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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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四 鬼子

    刘王坡的大劫来了!劫难是随着一群回巢的乌鸦在一个日暮时分突然降临的!

    给启勇过完了五七,正是庄稼户们忙着打夏收麦子的季节。金黄色的麦子像波浪样在田间随风摇曳,这是一个难得丰收之年,面临收获的大地散发出一股泌人心脾的麦熟味儿。沉甸甸的麦穗握在手中,一把就能搓出三四十颗饱满的麦粒来。这样的年景连村中九十高龄的刘金泰都没遇到过,更别说那些个小年轻了。村人陶醉在丰收的喜悦里盘算着这季收成下来,能给家中添置一两件像样的物件。没给娃说媳妇的,有了这季收成也就有了彩礼钱;圈里头牯少的,把粮食粜了圈里再添个犊子就不成问题了。进财也盘算着当这季庄稼收上来,他要好好置幅寿木,免得到时候像埋燕儿那样四处抓瞎,惜惶了一辈子连幅好寿木也带不走。

    村人被丰收在望的喜悦,被将要收到囤里的大把大把的粮食冲晕了头脑,全然不顾近在咫尺的危险和那些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鬼子。那些已被割倒拉到麦场上的麦子被白花花的日头暴晒了一天,到了黄昏正是碾场扬麦的好时候。日落前的这一个时辰里,麦场上像赶集一样热闹,吆喝着头牯碾场的,扯着嗓子让老婆娃娃装麦子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些身子软得像棉花样的小脚老太婆们也从屋里钻出来,坐在麦场边的柿树下兴致勃勃地看着儿孙们在麦场上忙活。多年都不去地里的刘金泰和王静火也从家里走了出来,两个老古董坐在场边的石头上抽着旱烟聊着娃娃们的光景。刘金泰的灰辫子里钻满了随风飘过来的麦壳,平时注重仪表衣裳上粘着个米粒都不肯出门的老汉,这会儿也不管不顾了。刘金泰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脑袋随着三虎手里的木锨起伏着。王静火指着刘金泰辨子里的麦壳大笑着说:“刘哥,你辫子里生虱子了,拿把刷子刷刷嘛,别跑来丢人!”

    刘金泰的耳朵几年前就聋了,王静火的耳朵也聋了。两个老汉像吵架样,彼此嘴巴对着耳朵大声地说笑着。一股祥和、安谧、满足、泰然的气氛弥漫在刘王坡的上空,好多年都没有这样的好年景了,村人疲惫不堪的脸上满是喜悦。

    启智把启勇的遗体拉回来后再也没去找队伍,他留在家里帮爹收起了麦子。把地里的麦子全部割完拉到麦场,他晌午就带着一家人去丈母家帮忙去了。谷氏娘家地多人手不够,他这个做女婿的还是头一次到丈母娘家帮忙,要尽量赶早才行。启智不在家,进财在太阳还有一杆高的时候就吆喝着牛碾起了场。当他碾完场和苦娃把麦子拢成一堆准备扬场的时候,保安团的五虎突然神色慌张地跑到麦场上大喊起来:“鬼子来啦……”

    保安团就五虎一个人在村外放哨,其他人都在地里忙着收麦子。五虎的这声大叫犹如晴天霹雳,把村人全都震傻在了麦场里。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是见过世面的还是未见过世面的,全都像根木头样戳在地上不知所措。正值收麦子的时候往哪达躲?鬼子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趁着家户里收麦子的时候来。进财气得大骂道:“这群畜生真会挑时候!”

    村人舍不得即将到手的粮食,没有一个愿意逃命。放着现成的粮食不收,到了冬里一家老小吃屁喝尿去?看着村人像榆木疙瘩样无动于衷,五虎着急地跺着脚大喊道:“快去躲躲,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有几个后生沉不住气了,扔掉木锨扭头就朝村后的麻姑山上跑去。

    看到有人开始逃命,四豹像只狗样“嗖”得一下跑出了麦场子。四豹媳妇手里拿着粮袋子在他身后大叫道:“他爹,你走了我咋办?”

    四豹只好返回来,拉起媳妇的手带着两个娃娃重新向村后跑去。几个半大后生看到有人开始逃命,也相根着跑出了麦场。进财看了看苦娃,苦娃和媳妇两个拿着扫帚扫着麦子全当没这回事,还有启勇媳妇也没有要躲的意思。进财劝着苦娃:“把手头的活放一放,带着你媳妇和你三婶到坡里躲躲去!”

    苦娃拿下罩在头上的毛巾拍着身上的尘土说:“爷,你躲不?”

    进财说:“我得留下来照看麦子!”

    “爷不躲,我就不躲!”苦娃把毛巾重有罩到头上说:“我留下来陪着爷!”

