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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生变

    魏郡太守府内,沮授正坐在厅中,身边不远处便是审配与田丰。

    “广平兄还是说中了。”审配感叹道“这位公子青羽,当真是天子故意为之。不过——”他望着沮授,苦笑一声,“你对他的威胁,有些大了。”

    沮授只是淡淡笑着,摇头道“只是,还差一点。”

    “哦?还差?”审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反问。

    “世间事,大抵祸福相依。”田丰看着他道,“这位公子,是福,亦是祸。”

    白天孙原突然提点沮授,意在魏郡的权力,大多已在沮授之手,沮授声望太高,于这位太守而言亦是威胁。沮授懂,审配也懂,当初力主让沮授和审配进入魏郡太守的华歆也懂。

    可随后却又放手让沮授主掌太守府大半政务,一个挂名的管宁并不能影响沮授所做的一切,如今沮授便是架空孙原,亦是不难。是无奈,还是故意为之?倘若是无奈,便是如今内忧外患,需要沮授这样的人物为他镇卫魏郡。若是故意为之……其中变数,便愈发大了。

    审配望着沮授,这位身份背景深厚的沮家家主,后者感知到他疑惑心思,叹了一口气,道“在下只是奇怪……天子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能让三公妥协、让中官妥协?”

    审配一愣,却想不到沮授是这般思量的。他尚在担忧魏郡局势,而沮授已看到了帝都。

    “或者说,什么方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给孙原这么多?”

    “不觉奇怪么?”沮授冲两人反问“冀州遍布太平道,张角造反,九个郡国,唯独魏郡如今还算安全。这位公子青羽,偏又是天子亲命的魏郡太守……其中,当真太过诡异了。”

    “河北是光武皇帝崛起所在,二百年前,光武皇帝一人入冀州,不足两年时间据有幽、冀二州,其武功赫赫,声震天下,以此根基方能雄霸天下。”

    “而当年危急时刻,耿弇将军力主光武皇帝掌兵权,鲸吞冀州,而被称为‘北道主人’。二位——”

    他望着田丰和沮授,问道“今时局面,比之当年,何其相似?”

    田丰与审配互视一眼,皆是心中一亮“广平兄的意思是,公子青羽不过是天子的‘北道主人’?”

    “当今天子出身河北,他不会派他不信任的人来冀州出任太守,而甫一出手,便是名士、兵权、身份、地位皆给得如此充足,以至于天下为之侧目,孙原于天子而言,便是他的‘北道主人’。”

    “他需要北境出一位真正的权臣、疆臣,更重要的——他需要一位忠臣。”

    足不出冀州,而知帝都事,这便是冀州沮授的才华。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远,他不止看到了冀州,更看到了帝都,看到了天下。

    天子召回了声名赫赫的幽州刺史刘虞回到朝堂,他失去了地方大吏,便需要另一个人替他掌握州郡,尤其是北境——光武皇帝崛起的所在——这个人,就是孙原。

    将来刘虞老了,会离开朝堂,孙原正值壮年,进入朝堂,那时节天子会培养另一个人,代替孙原。

    “孙原如今是什么份量,这小小的魏郡太守府里藏了多少人物?”沮授伸出手,一一点给二人看“留侯张良的后人,骢马御史赵谦的儿子,五代帝师的桓家,当世鸿儒赵歧的嫡孙,统统在这魏郡太守府。司空张济的嫡孙张鼎是虎贲校尉,太学博士之下第一人的华歆华子鱼,再加上青州的三位儒宗都在冀州,这是什么分量?换了其他任何一位太守,都决计做不到如此程度。大汉四百年,仅此一人而已。”

    “你是说,整个朝堂都在支持孙原?”审配根本未想到如此远,此刻被沮授点醒,陡然道,“不,他们是在支持天子!”

    天子在位十六年了,朝堂一直混乱,而今他出手了,他要一个稳定的朝堂,一个真正的盛世江山。

    田丰点头,显然赞同审配的推测,却又望向沮授“五千兵权不拿,说明他心中也有退缩。他太过年轻,天子给他的力量,他未必掌控得了。黄巾之乱,只有被他平定了,他才有这个资格,成为天子的‘北道主人’。”

    “他不是一个人。”沮授一笑,“黄巾之乱是光武皇帝中兴二百年来最大的劫数,可是这场劫数并非不可平定。只要我、你、正南,帮助这位孙公子稳住魏郡,便是为天子、为大汉打下了一块最坚定的基石。”

    “所以,白日里,孙原故意敲打你,不过只是表面功夫而已?”审配恍然,“他希望我们替他稳住魏郡?”

    “他不只希望我们替他稳住冀州,更希望我们替他打赢这场仗。”沮授缓缓起身,望着大厅之外的空旷院落“他将来必是出将入相的人物,绝不会埋没这区区魏郡,如今太守府中人才济济,我既然已为重臣,为何不一展才华?”

    “天下江山,人才无数,我冀州士人,岂能寂寂无闻?”

    邺城,河北重镇,冀州第一郡魏郡治所。

    巍峨的城墙远不及帝都雒阳雄壮,但在这千里平原之上,远望去如苍苍堡垒一般,伫立于天地之间。

    东南苍苍,西北未央。

    管宁与孙原并肩站在邺城城墙之上,远眺东南方,那是巨鹿郡,是巨鹿郡下百万流民的生死战场。

    听孙原细细讲了帝都的局势,身边这位人间隐鹤轻轻摇头“这人世啊,终究只剩这些争夺罢了。”

    “然而天子好手段。”孙原淡淡道“本是一个落魄侯爵,一夕成为大汉天子,十六年间有此局面已是不易。”

    “所以他需要你,需要你替他平定战乱,将来,还需要你替他在朝堂上冲锋陷阵。”

    白衣飘然间,问他“如此,你可愿意?”

    “不愿。”

    他轻轻摇头,轻声苦笑

    “这个世间,谁又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天子刘宏,江山之主,从他登上天子之位的时候便是身不由己,一过十六年,若非他真的不愿再做一个臣子们争权夺利的傀儡,他又怎会如此?

    “你和他的命运,当真好相似。”

    管宁望着他,轻轻一笑“可有自信么?”

    “我不知道。”

    他望着管宁,“我只相信,我有朋友。”

    “朋友。”

    管宁默默念了一句,笑意不绝“原来,你将这太守府内的所有人,都当成了朋友。”

    “你——当真与众不同。”

    “我这双眼睛,看错过许多人。”

    往事已矣,却历历在目,他眉眼低垂,想着淮阴城郊一身伤冻的林紫夜,想着药神谷外孤苦伶仃的李怡萱——

    命运,我当真能握住你么?

    若握不住,我该如何?

    他深吸一口气,冲管宁微微笑着“可我还是愿意相信,信你,信奉孝,信这太守府内二十七位掾属,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