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借个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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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李枚举的天分

    要说起来,那个年代的人,普遍带有一种略微诡异的可爱品质。刘三文与李冬青在射艺馆里展开阵脚的时候,便是如此。

    刘三文倏地抖擞精神,一声爆喝:

    呔!箭来,汝留意了!

    李冬青乍然后脊发凉,沉稳应对:

    客人请发矢,小的自会小心。

    我也不知杀人如麻的变态杀人狂刘三文和捕箭郎君以及那个时代的所有人,为何会具有如此不相称的幽默感,但历史就是历史。你得试着相信。

    即便是,这留意留意二字,世人谁留得住那意,小心小心二字,世人谁能小得了那心――相互提醒一下,总是好的。

    对一个武人来说,弓马娴熟是最基础的基本功。因为自武举之路创立以来,每一个有能力有条件不从文即习武的孩子,这是一条必由之路。

    所以,武林高手“先锋鬼”刘三文拉弓的架势十足,即使他的惯用兵器实际是长四尺的双剑。

    岭南剑派本就是武林中一大门派,带有鲜明的地域色彩。先是地处南疆于十万大山之中糅合了百越原始诡奇之风,随治权南移,北方武术雄浑之风交流南下,海上贸易兴盛,先人一步的开放之风浸染。凡此种种,岭南剑术忽而大开大合忽而刁钻古怪忽而罡风凛冽忽而又能只守无攻。

    长期的劫掠生涯中,刘三文遇到过不少硬茬子。顶没顶人家肺,丢没丢人家老母,骂没骂过人家扑街,非我所知。仅知,刘三文长期以来练就一招绝技:斩草除根。

    这招是这样的,一把剑便足以运转如飞,泼水不进;另一把剑运剑如箭,一剑穿心。

    每次施展这一招时,刘三文便会收敛所有的凶残跋扈,从内心使自己居然有一种无耻至极的圣洁感。对他而言,以死亡为手段是他对面前的可称之为人的生命体的超度,他结束了这个人的所有喜怒哀乐,反正最后这些人都总是叫唤着痛苦,总是仿佛生无可恋。

    成全他们。

    这个极其变态的匪类,从人性至暗之中寻找到可怕的同样的不动如渊。既能不动如渊,就能倾掠如火,一剑运转如飞雪连天;既能不动如渊,就能迅疾如风雷闪电。

    所以,刘三文所遇到过的硬茬子,竟无一幸免。

    在那个年代的武林,顶级的高手都在朝廷,或为武将或为校尉,一流的高手都在小相府,若有若无地掌控着江湖,普通的高手足以横行一时,三脚猫还在流氓界博徒界毛贼界通过或单打独斗或群殴中艰难历练。

    亦有那遁世的一脉,山水田园不问世事,或曰:又哪有真不问世事的,武林中盘根错节“非亲既故”,爱惜羽毛的多一些而已。

    末了,才是这遍布各地的山大王绿林好汉,南朝是一个奇怪的帝国,有许多山大王原本是朝廷精英,只因为但凡为朝廷效力的武人,尤其是军队人员,就必须黥面,这做何道理?等这些人忍不了腌臜气,个个儿跑上山了,抓回来又封官儿,不砍脑袋,顶多再打点板子,充军流放,让武人再从基层做起,这又是做何道理?山大王们窜上山,挠破头也没能搞明白,索性拉基波倒,乐得快活,官军来了,捉捉迷藏,因着一些就交情,偶尔还礼尚往来一下。

    所以,你说,我提到过的文人系统出身的第一酷吏赵大人,真动得了武术界闻人杨阿若么?

    扯远了扯远了。话要讲回来。

    基于真实,我必须负责任地告诉你这样一个事实:

    谁他妈的不是自幼习武,天才凡几?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过人的实力,只在于一层窗户纸,捅破成神,捅不破,你被虐。捅破成神也不一定无敌,因为对战时有可能恰逢你感冒你拉肚子,就这么一个不幸,你也就躺在地上成狗了。

    功夫只在点滴领悟。

    心法就那么两句,拳理练一层有一层意思。

    武术,说到底如此。习武之人,需要练就的是通透人生,是智慧,是世情练达。

    但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登顶?千百年来也是凤毛麟角,why?

