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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生变

    孙原能请管宁为魏郡太守府长史,确实超乎所有人意料,而且管宁、王烈、邴原并称青州三宗,此刻尽在冀州,也让齐鲁之士为之侧目,甚至有许多士子仰慕三宗之名,竟然不顾黄巾军云集黄河两岸,而纷纷渡河来归。加之甘陵国、清河国、赵国、巨鹿郡的难民纷纷逃往魏郡,冀州九个郡国,只剩下魏郡尚在安全,加之虎贲营驻防,自然是逃难者首选之处。

    孙原方同郭嘉从静室出来,便瞧见邺城令崔林匆匆进入,对着两人施了一礼“见过公子、郭君。”

    “崔君免礼。”孙原见他形色匆忙,知道必是要事,脸色稍稍凝重起来,伸手扶着崔林,“何事,慢慢说。”

    崔林是崔琰的堂弟,崔琰是郑玄的首徒,当日颍川月旦评和孙原有数面之缘,更是和郭嘉一同前往神兵山庄,是以皆对崔琰映像极佳。捎带着,这位崔琰的同宗更是让两人另眼看待。

    崔林却是不知他们与崔琰有过这段关系,当下取出一卷竹简,双手捧着恭敬递予孙原道“公子,自郡丞华公与张公抵达魏郡之日起,魏郡的人口便在增加,近几日更是涌入大量中原流民。二公起初以荒地归属流民,如今出了乱子了。”

    紫衣公子眉间一挑,显然未曾料到华歆和张范联手,竟然还会出现纰漏。

    郭嘉苦笑一声,他知道孙原初出药神谷,虽是读过许多书、养了许多年的性,却是第一次碰见这般情况,一个二十岁少年,全无从政的习惯,能压住沮授、田丰这群冀州的豪门大族已是极限,如今繁琐的政务压到他身上来,他自然不能习惯。

    崔林手上一松,却是看见一只墨衣手掌拿去了竹简,眉宇一凝,却又随即释怀了。孙原、郭嘉、管宁三人情谊与他人不同,阖府上下只有这两位一直称孙原为“青羽”,从无“公子”二字,更何况郭嘉乃是门下议曹史,是太守府中的谋士,自然更与众不同些,郭嘉径直取了竹简,勉强算是合理。

    郭嘉却是放荡惯了,随手展开竹简,轻轻一扫,便尽数了然于胸了。

    孙原看看他,问道“怎么回事?”

    郭嘉眉眼一抬,看着眼前的紫衣公子一反常态,手指捏着衣袖一角细细搓着,眼神直直盯着自己手中竹简,便脸上一笑,递交给他道“华子鱼和张公仪,这两个人投机取巧,却是误了接下来的事情了。”

    “怎么了?”孙原一边问,一边细细看着竹简。

    竹简上便是邺城最近的消息与态势。华歆以魏郡郡丞接手魏郡政务,本是应该,他与张范皆是饱学之士,面对阖府空缺倒也从容应对。张范于数日之间将魏郡的案牍卷宗细细过了一遍,将去年上计的材料也核查了一遍,同时联系各县的县令、亭长,宣示魏郡太守孙原即将接任,并通告各县,收束流散的百姓,尽力归属于县城之中,并需仔细核对太平道教众的身份。华歆则是联系了沮授、审配等一众冀州名士,请他们为魏郡出手相助。

    张范和华歆知道太平道必反,然而他们终是迟了一步。便是在这关头,太平道变生肘腋,除了邺城有华歆、崔林等人亲自过问,几十万流民一夜之间变成了黄巾军,将巨鹿郡数个县城攻下,张范、华歆的安民之策转眼付之东流,这场巨灾,让百年不见兵燹的河北第一大郡人心惶惶,邺城之外数千家百姓转眼逃了大半。而那些随着太平道北来的中原饥民则冲进了魏郡。

    张鼎的虎贲营是三河的精锐骑兵,却不能能拦下数以万计的乱民,这群乱民以燎原之势横扫魏郡平原,抢占了原先魏郡居民的房舍、农田,若非张鼎带兵急撤道黄河岸边,这几十万乱民极有可能冲击虎贲军营抢夺军粮了。

