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不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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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平衡

    苏大为的脚步猛地顿住,头脑里闪过一个词——借刀杀人。

    是否有人,想借此事,利用自己之手,除去政敌?

    在真正研究此案之前,苏大根本没料到,原本极简单的遇刺案,会变得如此复杂。

    “寺卿,现在我们怎么做?”

    “派人,需要大量人手,给我盯死贺兰敏之,还有郭行真。”

    苏大为缓缓的道“从现在起,他们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更衣如厕,我都要清楚的知道。”

    “这……喏。”

    高大虎额头冒汗。

    从他对苏大为的了解,这一次,阿弥好像是动了真怒了。

    “寺卿。”

    李博手里拿着一份记录供词的竹纸,快步走进来“蛇头的供词取到了。”

    “人在外面?”

    “在外面候着。”

    “先让他候着吧。”

    都察寺等级森严,什么级别,才能见到什么样的场所。

    这里是都察寺卿的公廨,一般的蛇头,是不够格走进来的。

    也免得看到不该看的,走漏消息。

    苏大为接过李博递上来的供词,一目十行的看完。

    当目光落到最后几个字时,眼角微微一跳。

    “韩国夫人?”

    “正是。”

    韩国夫人,便是武顺。

    据蛇头供述,他见到有人故意放火后,便留上了心。

    此后悄然跟随那人,最后见此人消失在韩国夫人府上。

    韩国夫人武顺府。

    那么,放火烧牙医铺子的人,出自武顺府上。

    也就侧面证实了,此事确与贺兰敏之,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看来此案,还得落在贺兰府上。”

    高大虎在一旁看了看苏大为的脸色“要不要我带几个人,把贺兰敏之……”

    “不可。”

    李博与苏大为几乎同时开口否定。

    “贺兰敏之是武后的外甥,有这层关系在,除非有绝对的证据,否则轻易动不得。”

    苏大为在一旁点点头,肯定了李博的判断。

    动贺兰敏之,他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但有一点,便是顾忌着贺兰敏之、武顺,与武媚娘的关系。

    要么不动,要动,就要把事做绝。

    打蛇不死,反受其噬。

    在这之前,任何引起对方警觉的动作,都是不智的。

    苏大为沉吟着,目光在那份供词上反复看着。

    还在思索。

    李博在一旁道“寺卿,依你看,这事会是贺兰做的吗?会不会有人嫁祸呢?”

    “也不无这个可能,若是有人嫁祸的话……”

    苏大为抬头看向高大虎“贺兰最近与谁结仇,或者说,谁最想看到贺兰敏之出事?”

    高大虎闻言,笑了起来“那自然是郭行真。”

    “郭行真?”

    高大虎压低声音道“我也是留心这个案子,昨日方查到这方面的情报,武后身边,以贺兰敏之和明崇俨为首的一派,与郭行真等为首的道士,颇有仇隙,双方势成水火。

    贺兰曾想扳倒郭行真,但未能如愿。”

    苏大为眼睛一亮,抬头看了一眼李博。

    刚好看到对方眼睛闪过明悟之色。

    “如此一来,动机便有了。”

    一件案子,最难的其实就是判断幕后之人的动机。

    一个合理的动机,是一切案件的起点。

    哪怕中间如何变化曲折,只要找到这个起点,便如找到绳结的线头,所有的疑问,便可迎刃而解。

    在后世,还有一个词来形容,便是“受益方”。

    一件案子当迷雾重重,看不清本来面目时,可以从最后的受益方,倒推案情。

    “大虎,你派人把那蛇头带到偏厅去,我一会要亲自问话。”

    “是。”

    看着高大虎匆匆安排人去办。

    苏大为走回自己的公案前,提起毛笔,沾了沾砚台中的墨汁,沉思片刻,在纸上刷刷落笔。

    这次的刺杀案,对方真正的意图,并非是杀死自己。

    那么,从这个结果来看,刺杀事件,会引发什么?

    引发苏大为的震怒,引起李治的重视,各方关注下,必定要有一个结果呈给李治。

    于是破案的压力和动力,便有了。

    不论是否苏大为来查这个案子,顺着此案的行凶者追查,都不难查到王氏。

    到这里线索是断了。

    但凶手牙齿中的毒,是最明显的提示。

    此种蛇毒,长安各处医铺都没有。

    只有为太治李弘治病,才弄到一些赤炼蛇毒。

    而这毒,是掌在道士郭行真手里。

    到这里,一切矛头都指向郭行真。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看上去,似乎是郭行真动的手。

    但,郭行真与苏大为并没有明显的仇怨,此前也没见过面。

    并没有足够的理由和动机,去做行刺苏大为之事。

    按通常的逆向思维,有可能是郭行真的敌人,想借苏大为之手,将郭行真除去。

    这个人,除了贺兰敏之还能有谁?

