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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脱困(上)

    夜半子时,万籁俱寂。

    巨大的篝火没有渐渐缩小,反而愈发盛大,方圆六七十丈内的夜空亮如白昼,悬空弦月也仿佛失了颜色,躲入重重幽暗之下。

    许定和许褚确实思虑过人,不仅是区区武夫。即使是荀攸也找不出计划中的漏洞。

    所有人被分成了十队,每队人数皆在三十人上下,除了许裕带领十名青壮之外和孙原等人之外,每队人数青壮与老弱皆是一半一半,许定和许褚分别率领三队,从南北两侧离开,其余四队都随着孙原、许裕直接向东,前往耒阳亭。如此计划,一来是免除人数过多,行动之下难免容易暴露;二来分头行事,以免不测之时能够互相照应。

    许定望着身前巨大的火堆,缓缓将手中的木柴扔了进去。

    那是整座村子最后一根木柴。

    本就所剩不多的木柴给予了篝火新生一般,原本已经收缩了不少的范围再度扩大。

    孙原站在他身后,缓缓问道“倘若彼此流民背后另有人推动,今日之局势怕是正中圈套。”

    许定的背影巍峨如山,脊梁挺拔。孙原的问,其实也是荀攸的问,也是许定自己心中的疑问。

    他们进入村落时毫发无损,甚至抓了一头猛虎。那么他们今日离开,是否正是流民幕后之人的守株待兔?

    想起头戴黄巾的浩荡人潮,即使是许定这般坚如磐石的壮士也不禁变色。

    他转过身来,看着孙原“太守以为如何?”

    孙原摇了摇头“原尚不确定,这流民背后的人,目的何在。”

    孙原不确定的是,张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孙原是魏郡太守,是冀州太平道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拔之而后快,所以他选择折返颍川,甚至改变路线去了谯郡。但是他没想到一马平川的旷野之上,太平道留了一座村寨,这座村寨是他和魏郡诸多掾属避难的唯一所在。

    可是太平道数万流民过境而去,并不攻击村寨,这让荀攸、射坚等人有所顾忌,并不敢下定论。

    许定和许褚代表许氏宗族来救援,对于孙原一行,其实并无顾忌,只不过许定有所猜测,对孙原颇为有礼,且邴原对一村居民有救命之恩,否则早已将孙原一行抛弃而去。

    “如果他们的目的是除掉太守……”

    许定望着孙原,后半截话语并未出口。他知道,如果对方仅仅为了孙原,他没有必要用许氏族人的性命为孙原殉葬。

    “壮士不必担心,原自有安排。”孙原看透他心中所想,“对方必然有所取舍,即便是冲着原来的,也未必会为难其余人等。”

    许定略一躬身,以示敬重“太守高义。”

    两个人紧闭寨门,整座寨子已空无一人。

    “如此,可当瞒过一些人了。”

    许定飞身攀上箭楼,却猛然发现一袭紫衣竟然已经站在身前。

    孙原的身侧立着一尊草人,与他一般身形,他轻瞥一眼,笑道“这尊草人莫不是拿原做得原型?”

    许定心中诧异,他本以为孙原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儒生,全然不知他身法竟然如此高绝。他尚未有所感应,孙原便已独立丈二箭楼之上。

    孙原微微一笑,便俯身一跃,宛如一道紫色的烟云,飘然而落。

    村门之外,只有李怡萱和林紫夜两道窈窕身影。

    许定从箭楼上一跃而下,像一座小山似的重重落地,仿佛连带地面也震动了几分。

    他起身看着身前的孙原,淡淡道“太守好身法。”

    “壮士过誉了。”孙原回身亦是看着他,微微拱手“就此别过了。”

    许定点点头,躬身行礼,拜别而去。

    “青羽,我们现在如何行动?”

    李怡萱半拥着林紫夜,两个人互相依靠,在月色下竟是如此出尘脱俗。

    “若非世态紧急,便是这般看着你们,看上几十年,也是人生福分。”

    林紫夜一手怀抱手炉,抬起另外一只手猛地在孙原脑袋上敲了一记爆栗,嬉笑道“你就不能正经点?”

    孙原握住她的手,轻轻把她拉入自己怀中,他眉眼轻抬,冲李怡萱道“我带着紫夜,雪儿你跟紧我。”

    李怡萱不禁掩口轻笑,道“你是忘了,我的轻功是你教的么?”

