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就是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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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不一样的一天3

二人在拐角处,相互挥了挥手,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跟往日里分手时一样。

悦悦低着头,一个人走在人行道上。

“又不是世界末日,干嘛一副苦大愁深的表情……”轩轩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要你管!”悦悦白了他一眼。

“d小调第九交响曲,你应该听说过吧?”

“当然,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d小调第九交响曲,被公认为贝多芬在交响乐领域的最高成就,然而,却又是他失聪后伟大的作品。”

“所以呢?”

“我想,清月阿姨即使彻底丧失了听力,也不会离开你的……”

“你是在安慰我吗?这可一点也不像你……”

“我怎么可能安慰你,笑话!只是不想看到你整天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看着就晦气。”

说完,他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回了家。

“悦悦呢?你怎么不等她一起回家呢?”奶奶见轩轩一个人跑回来,连忙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的监护人……”轩轩上气不接下气地反驳道。

“你这个孩子,怎么说话的!悦悦既然住在我们家,我们当然要好好照顾她才是!”

“知道了……知道了……”对轩轩来说,“知道了”这句话其实是“不想再听你说了”的婉转表达。每当他觉得对方过于啰嗦时,他就用这三个字敷衍了事。

晚饭后,悦悦刚准备帮奶奶一起收拾碗筷,奶奶笑着说:“不用,不用……你还是去写作业吧。”

“作业在学校里写完了。”

“那你去预习明天上课的内容,要么去看课外书。这三两个碗,奶奶洗起来很快的。”

“那好吧。”

“那个……过来一下。”轩轩站在一旁,神情有点不太自然。

“叫我吗?”悦悦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诧异地问道。

“还有谁!”轩轩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闷哼道。

“有事吗?”悦悦露出无辜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事干嘛叫你……跟我来。”说完,他转身走进了自己的琴房。

他坐在钢琴前,掀开琴盖,开始弹奏起来。那是一首使心情安乐的曲子,悦悦不知不觉地被他带入一个亲切、安详而愉快的音乐世界之中。

一曲完毕,悦悦不禁鼓起了掌。

轩轩似乎没有料想到她会这样,身子陡然一僵,但马上又恢复过来。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前的人儿,嘴角微微上扬,“比起《给爱德琳的诗》这个名字,我更喜欢《水边的阿狄丽娜》这个名字。”

“为什么?”

“阿狄丽娜来自于希腊神话的故事,而爱德琳只是一个法国普通女孩子的名字。我记得第一次从唱片中听到这首理查德的钢琴曲时,如同天籁之音在心头涤荡。”

悦悦的心不禁泛起一丝涟漪。眼前这个男孩,跟她之前认识的那个蛮横无理的家伙,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你的梦想是想成为一个钢琴演奏家,像理查德?克莱德曼一样?”

“我没有梦想,更不想成为谁!”他轻蔑地回答道。

悦悦只觉得心突然“哐”地一下沉下去。

轩轩静静地看着她,他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唇,过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说道:“这学期一结束,我就转学去北京……”

“去北京?”为什么要去北京读书?在这里待着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离开?

“寒暑假……我还是会回来的……”

“听说北京夏天又闷又热、冬天又冷又干燥,春秋天还时不时的有沙尘暴,你去了能习惯吗?”

“事在人为嘛……”

悦悦轻轻咬着手指,又接着问:“你爷爷奶奶同意吗?”

“嗯……”

“那么,你去了北京之后,跟谁住在一起?”

轩轩犹豫了一下,缓缓地吐出“妈妈”两个字。

妈妈?他的妈妈在北京等他过去,那我的妈妈呢?想到这,悦悦虽然心里很沉重,但却出乎意料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轩轩瞪了她一眼。

“我在为你高兴呀!”她像个淘气包一样,眨着清澈的眼睛回答道。

“是吗?”轩轩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谢谢你,刚才……让我听到那么美的曲子。”她真诚地说道,尽管声音有点轻轻发颤。

“那边书架上的书都是我的,如果……你有喜欢的,就拿去看。”轩轩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哦……”悦悦有点羞涩地应了一声。

“还有,很多事情,其实不用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轩轩故作成熟地说道。

悦悦点了点头。

他跟悦悦对视了一下,又将视线转移到了窗外。

原以为,告诉她自己将要离开的事,一定会如释重负,从此不会每次见面时,再绞尽脑汁地想惹她生气……

谁知,说完这些之后,反而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几块,像一个完整的拼图少了几片似的,显得那么的突兀。

明天,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个未知数。或许,明天我们还会再见面,如现在这般平和的交谈……

从出生到现在,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幸福是什么?是偎依在妈妈温暖的怀里数星星?还是和爸爸在草坪上一起踢皮球?又或许是注视爷爷那写满沧桑的脸庞时?也可能是演奏完一曲后,获得众人掌声时?如果这些都可以称之为幸福的话,那这些幸福,持续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之所以不得不去北京,是因为妈妈在这里。也许去那里,可以找到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幸福。

“知道我快要走了,你会很开心吧?”一定,希望你一定要开心,要幸福。

“当然……”悦悦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他。

“那你可一定要一直这样,永远开心下去!”希望下次看到你时,依然可以看到你面带微笑的样子。

“你也是!”她笑得那么灿烂,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

他耸了耸有些僵硬的肩膀,像个演奏家似的说:“要不要再弹一首曲子送你?”

