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葬神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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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鱼腹藏情

    赵千山甩了甩手,将那枚薄如蝉翼的小刀递给身后的仆人,顺势接过滚烫的毛巾擦拭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随后小心翼翼的剥开那张从鱼腹之中取出的用油纸裹住的纸条,扫了一眼,接着将纸条推到站在对面的长子赵无极面前,后者看了之后,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站在一旁发现异样的幼子赵无痕一把夺过纸条,看了两遍,脸色奇怪的摇了摇头。

    “你们怎么看?”赵千山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掏出一枚刀片,在青鱼的脊背上缓缓割下一块肉,放入嘴中,细细的咀嚼,“真不知道玲玲用了什么办法,从黑水城运过来的青鱼竟然存活了这么长的时间,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鲜美。”将刀片放在盘中,赵千山叹了一口气,“我永远记得第一次生吃青鱼的场景,转眼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你们说说,陈志那个老狐狸怎么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呢?”

    “父亲,”作为长子的赵无极心思缜密,再次拿起纸条看了一眼,“字迹绝对是小妹的字迹,印章也没有问题,只是无极不明白,为什么小妹已经飞鸽传讯,却还要费尽心思将同样的消息藏在鱼腹之中送进千山府呢?”

    “再懂事的飞鸽也是人训练出来的,谁也不敢保证这讯息在你我看到之前是否有旁人看过?”赵千山拿起刀片在鱼腹的两旁小心翼翼的切割着,“打着祝寿的幌子给家里送些青鱼,想必没有人会太过在意。若不是恰好今天我想吃鱼,你我怕都想不到这鱼腹之中竟然暗藏讯息,”赵无极咀嚼着鲜嫩的鱼肉,“你我都想不到的事,世人又岂能轻易看破。”

    “不对,有问题,”一直沉默的赵无痕抬起头,连着说了两句,作为赵家的幼子,赵无痕自小便聪慧过人,“家姐说的不对。”赵无痕指着信件的最后一行——无痕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不会又做出小时候放火烧屋子的事情吧——在这句话之前还有着对家人的其他问候,看起来十分的自然。当年赵无痕年少气盛的时候,追求某位女子而不得芳心,一怒之下竟然烧掉了对方的屋子,这件事早已经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家姐为什么要提起火烧屋子这件事?”赵无痕看向赵无极,郑重的补充了一句。

    “年少哪有不轻狂,陈年往事过去就过去了,你姐姐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赵千山有些无奈,幼子聪慧不假,深受家中人溺爱,年轻的时候,坏事没少做,好在这些年已经有所收敛,“如今陈浩火烧吊桥,大肆征兵,摆明起了贼心,虽说我和陈家有旧,却也不能因为私情而放任不管。按照玲玲的意思,各家都在征兵,我们赵家也该有所行动了。”

    “父亲,当年那座房屋不是我烧的,”赵无痕站了起来,走到门外,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将大门关上,重新走回桌边,“当年烧毁屋子的人是家姐。”

    “小妹怎么会干这种事情,”赵无极看向赵无痕,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是赵玲玲所为,为什么当年赵无痕没有说出来,“你不会记错了吧?”

    “这件事情只有我和家姐两人知道,”赵无痕肯定的说道,“家姐说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毁了它。”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小妹要在信中提起这件事情呢?”赵无极的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拿起信件再次端详起来。

    “人说鬼是鬼,鬼说人是鬼,是人是鬼哪是那么容易分辨清楚的,”赵千山将面前的那盘青鱼推到一旁,“我明白玲玲的意思了,”迎着两个儿子期盼的目光,赵无极微微点头,“吊桥不是陈浩烧毁的,烧毁吊桥的另有其人。”

    “为什么?”

    “困住陈家,借机生事,”赵千山把玩着手中的刀片,“如今陈家与外界音讯不通,谁都很难知道,陈浩究竟在做些什么,”赵千山手指轻轻一弹,刀片划出一道弧线,飞射进门口的立柱上,“如此一来,一旦有人说陈家征兵,那么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办?各家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谁也不会傻到杀进曲径通幽两座城池,如此一来,便剩下唯一的一条路。”

    “以不变应万变,”赵无极张了张嘴,“我们也会招兵买马,好应对说不定哪天就会杀出来的陈家。”

    “难道陈家征兵的消息有假?”赵无痕看向自己的父亲,“这可是张小守亲口说的啊!”

    “陈家征兵的消息断然不会有假,”赵千山皱了皱眉头,站了起来,“站在陈浩的立场来看,陈家失窃,吊桥被毁,摆明了有人想要针对陈家,作为家主他能做的是什么?总不能等到敌人来了,拱手让出自己的脑袋吧?”

