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岛屿
字体: 16 + -

正文_第一章 逆流之海

走过千万年无法消散的寂寞烟云,你信不信世界上仍有那么一个人,等你在时间尽头?

1

飞机在c城上空盘旋已久,景夜又向空姐要了一杯果汁,不禁皱起眉:“到底还要多久?”

听见她抱怨,身旁的展戍不由得摘下眼罩,笑着说:“快了,等雾气再散一散,差不多就能着地了。”

见展戍如此说,景夜撇嘴:“你怎么知道,你不也五年没有回来了?”

展戍仍是浅笑:“不信我们等等看。”

飞机在十五分钟后着陆,去拿托运的行李的时候,景夜不甘心地冲他的背影做鬼脸:“不过是歪打正着而已!”

然而说归说,还是要紧跟上展戍的步伐,尽量不被人潮挤散。

这是景夜时隔五年后再度来到c城的机场,若要仔细计算,应该是平生第二次。她虽在这里生活过十三年,但回想第一次步入这里,却是因为要离开,还是不免有些感慨。

这次回来,展戍选的是夜机,说是晚上少些人抢出租车,却没想到出了机场,等车处还是人满为患。

站在景夜身旁的是个女生,和她差不多的年纪,此刻正一边排队,一边和男朋友打电话消磨时间:“对对对,因为天气不好晚点了嘛!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动一下,不在原地等我,我到了绝对要你好看!”

女生脸上满是幸福,景夜不由得有十几秒的愣神,展戍轻拍她的肩膀:“老同学来接我们,不用等车了。”

景夜乖巧地跟在展戍身后,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恍惚间记起似乎也曾有一个人,挥舞着拳头要她保证要在原地等他。可是那一天,她等来的却不是他,而是永远不愿回想的黑暗记忆。而自那个瞬间起,景夜便觉得,如果说人生是由漫长的血与泪堆筑而成,那么,她已无血无泪可流。

良久,僵在原地的景夜狠狠摇了摇头,跟着展戍走了。

来接他们的是个同展戍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景夜记得这是展戍的大学同学刘炜。一行三人上了他的奔驰,展戍坐在副驾驶座上,景夜独自一人待在后座倍感无聊,便专心听起他们的谈话。

无非是些生意上的琐事,展戍回来c城拓展事业,新公司准备拍宣传片打开市场,急需一批广告模特,恰好这位老同学在艺校工作,便说能推荐几个合适的来试镜。

刘炜望了望后视镜,话锋一转,调笑道:“喏,说到适合的人选,小夜不就是嘛,还非得在外面找。小夜是刚回来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景夜一愣,微微思索一会儿,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像没什么打算,刘叔叔有什么建议吗?”

“就不知道你爱不爱念书呢?”

“嘿嘿,这个嘛,不大好说。”景夜偷瞟展戍一眼,他望向前方,似乎没注意听他们的对话,景夜便大胆道,“其实,不算爱念书吧,我比较喜欢看闲书……”

“那不如来我们学校学表演?我们学校混得最好的那个小姑娘,现在已经进了全国数一数二的经纪公司,风头可劲了。”

说到这儿,刘炜不由得意味深长地一笑。景夜对此没太留心,只轻轻摇了摇前座的展戍:“展叔叔,我可以报考艺校吗?”

展戍似乎正思考着别的事,良久,才幽幽应道:“没问题,只要你喜欢。”

2

房间定在城中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刘炜还在停车场停车,展戍则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景夜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堂里东张西望。

c城的美女还是如往日般名不虚传,难怪在g城时,老有同班同学说,去c城旅游过就后悔在家乡找了女朋友。彼时景夜嗤之以鼻:“肤浅!”然而今天回来,她才知道那所谓的肤浅,倒也是真心诚意。

正想着,展戍已拿着房卡走过来,两间房相邻,大约没有人比展戍对景夜更贴心了。

放好行李,洗完澡,刘炜提议出去吃消夜,想起飞机上味同嚼蜡的飞机餐,景夜不由得可怜兮兮地拽了拽展戍的衬衣角:“我也去好不好?”

展戍心领神会,笑道:“那就一起去吧。”

五年未回来,c城的一切都显得熟悉而新鲜。景夜琢磨着这样的说法多少有语病,却找不到更好的话语来描述此刻的心情。

他们点了最著名的香辣虾和泡椒牛蛙,景夜一副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模样,被刘炜笑话:“没想到你这么瘦,还这么能吃呀!”

