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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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青楼宿醉

    船上数十个江湖成名怪客都呐喊起来,兴奋到了极致,未曾想到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竟来得如此轻巧,原以为会是一场生死搏杀,实在难掩心中的喜悦与激动。

    唯独周明、杨熊与徐仁昌兄弟三人,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这一生的兄弟情义,只是转瞬之间,从此便真的烟消云散,这么多年苦苦埋藏的仇恨又是为何?

    “这一生之敌就这样死了?说好一生义气的兄弟就这样走了?虽然这半生相斗他抢尽了风头,但最后还是失去了心爱的人和宝贵的生命,连这生死兄弟最后都与他反目,这还不够吗?”周明黯然在想,心中未免有些黯然有些失落,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杨、徐二人心中俱都在想,“这样的迁怒是否太过残忍,这神秘人毁我一生,又与这毫不知情的大哥何干,郭将军爱子心切本是常情,出于大义私情都该保护这个孩子,这又是怎样扭曲的仇恨。”

    快刀吴雪收起手中的半月弯刀,悄然藏于袖中,大袖一挥却丝毫不见藏物,吴雪一路登萍度水而去,俯下身来,右手探出,试了试凌飞云的鼻窍气息,又抓起凌飞云右手腕,手指搭脉。确定早已全无半点气息,更是喜不自胜,转头大声对着众人说道:“这厮果真死了,死得彻底,绝无半点气息,心脉俱停。”

    齐鲁怪客万松一身白衣纱衫,纱衫之上却是苍松泼墨布满了诗意,披头散发地弯着脖颈,执拗阴沉地问道:“是否我们众人将这厮五马分尸,各自拿着四肢残骸回去复命领赏,也免了众兄弟为了赏钱心中不平。”

    齐鲁怪客这一番话,虽然让众人觉得残忍,有些恶心反胃,但却又戳中了在场众人的心中最最所想,数十个江湖老怪都等着这周明的答复。

    “诸位且慢!”周明一声断喝。

    闭目摇头,深吸一口满是腥味的湖风,叹气道:“他这一生纵横江河湖海,便将这五百里滇池湖水赠予他吧,水葬更能够早些乘船到天堂,就让这湖里的水怪送他一程。”

    “那这赏银是谁来领呢?我水寨兄弟虽然众多,却能公推我一人而出,可是在场诸位都是江湖成名已久的大侠,谁又能服谁呢?”鄱阳湖水寨瓢把子开口问道。

    “对对,对,谁来领这头功?”在场诸多老怪都纷纷问道。

    “大家莫要着急,我自会禀告王爷,今日之功大家尽皆全力施为,赏银均分不分先后亲疏。”周明抬手安抚众人,并且自信满满地说道。

    “既然是周大人如此说,自然我等无须担心,将这小子踢下滇池喂鱼去吧!”祁连山二老中的祁同卫笑意满满地说道,似乎这残忍的决定就和吃饭喝水一般平常。

    “好嘞!”一声答应,快刀吴雪没有丝毫犹豫,抬腿便是一脚,将凌飞云横卧的尸体踢出十丈,这巨力一腿,将凌飞云尸身之上的伤口震裂,飞到半空之中尸身上鲜血炸裂,落入水中,一点殷红,眨眼间迅速染红了湖面。

    远远地,湖面之上竟然冒起了一柄三尺长短的钢刀,迅速朝着凌飞云的尸身靠拢。不,不是周明安排在水下的钢刀阵,是一扇巨大的鱼鳍,是湖底的吃人水怪闻到了血腥味,正在迅速游来。

    “嚎--呜“一张血盆大口,满嘴倒齿巨牙,一口便将凌飞云的尸身吞噬。眨眼便潜下水底,消失无影。

    湖面又恢复了平静,殷红也渐渐散去。

    ”都走吧,都散了,周某兄弟三人不等诸位了,襄阳再见!“说完转身走进了船篷,不再理会。

    杨熊、徐仁昌二人也各自进了船篷,三叶小舟,快速飞划,转眼便驶向了遥远的北岸。近百的江湖豪客老怪都各自散去了,心中念想的都是襄阳再见即是满眼荣华,也不再思量别的物事人情。