    “可是,究竟是谁家这么大胆?家姐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谁都想拥有更大的权势,大陆已经平静了百年之久,有些人开始变得不安分了,”赵千山背着手朝门外走去,“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知道了怎么回事,我们赵家也该动一动了。”

    走出宅院,望着山下郁郁葱葱的山林,赵千山感慨万千。自打二十年前坐上赵家家主之位之后,赵千山再也没有离开过千山城一步。与别家不同,赵家的千山十城顺着千山而建,只有东南两座山门,可谓易守难攻。数十年来赵千山一直过着高枕无忧的日子,他深知只要没有大的变故,七家将会一直维系这样的状态——表面上同气连枝,暗地里水火不容。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先发生变故的是陈家,更没有想到,有人会借此设局。如今想要置身事外怕是不可能了。一行白鹭从天边飞过,往日清脆的鸣叫如今听起来却是特别的刺耳。赵千山闭上眼睛,想起当年和陈志在黑水城片青鱼的场景,一行浊泪不自觉的滑落下来。那个帮助自己登上赵家家主之位的混蛋机关算计,最终还是难逃一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算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天。而如今,自己也已经两鬓发白。岁月就像是片鱼的刀片,不知不觉中便削去了往日的激情。或许,自己真的老了,只是青春易逝,誓言不忘。想到这里,赵千山望向太平城的方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为自己内心瞬间产生的那种可笑的想法而感到悲哀。那个被陈浩扔下悬崖的孩子恐怕早就死了吧。就算没有摔死,恐怕也死在迷雾沼泽之中了。既然天下变了,自己也该做点什么了。虽说,事情发生了一些变故,可是当年商定的计划还是要执行的。

    ……

    太平城里的百姓渐渐从恐慌之中慢慢缓解过来,生活并没有因为陈家的变故而发生太大的改变,他们开始渐渐习惯那些盘旋在天空中的山鹰。按照陈家的说法,城内有人私通敌人,而那些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山鹰就是专门捕捉那些传讯的信鸽。几乎每家都收到了征兵的传单,起初有人不以为意,后来听说从军之后,每家每年能够补贴四两足银,人们蜂拥而至。据不完全统计,陈家这次在三座城池总共招揽了大约三万名私军。在所有名额确定之后,陈浩大笔一挥,定新军名为天启。

    天启军共分五路,除了正常的左中右三路大军外,还设立了五千人的冲锋军,配有长枪和弓弩。这两万七千名军士每天都在血侍的监督下疯狂训练,风雨无阻。而余下的三千人,则跟在青龙军师何晓的身边,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陈浩不时会出现在操练场上方的石台凉亭上。陆逊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细心的人会发现,陆逊的左手有些不灵活,有时候下意识的拿起的长刀都会瞬间掉落。每当看到这个画面的时候,带着两千青龙将士站在不远处的白青都会轻叹一声,露出惋惜之情。私底下,白青向陆逊讨教过醉逍遥的步法,后者毫无保留的授予了他。他这才知道,和陆逊相比较,自己练习多年的醉逍遥步法少了几句。感谢之余难免唏嘘不已。青龙的将士分成了几组,不分昼夜的在陈仓和栈道旁巡视,对面官道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显然是其余六家派来盯梢的。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试图从大河中驾船而行,河面上的碎木片和尸首相对吊桥被烧毁的那一段时间少了很多。太平道观仍在有条不紊的修缮,只是照这个进度,也不知道哪年才能修好。

    “将军,”可能是习惯的问题,离开龙城军两年之后,陆逊仍旧没有改口,“据白青和何晓所言,青龙的将士们的怒火越来越旺盛了,有几个不安分的家伙甚至私下勾结,想要做些什么。”

    “压抑的越久,反弹的越凶,”陈浩微眯着双眼,“在他们看来,如今墨海下落不明,有人传言是我对其下了杀手,”陈浩耸了耸肩,“自打祭祖之后,墨海的那支连弩军就消失了。他们也不动脑子想想,除了墨海,还有谁能够指挥那支连弩军。更何况,如今墨海和我是合作关系,通道还没有找到,我怎么可能干出卸磨杀驴的事情。”

    “人言可畏啊,将军,”陆逊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前几天捉到几个造谣的家伙,都送到太平道观去了。”

    “那边的进展怎么样?”陈浩看似随意的问话,语气里却含着隐隐的激动。

    “按照墨将军的意思,差不多快找到那条通往翡翠谷的路了,可是,”说到这里的时候,陆逊叹了一口气,“关在水牢里的人也就不到两千了,剩下的人都死了。”

    “我们当年战死在极北之境的人又何止这些,”猜出了陆逊心中的想法,陈浩挥了挥手,“告诉墨海,如果有人不听从,切记不能心软。生杀大权全由他自己定夺。”

    “将军,属下有一事不明白,”陆逊单膝跪下,“哪怕我们真的在翡翠谷发现了宝藏,可如今吊桥已经毁掉,大河无法通行,将军培养的这支天启军只不过是一只困在孤岛上的猛虎,如何才能出岛战天下?”