“那再好不过了……”悦悦轻轻拍起了手。

这是一首空灵、缥缈的曲子,像是在倾诉:我已经预留了位置,等待幸福的降临。

钢琴的每次敲击似乎就像一阵温馨的风,又像是一颗饱含深情的雨滴落在心上一样,那么的轻柔,那么的温暖。

高速行驶的列车窗外,一座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夜景,一点点嵌进清月心里。她突然强烈地想知道,此时此刻,广文在美国做什么?是不是将削好的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小心地喂母亲吃……悦悦又会在做什么呢?在写功课,还是已经睡了,会不会正在跟轩轩斗嘴?他们俩简直就是天敌,一见面就吵个没完……于她而言,广文和悦悦早已成为了她的家人,是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临下山时,父亲说了这样一番话,“对待生活既不要杞人忧天,也不要强人所难,想得简单一点,就可以生活得很舒畅。”

她当时略有领悟地点了点头。

随后,父亲又立刻补上这么几句话:“沙漠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隐藏着一片绿洲。”

清月的眼里顿时闪过一丝诧异的目光,“爸爸,你知道的东西还真多呀!我以为……”

“你以为你爸爸待在这里与世隔绝,只知道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清月不禁有点惭愧,缓缓地用充满歉意的口气说:“对不起,我似乎对爸爸你并不十分了解……”

作为女儿,只熟悉父亲,却不了解父亲,到底是父亲的悲哀,还是自己的悲哀?

带着这份并不轻松的心情,清月踏上了归程。

广文接到喻君打来的电话之后,无力地一下子瘫坐在母亲病床边的椅子上。

“文文……出了什么事?”母亲急切地问道。

他像突然跌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一个人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不要吓妈,到底出了什么事?快说呀……”母亲眼巴巴地望着他。

“清月她走了……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她信任吗?”他大大的略显褐色的眼睛,呆呆的凝视着某个连自己都不明确的点,嘴里也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样。

“她走了?走到哪里去了?”母亲睁大了眼睛,里面写满了疑惑。

“妈,你应该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吧……我现在就帮你去办出院手续……还有,那个乔舒亚……方便的话,给他打个电话……我想和他见个面,如果他愿意见我的话……”他急于想一下子安排好所有事情的样子,更让母亲担心不已。

“饭要一口口地吃,话也得一句句地说,你先不要着急……”母亲企图想安抚一下急躁如热锅上蚂蚁的广文。

“妈……拜托你先不要说话,让我将这里的事情,一件一件安排妥当,这样我才可以放心地离开……你要知道,清月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也许你并不了解……算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必须要尽快赶回去……她耳朵不好,一个人东跑西跑很不安全的……”

“也许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我想清月会照顾好自己的,她一直以来都那么独立……”母亲小心翼翼地安慰道。

“她很独立,这一点是没错,可她现在耳朵失聪了,人跑去哪里了,我们都不知道……这叫人怎么放心嘛……”

“她在s市的朋友,有没有帮忙在找?”

“他们就是因为找不到,所以才打电话来的……晕呀,她能跑去哪里呀?”他的表情像气象台发布台风警报之前的s市天空一样。

“你先放轻松,从来就是欲速则不达,先不要过于着急……”

“我能不着急嘛……”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人在路上走着走着,一下子掉进了没有井盖的下水道一样。

“她耳朵突然听不见了,我也知道这个改变,一般人都难以接受,但为什么就不能跟我说,或是再等几天,等我回去了,再商量下一步该怎么治疗,也不迟呀……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你以为离开了,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吗?

“人往往在不想面对自己内心的时候,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逃避。所以,这个时候,你更要理解她。”母亲想,虽然每个人度过人生低谷的方式各不相同,但逃避往往是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就像现在的我一样,有时既不敢面对乔舒亚,也敢面对广文的爸爸,既不敢回国,又不能继续留在美国,人生这道二次方程式真的好难解哦……

从小到大,每当自己遇到危机时,母亲永远都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而自己唯独在母亲面前,才会变得那么的蛮横无理。是因为母亲能容忍我所有的错误才这样的吗?广文现在才终于知道,自已有时对母亲太过于苛刻,甚至可以说是,一直都很残忍。尽管如此,她还是会站在我这一边,继续支持我,继续包容我。想到这,广文上前握住了母亲的手,即使在灯光昏暗的病房,他仍能看出来母亲已经变得苍老了许多。

“我明天走了,乔舒亚应该会来这里吧?”

听见广文这么问,母亲变得有点慌张。

“也许吧……”

“那我就放心了。”

“我只希望你平常心就可以了,至于我和你爸,还有乔舒亚之间的事情,我们这些当事人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摆在我们面前的选择答案只有坚持或是放弃……如果一切早已命中注定,无论我们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不是吗?”

“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妈妈你一定要幸福。”

母亲朝他笑了一下,她的表情淡然又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