    转眼间,确实一切都尽皆散了。

    小镇终于又安静了几日。

    赶集的人少了,街巡的衙役却多了,夜晚秉烛畅谈的人也少了,青楼舞袖笙歌的人却多了。

    “彩云间”是小镇上唯一的青楼,每个夜晚都很热闹,有江湖侠客,有绿林好汉,有芝麻小官,有乡绅名流。

    “彩云间”的由来,却是因为曾经有一个极富文采与浪漫的秀才,偶然间邂逅了青楼的头牌姑娘,然又无银钱为姑娘赎身,相思成疾卧病在床,家中发妻无奈只得变卖锅铁,筹得银两拿与秀才与那头牌姑娘厮守,方可得相思之病痊愈。可是家中顽铁瓷器尽数变卖,也只筹得与那头牌姑娘一夜的宿费钱银,只得与老鸨商量一夜便一夜了,只要治得了这糟病。

    哪知宿眠一夜之后,秀才竟愈加不舍,第二天明,头牌仍只得回到绣床之上,待夜黑之后才得自由,秀才郁闷愤愤之际,竟在青楼墙上挥毫泼墨,留诗一句,正是李太白的《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秀才挥毫写下这绝命诗之后,便跳楼自尽了,再不愿受这相思却无银钱可解之苦。

    青楼出了不少的安葬费用之后,便将这叫江凌的头牌姑娘专卖到别的青楼去了,因为老鸨总觉得这是个不祥之人,之后便借着这秀才写下的绝命诗,改名叫做“彩云间”了,虽然江凌已不在了。

    黄员外是小镇上为数不多的财主之一,每个晚上都很喜欢来彩云间喝上一盅花酒,很喜欢“彩云间”的歌舞表演,也很喜欢“彩云间”的琴棋书画,也很喜欢“彩云间”的古筝洞箫。

    黄员外左拥右抱,醉醺醺地喝着小酒儿,一面吃着花生米,一面亲吻着身旁的娇媚人儿。

    “表哥,你要是再不答应我,以后每天我都跟着你到这喝花酒,看你还怎么花天酒地!”黄员外对桌的下八位坐着一个女人。

    小镇上的桌子都是八仙桌,因人有三六九等,所以一般八仙桌要么坐北朝南,北方正中位就是上八位,非达官贵人不能坐;要么坐东面西,东方正中位也是上八位;要么八仙桌正朝进门的位置,也是上八位。正对着上八位的对立面的正中位置,就是所谓的下八位,下八位的位置一般就是高于下九流的,勉强可以入席的人吃坐的。

    “可以啊,这样挺好的,以后你就每天陪着我喝花酒,我看到底是谁更丢脸,反正你不姓黄。”黄员外皮笑肉不笑更加得意,并且手还不停愈加恣意放纵。

    “好,好好,我的大表哥!我自然不姓黄,姓‘黄’的早晚得扫在官差衙门里去,但也绝不是信口雌黄的黄!”余双凤抬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你说说,究竟是哪个黄?”黄员外已经难忍心中怒气,放下手中酒杯大声质问道。

    “大表哥,您别生气,表妹就是随口一说,无非就是双黄蛋的黄。”余双凤赶紧赔笑道,因为黄员外一生经商,最恨别人在自己面前提起官府衙门,一时竟忘了这样的禁忌,余双凤心中懊恼不已赶紧圆话。

    “我不管你是哪个‘黄’,最好不是搅黄的‘黄’!”黄员外将头扭向一边,不再理会余双凤。

    ”你究竟要怎样?要银子明天我让管家给你送十两官银到你家中,离我远点不要让我看见,免得烦心。“黄员外语气有些缓和,无论如何讨厌,因为这实在是至亲表妹,姑妈走得早,不然肯定只会更多些往来与接济。

    ”我才不要你的官银纹银,我要表哥帮我收拾李家,这次跟头栽大了,半条街都知道黄员外的表妹被一家可怜人给收拾了,脸上无光,脸上无光!“余双凤啜泣着说道,竟还轻轻自扇了两个耳光配合着这无光的脸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欲强占炭火市场,不想却半道儿杀出个天杀的老余头,官差吃了瘪,无奈拿你撒气,你吃不过吞不下,何苦又来纠缠于我。“黄员外狡黠洞悉的目光直直盯着余双凤。

    ”表哥这等乡绅富望,当然万事通明,反正我不管,就要收拾了这可恶的李家,穷困刁民如此也敢与我作对强占市场,非出这口恶气不可!“余双凤异常坚决果断地说道。

    ”那是你的事,我可不敢与官府衙门作对。“黄员外摇头示弱,咧嘴嘘声地说着。

    ”谁会跟银子过不去!衙门官差也是人,更何况咱又不惊动郡守衙门,只须镇子上的捕快衙役拾得银钱,那便好办了,咱又不图财害命,就是杀杀李家的威风,绝对不会出事。“余双凤坚定自信地说着。

