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安之地皆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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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谁白衣

    仇清欢摔坏了脑袋,醒来后第一件事,是问伏在她床头的惊蛰“你是谁?”

    惊蛰哭哭啼啼地跑去寻来了孙神通和仇秀月。

    刚踏进房门,就见清欢坐起身来,弯着腰干呕。

    一阵铁锈味道涌上来,将她恶心得晕晕乎乎。

    孙神通只瞧了几眼,让惊蛰照顾着多休息。仇秀月扶着孙神通来到门外。

    “多谢孙长老出手相助。”

    “寨主哪里的话,当初老夫研制奇门地雷,就是为了能够救人性命。欢丫头是个性情中人,待她好了,寨主还得多多开导才是”

    仇秀月点头,眼里尽是疲惫。

    走到院门外,孙神通摆摆手让她回去休息着,不用送了。

    方才两人在岱山堂招呼众人处理后事,从天黑到天亮,还未曾合眼。一想到这里,仇秀月不觉困意袭来,眼皮无力地下垂着,只想快些回屋休息片刻。

    仇清欢靠在床头,目光望向窗外,眼神呆滞且无神。半盏茶的功夫过后,突然能想起所有事情来,震惊与悲痛猛烈地向她袭来,于是控制不住地,眼泪不自觉往下掉。

    “白露姐姐”

    三日后,许十安终于回到了青城寨。

    仁和堂前,摆满了大大小小几十个棺椁,长的长短的短。

    堂前之人,皆身着素白衣衫。

    仇秀月往香炉内添了三柱香,转身望向跪坐在堂前的年幼弟子们。

    “辛苦诸位。从今往后,定要振作起来,青城寨不会因此而倒下。”

    清欢就在第三排的中间位置,她不敢望向前方的棺椁处,因为她知道,那里面躺着的是白露,此时已经与世长辞,再不能与她相见。

    许十安到达寨门时,无弟子把守,随便找了棵树将马儿拴好,飞奔至仁和堂。

    仇秀月正在吩咐着弟子打扫厅堂,一丝不苟,雷厉风行,她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悲痛之情,旁人看了还以为昨晚发生的大火只是幻象。

    “仇寨主,请节哀”

    “原来是许少侠,衡阳那边如何了?”

    许十安难以启齿,沉默不语。仇秀月恍然大悟,随后自嘲一笑,道“我懂了。少侠一路赶回来辛苦了,我这就让人给你收拾房间”一想到岱山堂的东西两厅客房早已被烧毁,心里便一阵悲凉。

    许十安摆摆手称不必大费周章,吴越盟与青城寨的人马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还请寨主主持大局。

    仇清欢就一直跪在那里,从深夜到现在,接近晌午,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双腿失去知觉,身旁的惊蛰轻声叫着她,也反应了半晌。

    “清欢,许少侠回来了。”

    仇清欢还是一动不动,惊蛰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知道了。”

    双腿早已麻木,不能支撑着她起身。口干舌燥,胃里一阵痉挛。

    惊蛰扶着她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勉强站立着。

    “清欢!”

    是他的声音,他回来了。还是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温润如玉,温文尔雅。清欢站在原地,等着那人向她快步走来。

    不知怎的,心下突生厌恶,不敢,或者说是不想抬眼看他。

    “清欢,我”

    “你跟我来,有什么事别在这里说。”

    青城寨弟子的亡灵尚未得到安抚,清欢不想打扰到他们。

    许十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的这份伤心欲绝,不敢轻易触碰此时的清欢,也不敢打搅她脆弱的灵魂。

    推开院墙的木门,踏进去,两人回到了清欢住处。

    “你在这里等着。”

    清欢将他拒之门外,十安只好坐在秋千架上玩弄着手指,思考该如何安慰她是好。

    翻箱倒柜半晌,清欢拿着一堆书信走出来,是之前十安写给她的。

    许十安默默地坐着,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见仇清欢拿着信件径直朝他身后的灶房走去,随后手中多了根燃烧着的木柴。

