乎娟狂。
“闭嘴！他娘的折腾一晚上了！”一只粗陶碗摔在牢房门旁，刘头儿破口大骂。
“魏无咎”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伸伸胳膊，动动腿，侧脸看着自己原来的躯体，“我终于摆脱它了！”疯狂的思维溢满脑子，“我不再是个废人！不再是昆仑弃徒！不再是那个替死鬼！”
当魏无咎被架出牢房时，他冷眼旁观，内心还有些窃喜。
随即刘头儿又返回，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又朝他屁股踢上一脚，喝声：“滚！滚远点！”
(本章完)
“马老爷？”四下漆黑，无人应答。魏无咎突然感觉行动不便，手脚都伸展不开，依稀记得自己明明与马老爷一起饮酒，怎会如此？
茫然中颠簸停止，魏无咎听到说话声，但却很快忘记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一阵嘈杂之后，猛然被人提起、摇晃、肋下搁得生疼，酒意翻涌，令他想要呕吐。
噗！口袋被褪了下去，闷抑陡然轻松，但期盼的清新空气并没有随之而来，酸败混合着屎尿的骚臭，充盈着一方昏暝阴暗的空间。
“呕……”魏无咎再也忍不住，吐了一地。
林捕头眉头微皱，但并不后退躲避，反而一把抓住魏无咎的后襟，将他提了起来。
哐啷几声，刘头儿领出一个白净男子，很难想象这是从牢房中走出来的人，整洁、健康、甚至有些发福。
“你这个还是太清瘦了些，”刘头儿笑道，语气仿佛在买卖牲口一般，“不过吃了半年的牢饭了，难免病怏怏的嘛！马老爷真会找人。”说着将身后的男子让了过去。
两人对面而视，“辛苦你了！放心，这里伙食还不错，就是闷了些。哈哈！”
“少说话！”马文晖低声喝止。
刘头儿努努嘴，林捕头会意，拎着魏无咎扔到死牢里面。
酒精使疼痛麻痹，但魏无咎能够感到鼻腔中涌出的热流。
“先生！对不起了。”马文晖隔着牢狱木栏对魏无咎说道。几段淬火的硬木，便隔绝了生死与自由。
魏无咎已经清醒了大半，心下也大概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马老爷。”魏无咎挣扎着坐起来，“你好狠心！为什么是我？”
“你……你与我儿长相相似，又在潦倒穷酸之际被我遇上。”马文晖索性让魏无咎死个明白，“休要恨我，一切都是你的命数！都是天意！”
“我还对你家小公子有恩呀！”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质问。
马文晖丝毫没有愧意：“那是我儿的福报！与你何干？放心，你一定会风光大葬，穷酸了一辈子，死后镶金抱玉，还不知足吗？”
魏无咎看着四张冷漠且丑恶的面孔，长叹一声道：“天亡我，奈何？奈何！罢罢罢，这都是我的报应……”
两行辛酸泪淌下。
“对！”马文晖点点头，“认了吧！”说着领着儿子离开了。
“啧啧，也是个苦命人呀！”虽这样说，刘头儿的脸上却是冷笑连连。
虽说大限将至，眼下的时光却还要挨下去。魏无咎哭罢一阵，挣扎着站起来，见到地上堆起一层稻草，摆上两张草席，便往那草席上摸过去。
依着墙有一个稻草堆，魏无咎周身酸痛，坐在草席上便靠过去想要休息，岂知刚一贴上，突感一个柔软的东西就在这稻草掩盖之下，不由得吓了一跳。忙扒开草堆，竟是一个活人。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魏无咎看这人双目紧闭，仍有呼吸，然而推了几下却毫无反应。
丢了魂！魏无咎猛然想到，这人跟马开明中摄魂咒时一模一样。不知是何人所为，难道这里隐藏着一个邪道高手？
然而次日这个结论却被推翻了。
当魏无咎醒来之后，再看那稻草中的人，竟睁开了眼睛！
“你好。”魏无咎试探性的拱拱手，心下回忆着昨晚是不是看错了？
不过那人仅仅是睁着眼，除此以外与昨晚没有半点区别。
奇怪！但魏无咎并不想探个究竟，他懒得去想了，将死之人又对什么提的起兴趣呢？
牢中日夜难辨，魏无咎也自暴自弃，浑浑噩噩的闷头大睡，有饭便吃，吃完继续睡觉。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头儿竟亲自端来一碗饺子。