    因为无人幸免。

    幸免于:即使聪明一世,难免糊涂一事。

    说这个刘三文弓马娴熟,自然而然地将生平绝招斩草除根中的双剑合二为一俱为以剑化箭,拉满一张弓,心意如渊,引而待机,已然留意。

    而捕箭郎君李冬青,能够一次次在各色人等箭下不但全身而退反能捕捉飞矢的本领,不过是因为比任何人都怕死。而他那自认为后天挖掘出的天赋实则来源于此。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从最初的真正怕死到后来无谓再到后来不能不愿死,他已十足怕死。他成功的做到了,把心变小。

    只因爱。他小心。

    让我们加快节奏吧。

    这无需套路,以人性至暗之渊射出暗黑一箭的刘三文自然能使得白昼无光,但以人性温情为防的李冬青依旧无人能伤。

    存在的只是真实的差距。用弓箭无法造成对捕箭郎君实质伤害的刘三文恼羞成怒,扔下弓箭,上去只三两拳便将李冬青打翻在地。

    所幸的是,同样是长久的十足怕死,至少李冬青能够迅速自绝境中适应并自保。

    刘三文愈是无法弄死捕箭郎君而对方愈是腾挪躲闪就愈是显得对方在无尽嘲弄着他。狂性大发,射艺馆老板孔蕴早以及其它人众围过来准备平息时,刘三文已然回转身拔出了双剑。

    凶徒连杀三人,众人奔逃,乱做一团。身强力壮者好歹捡回了条命。而那些未知究竟的歌舞姬们,在好奇中走入射场,在瑟瑟发抖中,在无从想象的黑暗中,一一香消玉殒。

    原来一个人紧缩再紧缩的温情顶多像一颗流星一样划过亘古如渊的无边黑暗,周遭的一切依旧会被吞噬。

    这次事件以后,捕箭郎君失去了灵魂。活成了行尸走肉。他也忘记了他弄瓦巷里的老相好。

    在京兆尹赵庆离的亲自部署与小相府鹰卫统领李大全的高度重视亲自指示下,两部门与京城各界势力通力合作,全力围捕悍匪刘三文。

    一个月后的深夜,意气少年孙道林,机缘巧合地与悍匪刘三文狭路相逢于弄瓦巷后面的偏巷中,少年孙道林使短枪,刘三文依旧是杀人无算的双剑。凶徒立而负剑,依旧如渊,及少年神枪已洞其胸,始惊觉剑长巷仄,不能即出。此时,立仆。

    少年孙道林者,杨阿若跟班儿小兄弟。时,杨阿若为京城破落户社区势力“心意合”合字堆香主。少年孙道林是否“机缘巧合”一事,存疑。毕竟少年孙道林即因此功顺利补录小相府鹰卫,此为孙道林后来横跨黑白两界之起点。毕竟不止一次,后来的鹰卫统领继任者孙先生,在诸多场合表达过对昔日香主杨阿若的感激之情。

    刘三文的尸首挂在城门上曝晒不足三日即失窃。盗尸者,即死去的捕箭郎君李冬青。

    作为一个实则严格意义上的好人,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恶魔,而这个恶魔彻底摧毁了他心中赖以生存的温情。

    so,他将辱尸。

    可这个可怜的好人实在是好人,连辱尸也匮乏想象力。站在城外的乱葬岗,他琢磨着如何来辱,比如吊在树上鞭打,比如用柴刀来跺成肉糜,比如狠狠地一拳一脚地不停击打下去……他站在那里,居然始终一动不动,这最后支撑着自己的一点恨意突然烟消云散,他只是无助地嚎啕大哭起来。

    他只能任由那句尸体留在那里,听凭天意,漫无目的地走向不知何方。

    而李冬青所做这一切,又尽在岭南剑派宗师李枚举的眼里。

    李枚举的想法很简单。人是他教出来的,有没有成才,他是有责任的,他做不到清理门户,和那个年代所有的宗师一样,教徒弟留一手,留的只是自己对武道的独到而无法言喻的洞悉,这种东西谁也教不了。而能教的,都已悉心传授。所以――他不是徒弟刘三文的对手。

    对自己的徒弟刘三文之死,他有另外一种难以为外人道的情愫。毕竟,很小的时候,这个徒弟就跟在了身边,一直到十八岁出师,他这个做师父的,竟对徒弟的凶残缺乏足够的警醒。他痛惜惋惜同时无颜面对门派先祖先师。他一路尾随着徒弟的踪迹,希望找到一个机会能够做一些事,却连自己到底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劝阻徒弟悬崖勒马?别搞笑了。

    反正他不知道。

    直到徒弟尸首在城门上曝晒了三天,李枚举也踟蹰了三天,终于下定决心还是让他入土为安时,才发现有人捷足先登。

    看着失魂落魄的李冬青,李枚举倒是醍醐灌顶一般变得十足清醒了:或许,我该有另一个徒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