听罢此言,景夜得意地摇头晃脑:“怎么样,你嫉妒?”

展戍见她说话没大没小,不由得低声呵斥,好在刘炜并不在意:“我说展戍你也忒认真了,我不过大景夜十来岁,和小哥哥开个玩笑,别这么严肃。”

听见刘炜这般扮小,景夜不禁鄙视道:“对啊,小、哥、哥!”

展戍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出奇的和谐,也就任由景夜和刘炜闹腾个够。

回到酒店已是凌晨三点,景夜换了睡衣爬上床,这才想起随身带的杂志都放在展戍的行李箱里,又爬起来去敲隔壁的门。

她穿着一件大号t恤,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是展戍出差去关岛时买给自己的,上面傻乎乎地印着“i love guam(我爱关岛)”,看上去有股天真的喜庆。景夜很喜欢这件衣服,却因为尺码太大,只能当睡衣。

夜已阑珊,酒店的走廊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景夜在展戍房门外踟蹰了一会儿,最终鼓起勇气拍了拍门:“展叔叔,你睡了吗?”

此刻展戍仍在房里工作,并没有睡下。自多年前那件事发生后,他失眠得愈加厉害,平时要靠药物才能睡几个小时。今天他的药恰好吃完,也没有时间去开新的,只好以工作打发漫漫长夜。

见房里无响动,景夜只好加重力道,没办法,谁让她不看书就没法入睡呢。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小癖好,她的这个,勉强还算高雅。

大约过了半分钟,门总算开了。走出来的展戍见景夜套着件大t恤**着长腿站在走廊上,不由得皱起眉:“怎么这样就出来了?”

景夜不好意思地吐舌头:“太急,忘记换衣服了。”

听景夜道明来意,展戍将旅行箱里的杂志递给她,末了,深深看了她一眼:“记得早点睡。”

景夜见他没有生气的迹象,如蒙大赦,赶紧接过杂志,一溜烟跑进了房间,剩下还未关门的展戍,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的背影越来越像她了,展戍痴痴地想。良久,又是一阵自嘲的冷笑,想怎样,毁掉一个还不够,还希望再来一次?

空旷的走廊里,展戍抱着头慢慢蹲下,浑身一阵又一阵地颤抖。

3

隔日清晨八点不到,景夜便被酒店服务叫醒,起来愤愤地穿衣,这才想起之前答应了陪展戍去看新公司的办公室。

他在g城的事业如火如荼,本没有必要再跑来c城折腾自己一次。景夜曾疑惑地问他为什么,没想到他却说,因为c城是他的根。良久,又对她强调:“也是你的。”

或许展戍说得没错,c城的确是她的根。可对她而言,在这座城市十三年漫长的岁月里,说得上是愉快的,也许仅有最初那懵懵懂懂的九年。

因为无知,所以欢愉,世事大抵相同。

洗漱穿戴好,景夜去敲展戍的门,此时展戍早已整理好只等她来,景夜不禁讪然:“等了很久?”

“也没有。”展戍合上笔记本电脑,转头对她微笑,“只是在想明天要不要让酒店六点叫你起床。”

“你太阴险了!”景夜抓起**的枕头丢他,被展戍一把接住,“真是没有长大,以前说要跟我走时,不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吗,竟然越活越小了!”

景夜不由得噤声,良久,换作一副哀愁的模样:“是啊,你对我太好了,所以我越活越小了。”

展戍明白景夜是故作忧伤,也懒得拆穿她,将电脑放入包内:“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就没早饭吃了。”

景夜不屈不挠:“我说真的,你对我很好,展叔叔,好到让我忘了很多很多事,包括不应该忘的。”展戍以为她又想起了以前吃过的苦,不由得心软,站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别想了,我们该出门了。”

见他下如此狠手,景夜不禁凶相毕露:“我才弄好的头发啊!我恨你!”

一路打打闹闹下楼,景夜兴致不错,乐呵呵地追问展戍:“你说到哪家吃?不知道过去那家还在不在,他家的皮蛋瘦肉粥我好想念啊!”

