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安之地皆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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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别意

    清风明月,一轻敏灵巧身影如风般踏过青砖瓦砾,银色月华轻披肩头,少女的神情机灵中带着专注,她已找准猎物,露出得意神色,袅袅纤细身段立于墙头,双手负背,待目标转过街角,她悄无声息地俯身落地,双足踩在青石路上,胸口一阵暖意,暗道应是自己这些天练的内功小有成效,方才追赶中屏气凝神,真气在体内迂回婉转,任督二脉畅通无比,现初次尝试,便能掌握自如,不由得心情大好,展颜一笑。

    身前面庞黑黝黝的男童像是撞鬼一般,颤颤巍巍道“侠女姐姐饶命,糖糕已经被祜昌吃光了,等祜昌回去向掌门讨得银子,就还给侠女姐姐。还请侠女姐姐高抬贵手,放祜昌一命吧!”不等清欢答话,就自顾自嚎啕大哭起来,仇清欢一时之间竟手足无措。

    “你这小顽童,本侠女看起来像动不动就取人性命的人吗?”掏出胸前手巾,走上前递给男童,“你说你叫祜昌?还提起了掌门?这样吧,只要你告诉姐姐你是何人,拜师于哪个门派,我就原谅你!”

    祜昌用手巾擦了擦眼泪,顺带擤鼻涕,在清欢鄙夷的目光下仔细收好了放入怀中,脸上还带着委屈的表情“侠女姐姐真是好人,那我告诉你就是了,侠女姐姐不要说与外人,不然掌门再也不会带我入中原玩了。”

    清欢本就闲来无事,就牵着祜昌的左手,一边走出黑漆漆的深巷,一边听他讲自己的事情。原来这个不过七八岁的男童,是来自苗疆滇西族的苗人,拜师于滇西蛊门,现如今的掌门人也是滇西族族长苗刃正是祜昌的叔父,此次华山论剑带祜昌一同前往,也是为了让他长长见识,感受武林盛况。苗人擅长巫蛊之术,能够驭五毒,即蟾蜈蛇蝎蛛,但不乏滥用蛊术,危害世人之徒,蛊门立派规矩森严,苗族长老教授蛊术,一是为了延续传统,二是为了求得自保,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残害百姓,损坏门派名声。蛊门与南岭药师谷的弟子并称为天下“神灵后生”,就是说他们学习药理之术,是为了悬壶济世,安抚苍生,这两个门派在武林中名声清誉,颇有不染世俗之风,历来不参与江湖纷争,故两大门派长老都是德高望重之人,深受当地百姓爱戴。

    祜昌提起滇西风土人情之时,两眼闪烁着兴奋的光,仇清欢有些向往滇西风情,又不由得想起青城寨,突然有些想念阿爹阿娘了,于是脚步放缓,开口问道“祜昌,你今年多大了?如今歇在何处?我好将你送回去。”

    “祜昌九岁了,跟着叔父歇在乾福客栈,就在不远处,那就有劳侠女姐姐了!”又是一副笑嘻嘻的天真模样,倒是让人无法拒绝,清欢想,罢了,既然是自己提出来的,就送送他吧,毕竟这么小的孩子,要是又耍什么花招,也打不过她。

    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乾福客栈,祜昌说他们来得晚,没有多余的客房,掌柜特意腾出后院一间小居室供他们族人歇息。后院有一口石井,笼子里养了些家禽,厨房里传出锅碗瓢盆的声响,对面三间居室,应是给小二们住的地方,最边上一间看起来稍好的屋子,应该就是给掌柜住的了,不过现在腾给了祜昌的族人们。祜昌蹦蹦跳跳地到门前,轻声问了句,就见一个中年男子打开了房门,同样是黝黑的皮肤,甚是面善,一看到祜昌,和蔼的脸上挂上一丝愠色“祜昌,你又跑到哪里疯玩去了?跟你说了出门在外,要小心谨慎!”