    孙原哑然一笑,弯下身来,一手伸入林紫夜腿弯,将她横抱在身前,登时四周中弥漫起淡淡的春风拂面般的暖意。

    “青羽你小心些,每半个时辰就停下来调息。”李怡萱轻声叮嘱道“寒天沐暖耗费真元虽是不多,你却还要一心二用,还是应当小心些。”

    “无妨。”孙原轻轻一笑,脚下一阵氤氲泛起,宛如水流汇聚,足下踏浪。

    “走了。”

    一白一紫两道翩袂身影,在月下飞驰,转眼已消失在茫茫原野。

    荀攸、许靖等人提早两个时辰离开,一行人皆是青壮男子,脚程远比其余几路快些,此时他们已快抵达暮阳亭,越过暮阳亭不到四十里便可抵达耒阳亭。

    他们并未出现在大道上,而是藏身在一处天然石洞中,若非许裕等许氏族人对此处地形极为熟悉,只怕亦不能寻觅到如此上佳的藏身之所。

    为防生火是烟雾太大,许裕等人特备了木炭,生了火来,一来驱寒二来烤食干粮,最主要便是洞中潮湿,冬季刚过,到处都是融化的雪水,让席地而坐的众人颇为不舒服。加之石洞虽是隐蔽,却并不十分宽敞,邴原、王烈两人和许靖等人倒是坐得颇为接近,反而与许裕等人生分了起来。

    射援看了看邴原与许裕之间,眉头轻皱,正欲说话,手上一紧,正是射坚伸手按住了他,后者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随意说话。

    许靖淡淡瞥了一眼,轻笑道“何谓世风日下,此即是也。”

    荀攸正在旁边闭目养神,冷不防身边许靖竟说出这般话来,不禁睁开眼来,低声道“文休先生,岂不闻救狼反噬之语耶?”

    许靖闻弦声而知雅意,回顾身边的赵俭道“荀公达以我比做豺狼矣。”

    赵俭满脸尴尬,不知如何作答。不远处射援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心知适才兄长为何按住他不准他言语,满座皆是饱学之士,打起机锋来竟是不让分毫,他刚才若是话出口了,只怕连许靖这般豁达都做不到了。

    射坚此时亦是心有余悸,许靖不过是看不惯士子与农夫平坐,便被荀攸指责为“反噬之豺狼”,许文休这般名满天下,都被荀公达这般指责,若是适才射援说了几句不该说的,怕是要被众位名士生吞活剥了。

    正尴尬间,猛然听得洞门之外传来一道声音

    “公达可是在内?”

    许裕眉头一凝,右手已握住身边刀柄,周身气机内敛,已做猛虎欲扑之状。这边荀攸闻声却是身体一震,悄然抬头“这声音颇有几分熟悉。”便微微高了几分声音,回答道“来者可是颍川郭奉孝?”

    外头那人笑了两声“被人追踪了尚且不知,容嘉去会一会这位太平道的高手。”

    洞内众人皆是一震,全然不知郭嘉的言语有几分真假。

    洞外十二丈,郭嘉一身墨衣,身后四尺三寸剑匣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檀香,眉眼嘴角间皆是微微笑意。

    他身前不远处,正站在一位儒雅儒生,衣袂翩跹,手中一管二尺铜管,宛如箫笛。

    “这位先生好眼力,亦是好真元,在下修为也勉强可算与地榜人物比一比,竟这般轻易便被识破了。”

    那人遥遥作揖“在下太平道中人,别号玄音先生。”

    郭嘉微微错愕“原来是大贤良师高足,郭嘉失敬。”

    大贤良师张角,自创立太平道之日起,便广收门徒,但是其弟子真正出众的不过十余人,其中最具过人才华的被称为“太平八道”,其中名列第三的便是眼前这位堪比地榜高手的玄音先生。

    “区区劣名,竟然能入颍川第一奇才之耳……”玄音先生面色和善,却是颇有几分不卑不亢,言语似弱实强,笑道“玄音颇当引为幸事了。”

    郭嘉听出了他话语中深藏的冰冷,也看到他缓缓抬起的铜笛。

    郭嘉轻轻摇头“君子动口,不可动手。玄音先生这般超凡的人物,何必与寻常武夫一般?”

    玄音先生冷哼一声,仿佛不屑一顾,手中金黄色的铜笛,在月色下熠熠生辉,闪烁如星。

    郭嘉抬头,却不是看他,而是望向了远处的幽暗小路。

    “这般剑拔弩张,莫不是有精湛的剑技一观?”

    清脆悦耳的声音,穿过十丈距离,幽幽入耳,玄音先生身躯一震,悄然回头,却见高高的树枝之上,一道白色身影飘然出尘,恍然如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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