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锦绣冯锦传
字体: 16 + -

第一百四十章

    那是他这辈子唯一干过的一件草菅人命的缺德事儿,刘叔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主动想起来,直到刚刚看见了胡灵儿。

    那小丫头抬手抹眼泪时,宽大的袖子顺着胳膊滑了下去。

    露出的小臂上,一片骇人的青紫色胎记,令刘叔的瞳孔猛然一震。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难不成真有两个孩子,岁数差不多大,同在京兆城里,又长着一模一样的胎记。

    恐怕刘叔更愿意相信,胡灵儿就是当年自己扔掉的那个孩子。

    倘若那个孩子还活着,他午夜梦回,想起自己做的那件事时,兴许会少些煎熬。

    刘叔左思右想,来到佟苻贞门前抬手敲了敲,原本打算将这件事说与她听,仔细问问那胡家的孩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世,却在佟苻贞开门的一瞬间改变了主意。

    他看着佟苻贞长大,佟苻贞也从小都将他当做自己十分尊敬的长辈。

    后来他受佟夫人临终所托,照顾小姐、教导小姐,佟苻贞也都事事以他为准。

    万一胡家的孩子真的不是当年那个女婴,万一那个孩子真的没有活下来……

    那岂不是叫佟苻贞知道了,与她相依为命的刘叔、她一心敬重的刘叔,也许是亲手害死她襁褓中的小妹妹的凶手;而她自小依恋的亲娘,正是整件事情的幕后主使。

    这叫佟苻贞往后如何面对他,他又如何面对佟苻贞呢?

    刘叔敲门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躲避着佟苻贞的眼神,胡乱问道“啊,也没什么事儿。小姐,我就是来问问你,咱们今儿响午吃些什么。”

    佟苻贞颇有些疑惑地看着刘叔,只觉得他今日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您看着做就是了,我今儿也没什么胃口。”

    她心中还在为了刚才的事情而烦恼,所以也没有精力去细想,刘叔的反常到底是为了什么。

    于是只淡淡地回了这么一句,见刘叔又半晌不说话,便又掩上门,回了屋里。

    刘叔应了一声,紧紧盯着那扇被关上的门。

    罢了,终究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还是他自己先去胡家附近查查清楚再说吧。

    冯锦带着胡灵儿直接去了胡家医馆,大伙儿都已经将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拓跋子推正在外间替胡瑛娘往柜子上写着药材的名字,见她进来,忙招了招手。

    “锦儿,你回来得正好。我刚刚还与干娘说呢,你的字比我的清秀。写在柜子上,她好认。”

    说罢,便要把笔递给她。

    冯锦没有接,反倒拉着灵儿一起先凑过去看拓跋子推刚才写的字。

    “也真是难为你了,一笔一画的写这些。”

    她轻声笑着调侃,拓跋子推写字向来豪放不羁,颇有自己的风格。

    冷不丁见他将字写得这么整整齐齐的,她还有些不习惯。

    “卿砚姐姐呢?”冯锦一边抚着拓跋子推手背上的一块儿墨痕,一边问他。

    拓跋子推一只手把玩着笔,漫不经心道“他们都在里屋,正试那煎药的炉子好不好用呢。”

    “那先让灵儿陪你一会儿,我去找姐姐,瞧瞧他们试什么炉子呢。”冯锦浅笑,装作贪玩的样子,撒开了手。

    而她另一只手的掌心里,还牢牢攥着那个纸团。

    “你快些去,也快些过来。我一个人可真写不完这么多抽屉上的字。”拓跋子推一边撵她,一边又催她快些回来,惹得一旁的胡灵儿都小大人似的摇头笑着。

    “叔叔,我也想学写字。”

    等到冯锦进了屋,胡灵儿站着看了半天拓跋子推写字,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拓跋子推回过头道“好啊,明儿叫你锦姨娘备了纸笔,咱们也教灵儿写字。”

    说罢,又想逗逗她“要是虚数啊,你都六岁了,怎么才突然想起来学写字呢。跟叔叔说说,想学写字做什么呀?”

    可胡灵儿却歪了小脑袋,认真地回答他“学会了写字,以后锦姨娘和子推叔叔走了,灵儿也能给你们写信了。而且如果认得字的话,应该会少闯许多祸吧。”

    她低下头抠着手指头,想起来今日冯锦要她去拿回来的东西上好像写着字。

    她猜那一个纸兜兜之所以在锦姨娘心里那么重要,可能就是因为上面写的那几个字吧。

    如果她认得字,或许昨儿就不会让人骗了。

    拓跋子推也没细想,只是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小脑门儿“你可真是个小鬼精灵。”

    胡灵儿吐了吐舌头,开始指着药柜抽屉上的字,一个一个地问他。

    拓跋子推倒也耐性十足,温温柔柔地教她认着。

    冯锦攥着那个纸团进了里屋,见卿砚投过来询问的目光,轻轻冲她点了点头,这才上前去帮着胡大娘往小锅里放草药。

    等卿砚站起身来,她从炉子的另一头将手里的纸团往前一递,塞进了卿砚的手心里。

    卿砚会意,扬起唇角,借着往炉子里添煤的工夫,将纸团丢了进去。

    冯锦听见纸团燃烧之后火旺起来的声响,放下心来,发出一阵轻柔的叹息。

    看来人活着,便应该是要时时刻刻小心谨慎、不要给旁人留下加害自己的把柄的。

    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终究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等她又出了外间,瞧见的便是拓跋子推正小心翼翼地抱着胡灵儿,指着药柜上的字,一个一个地教她认着。

    拓跋子推写字时总不留神,弄得手指上都是斑驳的墨痕。

    胡灵儿一边跟着他的手指看药柜上的字,一边去摸他的手指。

    过了一会儿又撩起袖子,拿自己胳膊上的胎记去比那墨痕,笑嘻嘻地问他两个颜色一样不一样。

    冯锦的嘴角不由地上扬,只觉得这个场景温馨极了,就好似在她梦里出现过一般。

    就连她那几日来被佟苻贞的胡搅蛮缠弄得晦暗的心,也仿佛忽地照进了一缕阳光,有了透亮的温暖。

    可谁都没有发觉,门外还有一个人躲在不远处,悄悄地望着这温馨的一幕,慢慢地红了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