    少女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始终不抬眼看他,冷漠至极,就连呼吸都是冰冷的。

    来到许十安面前,将书信一把丢在秋千架上,然后一封一封地烧掉。

    十安措手不及,眼里充满了不敢相信,是惊诧,是愤怒,是悲痛,随后是心灰意冷。

    就这样看着她烧掉所有的书信,火苗将墨色的字,一字一句地吞噬掉,化为灰烬。就好像这把火在将他的所有期许和希冀燃烧殆尽。

    “许十安,往后不要再和青城寨有往来。”

    “欢儿,你若要怪我,就怪吧。谁也没想到,竟被奸人所蒙骗,此行是我一手策划的,是我害死了无辜之人,是我让青城寨蒙了难。”

    “我不怪你,我只恨我自己太软弱。一直以来,我都期望着成为真正的大侠,却始终不敢迈出这片土地,始终无法不依赖亲近之人。我依赖阿爹阿娘,依赖师兄师姐,依赖你若不能独当一面,那便永远不会是我想要的结果。”

    “可你没必要将我推开,你大可不必理会我!你想做女侠,尽管做去吧,我只默默陪在你身边,助你一臂之力,你若不需要我,那便无视我。可如果万一,万一你想要与人相伴,我只希望你能想到我,哪怕只是想到我”

    “十安,你我本就是两条道上的人,你还不明白吗?”

    “为何?你为何要这样?我曾说过,我不屑达官贵人的身份,我也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想守着心爱之人”

    冰雪消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仇清欢心里化开,暖流在心口流淌。

    许十安继续道“是,我是心仪你已久,可我不怕亲口告诉你,只是不想拖累你。欢儿,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仇清欢晕头转向时,对方一把执起她的双手,真挚地望向她的双眼,他眼里的热情快要将她融化掉。

    可就在一瞬间,可能就在眨眼间,清欢迅速将手抽出,冷静地垂下眼眸,方才还碧波荡漾的春水,瞬间化成了寒潭。

    “世上有些东西,不是你不想就能改变的,反之,也不想任何你想要的事情,最后都能如愿以偿。”

    十安欲言又止,清欢神情冷漠,冷不防问道“许十安,你是不是右臂被人打了一棍。”十安愣了愣,算是默认,清欢自嘲轻笑,继续道“许少侠回吧,我累了,要进屋歇息片刻。”

    “为什么?”

    清欢转身。

    “为什么得不到就不能争取?”

    从秋千架到房间门口,统共不到二十来步的距离,可清欢觉得这条路好长好长,似乎没有尽头,也花掉了她所有的力气。

    “仇清欢,你也是心仪与我的,对吗?”

    清欢痛苦地闭上双眼,拼命忍住想要回身向他奔去的冲动,两行热泪却将她的理智唤回。

    “你为何不回答我?你怕了!”

    仇清欢逃也似的回到屋内,背对着他关上房门。她望了望空荡荡的炕床,想起昨晚,她忙碌了一天,帮着阿娘打理厅堂,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院内,突然被人用手帕捂住嘴,拖回屋内的场景。

    她当下怕极了,怕一命呜呼,被人用剑划过脖颈,鲜血喷涌。

    “是我咳咳”身后那人放开手,猛烈咳嗽起来。

    “云暮?你怎么会在这儿?”

    “回头再向你解释,”他虚弱极了,胸口像是被人拍了一掌,气若游丝,“能否,借住一晚?”

    清欢点点头,他轻声说了句,叨扰了。于是,自顾自倒想坐榻之上,右腿不小心碰到方桌上的茶杯,杯子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无妨,你歇着,我来。”

    “抱歉在下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我知道的,你且先安心歇着,莫要讲话了。我去烧些热水。”

    “仇仇姑娘段洵使了招空城计,将人都骗过去了,其实早就埋伏在青城周围,今晚的放火烧山,是早已计划好了的。”

    仇清欢站立在脸盆面前,取毛巾的手顿住,不敢回想那晚发生的一切,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是段洵的手下么?”

    “是,也不是。他们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不过在下听说,许少侠被人半路拦截,就在那晚,好像是朝廷的人。”

    手举累了,干脆放下来,听他讲,“你想说什么?”

    “在下只是在想,朝廷里的人应该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时候为难许少侠,无非是为了拖延时间,将贵寨的援兵拖在半路上罢了。”

    “什么意思?”