    “苗刃叔父,我不过就是到附近转了转,您别生气!你看,有位侠女姐姐送我回来呢!”那男子顺着祜昌手指的方向望了过来,细细打量了清欢一番,快步上前,拱手道谢。清欢赶忙推辞,忙道举手之劳,不敢当。

    “敢问姑娘是何贵门子弟啊?苗刃应当前去道谢才是。”他一眼就看出清欢是体态轻盈、身手不凡之人,谈吐间内息平稳,背负长剑,寒光毕现。

    “苗刃族长客气了,在下青城寨仇清欢是也。不过是见祜昌一小男童,游走于繁华街市,唯恐被不怀好意之徒拐走,就暗中跟着,没想到祜昌听觉极其敏感,清欢半途被发现,实在是惭愧。”说完低下头,斜斜横了祜昌一眼,小男孩躲在叔父身后,正对着她吐舌头。

    苗刃微微转身皱眉,祜昌便老老实实站出来,像模像样地鞠躬“多谢清欢姐姐暗中保护,好人有好报。”苗刃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再次道谢。清欢不好多做打扰,便转身出回到了客栈大堂。路过院中一个参天大树时,多逗留了几步,此树甚是眼熟,眼熟啊。

    待回客栈时,白露正要歇下,见清欢蹑手蹑脚地进屋,嘱咐了两句,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就上华山。中原武林共举办过四次华山论剑,这一次却是最受人瞩目的,在经历前朝大改之后,各门派近些年才又有了欣欣向荣的发展迹象,而明剑派作为武林门派的中流砥柱之一,一直备受关注。长老钟谷陵一心复派,小有成效,不光是明剑弟子,不少武林门派也都举荐他为下一任明剑掌门,钟长老却是个冥顽不化之人,他昭告弟子,无规矩不成方圆,明剑掌门,不得从长老中产生,此事也就一直拖着。

    仇清欢听师哥师姐们谈论这些事的时候,觉得离自己很遥远,但是明日就要见到许多呼风唤雨的前辈了,心中难免激动不安。辗转反侧半宿,刚睡着没多久,天微亮,便被白露叫了起来。草草收拾一番,便上路了。

    今日着一身月白中衫,外披一件鹅黄色绫纱丝衫,未施粉黛,只一根桃木簪斜斜插在发丝中,右手持剑,明亮快活,又不失腼腆内敛。此次举办场地选在了北斗刀派的北霄山庄,作为东道主,掌门徐怀民极为重视,早早的命令弟子好生布置。

    北霄山庄大堂内已布置好了席位,首座无人,次席留有四席,为北斗刀派四大长老之位,首座两边整起摆好了红木椅,为各大门派掌门人座位。清欢一行人到时,人声嘈杂,已坐满三分之二有余,周溟向引荐的弟子打完招呼,就寻得位置,坐下了,又嘱咐他们不要随意走动。

    少顷,一花甲老人从门口大踏步入堂而来,身边众人纷纷站立示意,老人面带微笑与众人客套寒暄,坐上首席。

    “今日有幸迎得各位侠士前来,令我等云霄山庄蓬荜生辉,承蒙各位关照,徐某幸甚至哉!”众人纷纷应和,一派祥和气息,待众人复又入座,开口道“那便按照老规矩,论剑之人必为武林高手,大家公平较量,不得施展阴谋诡计,也好让其余各派弟子观摩一二,从中习得一招半式。”

    徐怀民携各大门派掌门人抽签,第一式为轻功,参加论剑的武林人士早已挤破门楣,都想来凑热闹,奈何第一场比试的难度已经非常高,刷去了一大半。接下来众人跟着转场到擂台,分组进行比武,最后的优胜者再一同决战华山之巅。

    分组比赛进行到晌午,众人回客房小憩,清欢丝毫不觉困倦,玩性大发,跟着年轻弟子们跑东跑西。面前走过一位青袍加身的道姑,手持青霜剑,寒光毕现,原来是峨眉静慧师太;这边大堂坐着一对璧人,女子一身素白,男子靛蓝长袍,一刀一剑,两人正窃窃私语等待上场,有人向清欢介绍说,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夔门双侠。

    仇清欢在北霄山庄兜兜转转半晌,直到目光定在不远处一棵古树上时,才展颜一笑。提气纵身一跃,刚好落在树窝,从此处望过去,比武擂台的景象一览无余,心情顿时开朗起来,靠着树干浅眠。

    “哥哥,你就随云瑶回去罢!中原武林的事情,容不得我们掺和!”刚闭上眼不久,树下传来一清脆灵动的年轻女子声音。

    “云瑶,我不是让你跟着圣姑好好研习吗?且不说你违背教令,私自出逃,教中之事还轮不到你来插足!”声线柔媚,竟像是女子。

    “哥哥!云瑶也是担心你的安危,大老远追随而来,哥哥不安慰便罢了,还责怪我!”