    华歆、张范动用了魏郡全部能量,将府库所存储的官粮一并放出,生生将这几十万饥饿的乱民安抚下来了。

    华歆与张范所做的,其实并不算错。然而他们算错了一点,赵国、巨鹿郡、甘陵国等郡国被黄巾军一一攻克,杀王爵、太守,更是让三郡的普通百姓恐怖不已,纷纷往魏郡奔逃,而原先从魏郡逃离出去的百姓更是被裹挟回来,而他们的家园、田舍已经被乱民占据了。

    而此刻,华歆已前往巨鹿郡,张范一个人在魏郡苦苦支撑,清点流民、安排房舍、他已无心再管兵事,张鼎和五千虎贲营便是这个时候在黄河岸边接到了孙原。

    孙原望着眼前的竹简,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

    华歆和张范联手,一个多月的时间竟然将魏郡折腾成了一个乱摊子。

    孙原皱着眉头,缓缓叹了一口气,将竹简递还给崔林,低声道“召集掾属,府中议事。”

    他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崔林听在耳中颇不是滋味,踌躇间便听身边郭嘉道“不必,嘉倒是觉得,该先去虎贲军营。”

    “嗯?”紫衣公子一抬头,便瞧见那睿智的眼光,心中陡然一松,嘴角浮现一丝丝笑意,“理当如此。”

    崔林望着孙原脸上变化,一时间愣住了。

    魏郡太守府。

    决曹掾史审配匆忙走进议事堂,此时郡丞华歆正独坐巨大的沙盘之前,见得审配匆忙而来,随手将手边的布帛藏入袖口,抬眼望着他“正南何事?”

    “郡丞,此事非同小可。”审配一脸凝重之色,他一路进来皆是双手交于身前,双袖遮掩,华歆一眼便知其中蹊跷,待审配步行至身前,方才见他从袖中脱出手来,双手中紧握一卷书简,华歆眼尖,见他如此凝重,自然知道此卷必然深沉。

    “这是刚发的一件案子。”审配将书简递给华歆,低声道“太原王家的人,在邺城郊外强占民田民屋,还出手打人,现在群情激奋了。”

    “王家的人?”华歆眉头一皱,心知不妙。

    王家是开国元勋、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王霸将军的后人,至今二百年,历代皆出二千石,门生弟子遍及冀、并。早年王霸长子王咸东迁琅琊,称“琅琊王氏”,与次子王殷“太原王家”一东一西,此时有王殷的四代孙王懋为幽州刺史、王允为朝中议郎、王泽为代郡太守、王柔为护匈奴中郎将、王芬为冀州刺史,王家的子弟辈大多与河北望族联姻,素来有“冀州崔氏、并州王氏”之美誉,可见其家业博大。

    “邺城令崔林如何处理此事?”华歆接过手来,打开草草看了一眼,眉宇间怒意闪过,显然极为不满。孙原此时正忙于安民,邺城为魏郡治所,最是要紧;而太平道起事,其最可怕的便是民众受激,争相景从,为寇所用,这位王家子弟在此要紧关头,竟然拿百姓动手,当真是瞎了狗眼。

    “崔君的意思是……”审配沉而不语,左手抬手做了个劈杀之状,华歆心领神会,反问道“他可说了什么?”

    审配看着华歆,一字一顿道“欺压百姓者,与贼子何异?”

    “如此最好。”华歆虽是君子,却知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审配是孙原指定的决曹掾史,如此处理自当稳妥。然而……审配如此失措,只怕其中仍有弊端,不禁皱眉道“有何不妥么?”

    “配担心的是这个人为什么会在邺城?”审配低声道“公仪督邮下令安民已有近月,为何这人此时要行此错事?”

    “难道……是他?”华歆眉头为之紧锁,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新任冀州刺史,王芬。

    王芬是党人,赫赫有名的“八厨”之一,其有大名于天下,他出任冀州刺史,刚刚赴任不足十日,邺城便出了这等事情,难道是巧合?还是……他本就打算给魏郡设套、給孙原设计?

    “啪!”

    书简重重砸在手心,华歆沉气道“门下议曹史郭君现在何处?”

    审配答道“公子在何处,他便在何处,想来不是在府内便是在虎贲营。”

    华歆眉头紧锁,此刻请孙原和郭嘉只怕来不及,冲门外喝道“来人!”

    两道身影登时进入门拱手拜礼“郡丞吩咐。”

    “请功曹史张君、五官掾许公和长史管君前来议事。”

    “诺!”两位门下书佐点头应承,正欲离开,便听华歆再度开口“且慢!”