    进财想劝苦娃去躲躲,他突然发现刚才顾着逃命的那几个后生全戳在离麦场不远的土路上不再跑了。原来从村后的山坡上也下来了一伙穿着黄皮挑着膏药旗的鬼子。鬼子分成几路已经包围了村子,他们已无路可逃了。趁鬼子还没来到麦场的当儿,进财把还没扬出来的麦堆挖开一个坑让秀秀和苦娃媳妇躲了进去。他刚把两个媳妇埋好,鬼子就进了村。

    一百多个鬼子挑着扎眼的烧饼旗像群疯狗样涌进了村子,他们叽哩哇啦地大叫着比划着,把全村人都赶到了麦场上。几个鬼子拿着枪看住村人,其他人则开始挨家挨户地搜起来。看样子他们是来围剿中央军那些散兵游勇的,昨夜村祠堂里临时住进去了二十多个受了伤的中央军,一大早这些人就撤走了。鬼子扑了空不甘心,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来到麦场上双手拄着指挥刀通过翻译对村人说,谁要是知道中央军的去向,报告给皇军重重有赏。村中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伙中央军的下落,昨夜是刘秀才给他们开的祠堂门,早上起来他想去看看中央军有要啥帮忙的没有,结果发现人早走了。院门紧紧地锁着,钥匙就放在门前的台阶上。村中谁也不知道中央军的去向,即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他们。鬼子军官看到实在问不出消息,加之天色也快黑了,随即准备撤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灾祸就发生在鬼子撤退的当儿。有几个鬼子收了枪正准备离去时,突然发现了站在人群里的刘金泰,他们对刘金泰拖在脑后的那根大辫子莫名地产生了兴趣。几个不懂事的鬼子娃围过来大笑着像看猴子样好奇地打量着刘金泰,把他从人群里拉了出来。刘金泰紧闭着嘴,狠狠乜了一眼鬼子娃。鬼子娃不识眼色,伸手就要拉他的辫子。刘金泰自小到老一直过着人上人的日子,哪受过这种侮辱,他铁青着脸“啪”的一拐杖抡到了这个娃娃兵的脸面上。鬼子娃猝不及防被打得满脸是血,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其他几个鬼子见状大叫着,端起枪用刺刀挑破了刘金泰的肚皮。刘金泰抽动着嘴角眼睛紧盯着挑破他肚皮的鬼子,接着他嘴一啐吐了鬼子一脸唾沫。鬼子抹着脸上的唾沫,气急败坏地又捅了他一刀。刘金泰双手捂着肚子转过头朝村人艰难地喊道:“修我戈矛,修我甲兵,给我报仇……”刘金泰像一面被推倒的土墙样,身子前后晃动着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四虎看到鬼子杀了他爹,他想也没想一头扑过去抱住其中一个鬼子的腿狠狠咬了一口。几个鬼子走过来用枪托把四虎砸得滚倒了一边。也许是怕中央军突然打过来,鬼子们拉起那个满脸是血的娃娃兵匆匆离去了。

    村人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吓傻在了麦场里,连平时那些胆大包天的后生此时也变得胆小起来,缩着脖子气都不敢吭一声。直到鬼子完全离去,他们才大呼小叫地跑回家去查看损失。

    鬼子离去时还一枪放倒了进财拴在麦场柿树下,还没来得及拉回家的的那头大犍牛。大犍牛还没咽气,就被他们用刺刀割掉四条腿扛着走了。他们取走精华,只把牛身子留给了主人。进财看着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犍牛,心里痛得像被刀割一样。他还指望着这头犍牛犁地哩,往后他拿啥犁地?这头大犍牛是苦娃没日没夜一把草一把料地给喂大的,鬼子杀了大犍牛把苦娃心痛坏了。他蹲在犍牛身边,摸着牛头直流泪。

    鬼子来到村里只有半个多时辰,除了要了刘金泰的老命,砸断了四虎的腰外。临离去时他们还大模大样地扛走了王静火圈里的五六只山羊,偷走了刘秀才媳妇压在枕头下的一幅金耳环。这是一伙过路的鬼子,对待村人还算是客气的!

    在刘王坡遭受鬼子洗劫的同时,驴蹄岭也未能幸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另一伙鬼子闯进驴蹄岭杀了三十多口子人,糟蹋了十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和黄花闺女。与驴蹄岭遭受的劫难比起来,刘王坡所经历的事几乎不值一提。村人不由得沾沾自喜起来,暗自庆幸从鬼子的屠刀下躲过了一劫。孰料两个多月后又有一伙鬼子来到了村里,这伙鬼子祸害起村人来比土匪还恶。与驴蹄岭那伙鬼子相比,这伙鬼子简直是阎王爷从阴槽地府里派出来的索命鬼。提起这伙鬼子,刘王坡侥幸活着的人至令还心有余悸。与前一伙鬼子比起来,后来的这一伙简直是从和尚庙里放出来的圈了几十年的老光棍。他们看见老太婆都蠢蠢欲动地想扑上去搞一通,更别说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