    “唉,”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瑶儿,这件事我自有分寸。明日我便安排林叔送你回去,哥哥有要务在身,无法抽身保护你,你也莫要再为难我了。”说完,不由分说,转头离开。

    年轻女子撅了噘嘴,不满地哼了一声,气的在原地跺了跺脚,也快步离开了。

    仇清欢坐在树上,听得云里雾里,转头一想,江湖之大无奇不有,何况武林盛事,聚集了五湖四海的人,听到看到什么都不算稀奇。只是扰人清梦,着实令她有些烦闷。甫又闭上眼,树底下又传来那个柔媚的似女子般的声音“听够了么?”

    见树上之人纹丝不动,轻笑一声,复又说道“敢问贵派就是这样教导弟子偷听别人说话的吗?”

    仇清欢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能躲就躲的原则,但是一触及到青城寨的尊严问题时,就完全没办法坐视不管。翩翩鹅黄身影,阵阵茉莉暗香,清欢已然落于那人面前,语气中带着微微怒气“阁下当真说笑了。不巧在下寻得一上好观景之处,没享受多久,就被嘈杂之声叨扰,敢问贵派是这样教导弟子无端给他人平添麻烦的吗?”

    那人玩味一笑,眼底笑意更深,微微勾起薄唇,轻展眉头,道“哦?原来是这样,是在下叨扰了女侠清梦,还请多多海涵。”

    手上作揖,身子却立得直直的,语气里也没有丝毫的歉意。清欢淡敛怒意,毫不示弱地抬起下巴,并不想跟眼前之人一般见识,不屑地低眸一笑,草草抱拳示意,转身就离开了。

    未时,比武擂台又开始热闹起来。众人正热闹地观看比武时,北霄山庄大门被一群人堵得水泄不通,只见众人围着十几来个互相搀扶着的明剑弟子,个个衣襟染血,鼻青脸肿,各派长老的目光被吸引过来,钟谷陵率先快步上前,问为首的弟子“怎么样了?”

    明剑弟子恭敬回道“钟长老,秘籍找回了,但是师兄师弟们元气大伤,十六十六他”话未说完,便嚎啕大哭,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钟谷陵苍老的面容,露出了震惊的神情,他慌乱地拨开人群,只见青石地上躺着一名年轻的明剑弟子,已经断了气,怀中紧紧攥着明剑秘籍,封面字迹清晰可见,《庐山逍遥游》。钟谷陵老泪纵横,在众人面前一忍再忍,终是爆发出来。

    原来,明剑派此次前往华山一带,并无意争夺落脉双刀,钟谷陵复派十余年,各处寻找明剑派遗失的秘籍,终于得到消息,门派轻功秘籍散落在陕地一位书生手中。打听到书生为人和善,好结友,于是派弟子们上门拜访,不想刚到宅门,开门的老者说,书生被人暗杀,如今宅子已经荒废掉了,只剩宅中女眷,不方便见客。明剑弟子们好说歹说,终于见到了书生发妻,却换得一阵咒骂。众人只好原路返回,不想在路上遇到一群黑衣人,二话不说就冲上来,个个下狠手,不留余地,明剑弟子们殊死搏斗,对方全军覆没,搜到了门派秘籍,又见每个黑衣人手腕上刻着一朵黑色莲花。只是,对方来势汹汹,虽然明剑敌寡我众,还是牺牲了一名年轻的弟子。

    此事一发,北霄山庄乱了套,有人指责钟长老不顾弟子安危,不调查清楚就随意派遣弟子,竟遇上了江湖臭名昭著的浊莲教,平白无故造成伤亡惨重的局面。但更多的人一边同情明剑的遭遇,一边发表对浊莲教恨之入骨的言论。

    眼看局面越来越不受控制,北斗派徐掌门站出来主持大局“各位稍安勿躁。浊莲教受朝廷官员保护,没想到如今越发肆无忌惮,徐某与各位一样,亦是义愤填膺。但也请各位体谅钟长老一片复派苦心,莫要再多做评判。徐某与各大长老商量再三,以为私人恩怨请先放到一边,华山论剑大会照常进行,不得延误!”

    底下马上就有人反对此举,有人觉得北斗不仁不义,见死不救。徐怀民又解释道,药师谷弟子和蛊门弟子已倾囊相助,救治伤员。

    清欢觉得,徐掌门能观大局,控局面,看上去冷血无情,实际上在短时间内就已经安排好了各项事宜,而且这几个大门派一直以来和睦相处,从无纷争纠葛,几位大长老私底下交情甚深,他们的情感,容不得他人置喙。一时之间,觉反对之音吵闹烦躁,想快点逃离这个喧闹的大堂。

    鹅黄身影不露声色地穿过人群,手持长剑,向山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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