    “子鱼先生?”审配看着华歆,不知其意。

    华歆摇摇头,快走几步,将手中书简递给其中一名书佐道“急赴城外虎贲营,请公子归来。”

    两名书佐应声而去,华歆背负双手,面有忧色。审配快走几步,站在他身后低声道“先生果然也是猜测是王芬计划?”

    华歆遥望长天,摇头到“正南所说不错,王芬虽空有其名,心性过疏,然若是设计公子,怕是防不胜防。外有黄巾翻天覆地之势,内不可再藏变生肘腋之患,歆既为郡丞,不能不为公子分内务之忧。”

    审配点点头,不再说话。

    诸位掾属皆在太守府内,华歆第一次召集长史、五官掾和功曹史等府中大吏商议事情,管宁、许靖、张范三人登时明白华歆碰上了棘手的事情,不约而同皆放下了手中公务,齐奔华歆这里来了。

    管宁匆匆而来,迎面便看见了审配,登时已明白七分。

    张范和许靖随后便到,看见华歆和审配神情,不由自主互视一眼,同时反问道“出了何案,连正南都不能果决处之?”

    “歆已着人请回公子。”华歆抬手示意众人入座,“不过,在公子回来之前,需请各位一同商议个应对策略来。”

    事情的经过其实很简单,冀州经过一次动乱,虽然在种种巧合下,这次动乱并未造成魏郡太过动荡,但民事纠纷可谓层出不穷。

    邺城有民王东林,自称是并州王家的子弟,且在邺城郊外圈了二十亩田地,邺城令崔林将灾民迁回邺城之时,其中有过半民众称自己田地、家园被人侵占,当时黄巾四起,大量民众在逃离家园时很少有人会携带州郡发布的土地证明,所以当他们再度回到魏郡时,就已经丧失了土地所有权。

    邺城令崔林虽然年轻,却别有策略和手腕,虽然只有少部分民众仍有土地所有权的证明,在他手下已一一获得合法土地,并且将那些侵占土地之人一一绳之以法。

    审配一一道来,张范皱着眉头反问道“崔君手段过人,如此安排已是合理,这王东林又是如何出现的?”

    “这正是蹊跷之处。”审配道,“崔君已经算是速度颇快,安置民众之事又是阖府上下并力所为,有王烈公的气节、胡昭先生的声望,和沮授、田丰诸位掾史的四处走动,魏郡、乃至冀州的世家豪门并未掀起一股圈地、夺地的浪潮,所以还算安稳。”

    “王东林这人的出现,是在王芬出任冀州刺史之后不久。”

    张范、许靖同时面现凝重之色。

    王芬的党人身份众所周知,可是冀州没有几个人会搭理这位新上任的冀州刺史。王芬虽然是冀州刺史,但他对孙原没有指挥权,对张鼎也没有指挥权。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想强压孙原,夺取孙原的权柄。

    这个叫王东林的人,不论他到底是不是太原王家的人,魏郡府若是轻视重惩于他,王家皆会心生不满,士族傲气使然,王家和魏郡府上下的仇隙便算是结下了。魏郡府除了孙原从太学带出的一批太学生之外,便是冀州的名士,而这些人基本都是冀州的世家大族。魏郡府和王家交恶,不亚于两州士族反目成仇。若万一出现这般情况,王芬这个冀州刺史必将有利可图。

    他知道孙原是天子的人,寻常方法自然克制不了,所以用了这等谋划,想让孙原和河北的门阀世族心生间隙。他虽然是党人出身,眼下冀州刺史府的掾属们与魏郡太守府的掾属可谓天壤之别。

    “是否要先告诉督邮?”审配反问。

    审配的意思自然是明显,抛除他和沮授关系密切之外,沮授本人是冀州魁首人物,他若是知道其中事情,恐怕要妥协一二。然而此事涉及民政,孙原第一个“杀”令便是在此,沮授虽不一定会对这人让步,却会为冀州士族斡旋,这便是华歆等人不愿意看到的。

    华歆想都不想,摇头道“沮君清正,此事绝不能涉及他。”

    审配哑口无言,华歆忌惮沮授至此,恐怕也是孙原对沮授的顾忌罢?

    “正南莫要多想。”许靖察言观色,一眼便瞧出审配心思,解释道“子鱼先生是怕其中事情恐有后手,沮君为魏郡冠冕,便出了事情仍能力挽狂澜。”

    审配点头,已是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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