“两天后便是冬至了，只可惜你明天就要断头。来！吃一碗饺子，莫到阎王处告我的状！”并非刘头儿心存愧疚或是敬畏神灵，这一碗饺子乃是牢中的惯例。只是饺子要个个破肚，不能有一个完好的，否则真是一碗饺子，会让上天误认为这人已经过了冬至，错过了秋刑日期，那可大大不妙。
除了一碗饺子，还有一壶酒。只为明日让他醉醺醺离开牢房，变成鬼后寻不着回来的路，防止恶鬼寻仇。总之是这牢中的不成文的传统，都是亏心人的一点心理安慰罢了。
临时方知一死难。魏无咎此时真叫作难以下咽，眼睛瞥视到瞪着无神双眼的“稻草”（魏无咎给他起的称谓），说道：“稻草呀，稻草。你虽不会讲话，咱俩终究有缘，不如这碗饺子便与你吃了吧！”
哪知刘头儿却答话了：“正是，你还真与他有缘。他本是我找来的替死鬼，没想到马员外生怕事情不圆满，找到你这样一个完美替身，你要他替你吃饺子，你才真的是替他去死哩！”
魏无咎听他讲话，似乎并不知道这人水米不进，已经形同木人了。
“那明天我被砍了头，你又怎么处置他呢？”魏无咎问道。
“放了呗！你以为牢里多个囚犯是好事呀？”刘头儿似乎颇为话多，跟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本来你进来那天我就想把他摆脱了，谁知林老弟偏遇上一件棘手的差事，想用这人顶缸。不过那正主今天已经被找到了，惨死在黑风岗上。啧啧，那叫一个惨呀！黑风……”
魏无咎听到这里，眼睛不由得紧盯向“稻草”，也许……还有生路！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刘头儿的鼾声响了起来。魏无咎在怀中摸索一阵，又掏出几张符篆和净魂刀来。
被逼无奈，害人性命，想要活，只有这一条路了！魏无咎越来越坚定，画有摄魂咒的符篆捏在手里。“稻草”和往常一样紧闭着眼睛，这多少减轻了魏无咎心里的负担。
啪！符篆贴在“稻草”额头。
魏无咎慌张着后撤。良久，没有丝毫反应。难道他真的早就丢了魂？
然而这具躯体还活着，魏无咎想要用他金蝉脱壳！
没时间多想了！揭下符篆，提起净魂刀，手在发抖，想止却止不住。“啊！”魏无咎不禁嚎了一声，难道自己竟这样不争气！
“老实点！老子还要睡觉呢！”刘头儿没好气的喝道。
魏无咎重新整理情绪，深深呼吸，下定决心后便在“稻草”的额头上开始勾画。需要一笔完成，不能走丝毫停顿和断笔。于是乎曾经在纸上画过无数次的图案，出现在“稻草”的额头、脖颈、胸膛。
魏无咎没想到自己能一次完成，事实上只有开始时有些许犹豫，到后面简直是一气呵成。也许自己早就想好了，也许自己的决心远比想象中坚定。
还有一张摄魂咒，魏无咎紧盯着面前的“稻草”，心中一横，摄魂咒便贴在自己头上。
先是感到一黑，之后眼前变了颜色，一切都变得更加阴暗。魏无咎来不及细看周围世界是什么样子，他缓缓站起来，低头确定自己已经出了壳，然后向前面的躯体走去。
一步、两步。
“稻草”突然睁开眼睛！魏无咎大惊，难道失败了？
“咯咯咯！”嘹亮的雄鸡鸣叫响起。魏无咎只得放手一搏，伴着鸡鸣声，魏无咎人魂的额头猛地贴在“稻草”躯体的额头上。
四目相对。
红如血色的光只一闪。一时间天昏地暗，“稻草”登时倒在地上，抽搐着、挣扎着、呼气、吸气……魏无咎正在适应新的身体，惊觉拥有一副完好无损的经脉是多么舒适畅快的感觉……
“……呃呃……哈哈哈……”他大声笑着，近乎娟狂。
“闭嘴！他娘的折腾一晚上了！”一只粗陶碗摔在牢房门旁，刘头儿破口大骂。
“魏无咎”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伸伸胳膊，动动腿，侧脸看着自己原来的躯体，“我终于摆脱它了！”疯狂的思维溢满脑子，“我不再是个废人！不再是昆仑弃徒！不再是那个替死鬼！”
当魏无咎被架出牢房时，他冷眼旁观，内心还有些窃喜。
随即刘头儿又返回，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又朝他屁股踢上一脚，喝声：“滚！滚远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