    ”我的银子都是真金白银,一分一厘的凑起来的,可没有一锭是扔河里不起泡的,我不会枉花一分钱的。“黄员外说起银子,目光不自然地贪婪了几分。

    ”那我可管不住我的嘴哩,要是我进了衙门,可保不定就说漏了当年咱小舅母怎么死的!“余双凤笑意隐隐,话语之中却饱含胁迫之意。

    ”你,你这泼妇,早晚我得把你这满嘴狗牙一颗颗敲碎,竟敢威胁我!“黄员外拍案而起,愤怒地指着余双凤大骂一通。

    ”不如你杀了我呗,不过若是杀了至亲之人,牌位能进宗祠,魂灵也进不了家庙哦!“余双凤愈加得意地说道。

    ”你--你!“黄员外气结语滞,竟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大表哥,你慢慢喝你的花酒吧,不过,小妹可是等着看哥哥您的手段呢!“余双凤大笑着迈步走出门去,远远地还能听见那尖锐得意的笑声。

    月已当空,大地银灿灿一片,凄清冷月,孤独的元青独自一人躲在屋后。远处河边的亭子里,还有醉酒的人,对着小河流淌不停地呐喊。

    李元青此刻,也想呐喊,愤怒地呐喊,原本可以平淡安稳地继承双亲的炭火生意,一辈子凭借自己的双手和气力,安心地用着一分一厘的血汗钱。可是因为这不平的、意外的欺辱,不得不背井离乡,从此去追寻那遥远的攀登,或许有朝一日可以荣光,可是那一日在哪里?

    李元青想起了那日,那样的屈辱,平素一直往来的邻里,居然无一人敢站出来,勇敢地说一句公道的话语,也不怪他们,无所依仗谁又能怎样,当公道和正义被强者掌握的时候,唯有强者才是公道与正义。而老余头,老余头依仗的无非就是万人敌,正是强者万人不能敌。

    李元青握紧了手中的拳头,咬紧牙关,默然地念道:”你们一定要等着我,等着我长成你们最不愿见到的样子,万人敌,我要成为千千万万人俱不能敌的强者!“一字一顿,再没有如此坚定的誓言,或许只有屈辱和压迫才是激发人类潜能最好的办法。

    远处河边亭子里的醉汉,已经乏累了,早已没有声响。李元青悄悄爬出了后院,一路小跑朝着河边的亭子跑去。

    亭子里的醉汉,果然已经醉了,呼呼大睡。天为被,地为床,耳中河水静静淌,世上最美的诗意与酒,不过如此!

    李元青一把抓起亭子里石桌上的倒在一旁的酒坛,抖了又抖,满意地笑了笑:”够尝了,还不知道是啥滋味哩!“

    抓起酒坛,李元青一路小跑,又翻过院墙,躲到了自己的小屋窗下。摸黑在厨房里找了个小土碗,蹲在窗下,轻轻倒了一碗。

    少年不识愁滋味!

    可是少年心中却有满腹愤懑,不甘与反抗,这酒满是悲苦。抬起土碗,下了极大的勇气,人生中第一次尝到酒的滋味,第一次尝到了愁闷苦楚,喝了这杯苦酒。

    原来,这竟不是愁!

    这是辛辣与浑噩,入口辛辣,喉头竟忍不住地火辣辣刮过,不经意竟昏了头,再看不见月色的凄清,再想不起心中愁闷,连远处的亭子也似个陀螺。

    仰头,一饮而尽!

    再不管不顾,再没有辛辣也没有难以吞咽的苦楚,竟忘了一切的不甘与愤怒,这酒竟似夏日的甘泉,清凉但无味,忘了,一切都已忘了!远处的亭子,似个不停转动的陀螺,竟似张转动的笑脸。

    李元青竟醉了,十六岁少年,因为愁闷与不甘,以为美酒可以和月色相逢,以为别离总少不了一杯美酒就着心绪,畅饮而忘却。

    终将天明,酒也将醒。

    朝阳悄然爬上了东方的山头,金色的光芒普照大地每一个角落。李元青脸上铺满了金色,暖暖地,却没有烫醒这宿醉的人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