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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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周末下午,我只安排了一个预约客人,提前下班,开车直奔小满和戴阳的新家。

他们婚后在城南的一个住宅小区买了新房,小区的楼房都不算高,他们家住在四楼,门上贴着的大红“双喜”依旧光鲜。

楼道里太安静了,我没按门铃,只轻轻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小满就来开门了。看见是我,她非常吃惊,眼睛习惯xing地睁圆了。她穿了件深粉红色睡袍,在这种天气里,显得有些单薄——她还是没改掉挑战寒冷的习惯。

粉红色的睡裙,并没有把她打扮得活色生香。她根本不像个新婚女人,更看不出曾是个网球健将。一头黑发垂在肩上,有些零乱。她的眼睛虽张得很大,但漆黑的眸子失去了光彩。这呆滞的目光,使我的心迅速沉降,一团模糊的不祥之兆开始朝我压下来。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有些虚弱。

“听说你不大好,来看看你。”我强笑了一下。

“听谁说的?”

“戴阳。”

“他跟你说什么了?”她明显地紧张起来。

“别担心,只是说你身体不大好。”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我片刻,便请我进去了。我故作轻松地提出参观一下新房,她就带我在几个房间里走了一圈,最后来到宽大的阳台上。

阳台朝南,正对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视野格外开阔,绿油油的冬季水稻分外养眼。阳台上有两张躺椅和一张圆桌,圆桌上有一杯清茶,其中一张躺椅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小说。

“躺在这里看书?倒挺会享受的。”我笑了笑。

“是的,就在阳台上聊吧。我给你泡杯茶。”她太礼貌了,往日共处的痕迹已经褪尽。

我贪恋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绿色,风中的稻田水波一样地荡漾着,几个戴斗笠的农人在田间劳作。置身此处,面对此景,我陡然感慨起世事的沧桑难料,短短的几个月,小满的变化竟如此之大。在我的小窝里生龙活虎地吵架,似乎还是昨天的事,可此刻,她确实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变成了一个懒洋洋病恹恹的人。

她端来一杯茶,还拿来一个硬皮本,放在我手上。这本子拿得有些唐突,我猜是她的日记。看来她的思维跳跃得有些过分,这不是正常的逻辑。

“这是我的日记,只准你看一段。”她看上去有点激动。

“我可以不看吗?”我觉得现在看她的日记已经不合适了。

“不可以!”她有些伤心。

“那你帮我选一节吧。”

她给我选了这么一段:

“这是戴阳买的房子,是我从今以后的家。这个家里满眼都是喜气,像个装潢漂亮的鸟笼,要关住我这个心已死去的躯壳。

婚宴上,我给冯翎敬过酒后,发了心脏病。我想就那么死了也好,让冯翎看着我死,可他们还是硬把我送到医院救活了。

躺在病**,我觉得生命已处在游离状态,它像我手里的一只风筝,如果我松了手,它就会飞走,如果我继续用力,就可以把它牵住。我处在那种状态里,所有人都以为我活不成了,我自己也不想活了。

可是,就是在那种迷离时刻,我想起了冯翎。我想叫她的名字,就叫了,如果不快点叫,我怕死了就再也叫不成了。我叫得很小心,我想让声音悄悄穿越一个想象中的隧道,钻到冯翎的耳朵里。结果,冯翎没感应到,反倒叫一屋子不相干的人听见了。我很沮丧,我是个微不足道的人,我没有能力使冯翎产生奇异的感应。我清晰地听见一屋子人议论纷纷,势利地权衡着叫冯翎来看我的利弊。我厌倦极了,我觉得是时候放飞生命的风筝了。于是,我不再留恋呼吸,我开始变得奄奄一息。

他们看到我快死了,终于作出了叫冯翎来看我的决定。

戴阳给冯翎打了电话,我以为冯翎不会来。没想到戴阳很快就在我耳边说,冯翎马上就来看我,叫我一定要等到她。我开始等,我等待的不是她的到来,而是她突然不来的消息。我根本不相信她会来,根本不相信那么冰冷的一个人,会把我的一条命当回事儿。

但是,她竟真的来了。她一进门,我的心脏就跳得坚实起来。那不再是我自己的主宰,而是神的旨意。她开始一遍遍叫我的名字时,我感到身体里凝滞的血开始快活地奔流了。当我听到她的哭声时,我觉得自己活力充沛得可以上网球场了……

冯翎还是希望我活下去的。那么,我就为她活过来一次吧。我明明知道,冯翎并不在意我的心,并不在意我有没有爱,她只希望我的身体维持正常的心跳呼吸。那么,我就作为一个躯壳活上一段时间吧,谁也不能预料,这个躯壳什么时候再死一次,也许是几十年后,也许就在明天……”

合上日记本,我的泪充满了眼眶,胸中像是结了铅块,郁闷得几乎窒息。我抬起泪眼,望着坐在另一张躺椅上的小满,她却显得格外平静,像一尊面无表情的大理石塑像。

“你是该活着,但不应该是为我,而是为你父母、为戴阳!”我激动地说。

“为谁活都无所谓。”她很淡漠。

“你不该再写这种日记,被戴阳看见不好,会伤害他。”

“我又是被谁伤害了呢?”

“你要对他负责!你现在的身份是个妻子!”

“谁对我负责了,你吗——”她突兀地放大了声音,眼圈迅速红了。

“做人不能太任xing。”我有些急躁,“都结婚了,你竟不让他碰你?”

“你让男人碰你吗!”她完全恢复了从前的歇斯底里。

她这句反问,彻底把我打垮了。

也许我根本不该来这一次,强行要求一个同xing恋者向异xing敞开身体是残酷的、不人道的,就像要求一个异xing恋者向同xing献出身体一样荒唐。我再坐下去,已经是无趣了,因为任何说教都显得苍白。也许,对小满来说,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办法,何况她的心脏又不健康,我不能不负责任地刺激她。

“我是为你好,这么下去,他能和你过一辈子吗?”我缓和了口气。

“我从没想过一辈子有多长。”

“既然如此,何必当初?”

“我和他结婚,一是为了堵住我爸妈的嘴,二是为了给你看!”

“你不觉得,这样做把戴阳害苦了?”

“他喜欢!”

“他爱你,就得受你这么耍弄?”

“那我就等他抛弃我吧!反正我也被人扔习惯了。”她把日记本从我手里夺回去,递给我一个苍凉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