    “恕在下直言。许少侠身份不凡,凡是与他有关的一切举动,都在朝廷的监视之下,好像是有人不想让他参与其中,不想让他与贵寨有任何牵连。”

    “朝廷为何要插手江湖纷争,阁下说笑了。”仇清欢回道,更像是在自我安慰。

    “姑娘错了,朝廷不在乎江湖纷争,在乎的是许少侠这个人罢了。”

    仇清欢听明白了,许十安参与灭教之事已是上京那位最后的容忍限度,见他义无反顾地冲回青城寨,那位终于按捺不住了,便主动出手,防止他陷得更深。

    此次吴越盟加入,本就是打着苏华轲,右护法的名号,与许十安无甚关联。若他抢先率领人马回来营救,便是京中子弟参与动乱,便会冲撞齐王最最忌讳的东西。

    是许安侯吗?

    养心殿内。

    “陛下,查到了。果然如您所料,许安侯五子参与其中,奴才命人将他拦下了,名义上还是苏府二少爷私自派遣手下。”

    “李光姚,胆子越来越大了!罢了,你命人将此事写下,待会儿就送到侯府上去吧。”

    “奴才明白,奴才这不是替皇上分忧嘛。”

    好一个抓住把柄,收买人心。

    许文淮将密信拿到油灯处,烧掉,然后丢入洗笔缸中。

    “老爷,有何吩咐?”

    “你马上派人前往苏府,让苏家老爷把三少爷抓回来。”

    远在楚地的许十安,不曾注意上京中的风吹草动,还是苏华轲无意中与他提起,他才知道,原来朝堂大变,侯府上下如今变得举足轻重,他那寡淡的父亲,也被迫参政。

    “之前安侯不问政事,众人都无暇顾及,也就罢了,如今成了东厂暗卫统领,怕是会引起很多有心之人的监视。十安,你真的不回去看看么?”

    苏华轲看着许十安若有所失的模样,沉默良久都不接话。

    “唉,你就别难过了,日子总得过下去。青城寨重建缺人手,我会留下来帮衬着些,你放心吧。十安?”

    许十安抬起左手捂住自己的右臂,思索着道“表哥,我前两日赶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朝廷的人。”

    “什么?”

    “嗯,朝廷的死士。”

    “听闻现在朝廷死士是由内侍总管李光姚掌管,而李光姚是皇上近侍,难道怎么会呢,陛下怎么会插足这等事,你定是看错了,没准儿又是段洵的奸计。”

    “呵,我许十安也算是有派头,一举一动也能惊动陛下。”

    两人坐在仁和堂内临时搭建的工棚里,感叹世事无常之时,也在关注着上京城内的动向。

    周琛趴在白露棺椁前哭的不成人形,悲痛万分,周溟看着儿子如此模样,也不由得老泪纵横,轻声安慰着,在一旁偷偷抹泪。

    仇清欢闻讯赶来,先是确认去衡阳的人有没有受伤,接着就瞧见了魏铎。

    他静静地站在敬事堂内,地面上满是血痕,人们都忙着打理别处,只将敬事堂的尸体都搬了出去,还没来得及扫洒。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来人了,转过身来,清欢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阿爹”

    魏铎爱抚着清欢的脑袋,不愿表露出一丝悲痛,安慰道“欢儿,辛苦你了。”

    清欢摇头,说,不辛苦。

    将浊莲教教徒的尸首运去山中焚烧的时候,清欢心里竟充满了快意,她为自己的这种邪恶想法感到羞愧,但随后这种羞愧便烟消云散了。

    她站在火光处看了好久,直到尸体被彻底焚烧后,才和弟子们合力将剩下的骨架埋葬起来,等泥土将它们腐蚀。

    “清欢,你在想什么呢?”

    惊蛰扛着锄头在她耳边发问。

    “我在想,人的生死是否都有意义。”

    白衣,素白发带,少女清冷的面庞,和青城山。

    惊蛰没有接话,她知道,清欢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追求心之所想,至死不渝,乃生死的全部意义。

    ------题外话------

    不好意思,来晚了,才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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