    “天启军是不是猛虎还有待血火的洗礼,”陈浩拍了拍陆逊的肩膀,“这些年你一直跟在我的身边,除了那年在极北之境的意外,你何曾见我打过无准备之战?”说到这里,陈浩缓缓抬头看向天空,流露出惆怅之情,“更何况,这次的计划本就是世间最擅长设局之人所布,我只是依据形势的变化做了适当的调整。”

    “六大家族的人不是傻子,我们这里的消息瞒不了太久,”陆逊站起身,“他们怕是也在招兵买马,到时候就算是出了曲径通幽,怕是也会面临他们的围剿。”

    “六个手指合不拢,不过是六个手指,”陈浩张开手掌,慢慢的握成拳头,“而陈家会成为一只铁拳。”

    “将军有如此信心,看来是陆逊多虑了。”

    “你先下去吧,我再看看天启军的操练。”

    陈浩站起身,走到石台凉亭的前端,不远处的冲锋军骑着战马分成两队正在进行实战的练习。马匹嘶鸣如雷,尘土滚滚。穿着黑衣的那一方在经过几次冲杀之后,明显打开了一个缺口。白衣的冲锋军已成溃败之势,慌乱之下四散而逃。骑兵由远而近,原本米粒大小的战士在陈浩的眼里变得越发的清晰。追逐的过程中,不少白衣骑兵被沾有墨汁的无头长枪刺中,落地投降。片刻之间,数百人的白衣骑兵只剩下不到五人,骑着烈马朝石台的方向奔来。

    陈浩的眼睛瞪得滚圆,多年行走在生死边缘的经历让他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电光火石之间,一支长枪破空而出,陈浩挥手将其击飞,另外四支长枪紧随其后。逼迫陈浩向右横移数步,身体紧紧的铁柱石台凉亭上的石柱。还没有等他喘息过来,三名青龙军狂奔而至,挥舞着长刀向他砍了过去。白青如同鬼魅一般的出现在陈浩的身前,长刀拦住两人,却见余下一人腾空跃起,双手握刀,如同利箭刺向陈浩。而在凉亭上方潜伏了的多日的黑衣人如同毒蛇一样从石柱上滑下,沾了毒的匕首狠狠的滑向陈浩的颈脖。白青大骇,不顾自身安危,弃刀转身,将怀中的短矛投向那名黑衣的刺客。刺客不躲不闪,任凭短矛刺中自己,手中的匕首仍旧一往无前的刺向陈浩。陈浩握住刺客的手腕,用力的将他摔了出去,而身后的那把旋转的长刀猛地向上挑起,划破了陈浩的脸颊。

    就差那么一点!

    负责刺杀的青龙军怨恨的看向白青,对方的身法又长进了。片刻之间,赶来的青龙军已经将自己团团围住,再也没有动手的可能了。他握起长刀,冲着另外两个人使了一个眼色,三人挥刀自刎。

    “不愧是青龙,就算死也不愿落在敌人的手中,”陈浩淡淡的说道,走到黑衣刺客的面前,揭下了他的面纱,“你呢?怎么没有勇气去死?”

    “你们陈家是注定的废物,”刺客捂着脱臼的手腕,实在没有料到陈浩的力气竟然如此之大,偏过头看向站在下方的天启军士,其中最前排跪着五人,正是刚刚投掷长枪的骑兵,“看什么看!你们和陈家一样,都是废物!”

    白青走过来,他的双手被砍伤,露出森森白骨,疼痛不已。尽管如此,他仍旧走到黑衣刺客的面前,蹲下身,狠狠的抓住对方的头发,猛地向上拽起来。

    “我只问一遍,”白青心里十分恼火,陈浩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人刺杀,让他羞愧难当,“你是谁家的人?和青龙军的那三人是什么关系?你们在太平城还有多少人?”

    “我告诉你,”黑衣刺客张了张嘴,一口唾沫吐在白青的脸上,“你就是一条狗!陈家的一条狗!丢进了青龙军的脸!”

    “老子宰了你……”

    “等等,”陈浩伸手制止了白青,转头看向黑衣刺客,“既然你那么喜欢骂人,我就把你绑在这石柱上,让你骂个够。”陈浩的脚踩在刺客的脸上,慢慢的碾压着,“要是你能活过三天,我就放了你。”

    “家主,那五个人怎么处理?”白青指着跪在石台下方的五个人问道。

    “查清楚他们的身份,要是我们三座城池的人就将他们逐出天启军,要是外面的人就杀了。”陈浩转过身,看向飘向石台凉亭的大片乌云,慢慢的走出凉亭。

    在同一个时刻,从密道走出来的墨海捏紧了自己的拳头。他已经知道自己的三个心腹挥刀自尽,想必陈浩也看穿了那三个人的身份。如此一来,在旁人看来留给自己的路已经不多了。想到这里,墨海抬起头望向天边的乌云。

    乌云已至,暴雨还会远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