    不过,这里还有一个疑点。

    首先,据苏大为对贺兰敏之的了解,他虽然有动机,但是却欠缺这种城府和头脑。

    设个陷阱,集合人力直接下手刺杀,直来直往,才更符合贺兰敏之的个性。

    而且整个布局,看似简单,其实细察之下,却极为复杂,有着极深的谋略。

    这不像是年轻人能想出来的局。

    更像是一个狡猾的中年人,精于人心算计,深黯各方势力矛盾,才能做出的布局。

    所以苏大为,更倾向于,这是郭行真假借刺杀之事,欲打击贺兰敏之。

    真相如何,还需要后续的查探和证据支撑。

    从当下掌握的情报来看,行刺案的幕后凶手,便在贺兰敏之与郭行真之间。

    必是此二人中的一个。

    暂时,思路先推进到这里。

    若想得出最终的结论,还得有更多的证据支撑。

    苏大为提笔,重重点了一点。

    “寺卿?”

    李博在一旁,小声提醒。

    “知道,现在去蛇头那边。”

    苏大为站起身,手掌一抹,将写满字的纸,再次化为粉末,片字不留。

    写这些,只为了帮助他的思路,做思维导图。

    绝不可留下任何字。

    在都察寺内,任何案件,都以保密为第一。

    “对了,李主薄。”

    苏大为与李薄一起向外走去,在他耳边小声道“之前提起的那件事,你与大虎,暗中清点一下,有可疑之人,报与我。”

    “喏。”

    李博心领神会。

    刺客行刺之事,除了可能借苏大为这把刀去杀人。

    还带来另一个副作用。

    就是令苏大为意识到,都察寺可能被人掺了沙子。

    毕竟这几年,他在百济那边,无法亲自盯着。

    而刺客居然冒任为都察寺的密探以接近。

    这本身,就透露出极大的信息量。

    苏大为已经暗中令李博和高大虎开始暗查。

    一切可疑之人,都要找出来,然后苏大为会用各种方法,将这些人清除出去。

    或许会有冤枉的,但情报这种事,宁可错杀,绝不可放纵一个。

    都察寺做为苏大为手里现在最大的凭仗,是绝不能有任何超出他控制之外的因素出现。

    至少,要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到了偏厅,苏大为在李博的陪同下,在一众密探的护卫下,坐在主位上。

    下方,一个身形瘦小,举止猥琐的中年汉子,小心翼翼的走上来。

    卟嗵一声,给苏大为跪下。

    “小的,见过寺卿。”

    “姓名。”

    “钱二郎。”

    钱二郎喉结蠕动着,明显的流露出紧张。

    从他的角度看苏大为,看到的不是人面。

    而是一张狰狞的鬼面。

    端坐于大厅之上。

    在鬼面者左右手,身形彪悍的都察寺密探阵列森然。

    透着一股无形的压抑和杀气。

    这一切,都在蛇头心中,形成一种威严和镇慑。

    苏大为面上,是鬼面水母所覆,幻出鬼面,以慑人心。

    当年兰陵王高长恭因为长得太过俊美,所以每战,必用鬼面水母幻化鬼面,以震慑敌人。

    苏大为此举,有异曲同工之妙。

    最重要的是,他的面目,乃是都察寺最高机密。

    级别不够,根本无法亲眼目睹都察寺卿的模样。

    岂能让一个最底层的蛇头,都察寺外围的暗哨,能看到寺卿的模样?

    那样还有何机密可言。

    万一蛇头叛变被人收买,那就乐子大了。

    都察寺建立已有数年,规矩森严,凡事皆有章程。

    “钱二,你能确定纵火之人真的去了韩国夫人府上吗?”

    “小人,小人敢以性命担保,绝对属实。”

    钱二重重磕头道“那人进去后,我守了一个时辰,不见人出来。”

    “样貌你记下了吗?”

    “记下了,已做了拚图。”

    一名文吏上来,递过一张图。

    李博接过,再转呈给苏大为。

    这种图,有点像是后世刑侦的拚图。

    是苏大为设计的。

    将人的脸型五官,分成各部份,让证人根据不同的五官和脸型组合,来找与目标犯人最接近的图样。

    最终拚出犯人的样貌,不离十。

    苏大为看了一眼,转回给李博。

    “查查这人身份。”

    “是。”

    苏大为盯着钱二,不再说话。

    整个大厅内的气氛,有一种安静的恐怖。

    那钱二跪在地上,如跪针毡,额头大汗淋漓,身体微微颤抖。

    但却不敢抬头,更不敢偷看苏大为。

    皆因为苏大为那张鬼面,还有身上散露出来的气息,实在太过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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