展戍也就淡淡应允:“就去你说的那家吧。”

展戍去停车场取车,景夜便在酒店门口闲转。这座城市的空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潮湿,景夜深吸一口,心情大好,刚想冲天空大喊一声“我回来了”,展戍的车已驶到了身边。

景夜指着眼前的凯迪拉克痛心疾首:“奢侈啊!又换新车!”开门上车后,一改语调笑眯眯地说,“不过奢侈得蛮对胃口!”

展戍不禁微笑,景夜能长成这副天真活泼、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属不易,毕竟从那个环境出来的女生,性格大都偏激叛逆,更何况是吃过那样多苦头的她。

想到这里,展戍不禁自问:这样,算不算多多少少赎了几分罪?

只是能给他答案的那个人,早已经随着前尘往事远去了。留下的,不过是一些自欺欺人或者自我安慰的念想。

此刻的他,大概便是在自我安慰吧。

在景夜怀念的店里吃过早饭,他们掉转车头,准备去新公司看看。

拐过几道弯开上内环,景夜正想问新公司的位置,车已经停了下来。她抬头一看,不由得咬牙切齿:“市中心啊,你实在太烧钱了!”展戍任凭她一惊一乍,打开车门指了指眼前的大楼:“喏,12楼。以后惹了事需要我来善后,记得不要走错楼层。”景夜被这样一说,气愤地说道:“我能惹什么事情?”

“就是因为你平时惹不了什么事,万一突然惹个大的,我才难以收场啊。”展戍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道。

景夜气得跳脚:“你就尽情毁我的形象吧!”

4

从新公司出来,景夜仍闷声不响地坐在后排,一副谁也别搭理我的德行。

展戍不由得轻笑,讨好般地问她:“要不要带你去吃酸辣粉?”景夜白眼一翻,一声冷哼:“不要!”

“真不要?”

“真不要!”

“接下来想去哪里?”

“学校。”景夜脱口而出,展戍变了脸色,“不是说讨厌那里,永远不想回去了吗?”

“是,就算到现在也还是讨厌,只是时间这么久了,还是想回去看看。”景夜慢慢低下头,许久都没有吭声。

是的,就算她在那里经历了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刻,却也是在那里,享受了人生最初最幸福的时光。这些,她都没有办法告诉展戍。

良久,景夜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既然想回去,那就回去好了,我等会儿有个重要的会议,放你在公交车站,你知道怎么走吧?”

“请展大叔尽管放心,我不会丢的!”景夜的脸上恢复到平时灿烂的笑容。

展戍被她逗得发笑:“你喜欢的酸辣粉,改天再补上吧。”

学校并没有什么大变化,就连校门外的那些文具店、奶茶店,老板都还是之前的那些。他们不认识景夜,但景夜却记得他们。在过去最想去却因为拮据而没有机会光顾的店里买了一杯招牌奶茶,景夜循着记忆的指引,翻过了学校的围墙。

老教学楼已经空了,新修的那栋靠近隔壁的教职工家属区,景夜四下转了一圈,一杯奶茶见底,才找到曾经最喜欢的那棵老树。

景夜抚着褶皱横生的树皮,记起过去她厌恶的那间教室。因为躲避上课,她时常整堂课都坐在树下发呆,直到放学的人潮散去,才磨磨蹭蹭地离开。

那时候她觉得安心,是因为知道门外有人等她,不管晴雨,只要她不出现,那人就不会离开。只是那人却不曾想过,若是他在原地一直等她,而她却选择先走一步呢?

或许就是因为这份始终找寻不到的归属感,她才会索性将身边的一切都拒之千里之外,包括曾带给过她安心感觉的那个人。

思及此,景夜不由得慢慢蹲下身,坐在树下,靠着那皱巴巴的树干,她仿佛记起下大雨的那天,她在这里写在日记本上的话——既然你不喜欢,那就努力走出去,只要一直走,就不用害怕没有地方属于你。因为,你不需要停留在任何一个地方。

5

回到酒店,展戍已在房间,景夜敲门进去,歪着脑袋笑:“这么早工作就结束了?”

他点点头,取出衣柜中的外套:“走吧,晚上和艺校的校长吃顿饭。”

景夜一时没听懂,讷讷地问:“为什么?”

展戍听她这么一说,含笑道:“你不是要去报考艺校吗,先去认识一下。”

景夜这才明白过来,赶紧回房换了套稍微正式些的衣服,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追问他:“我将来是不是会比刘叔叔说的那人还厉害?”

景夜笑得狡黠,展戍明白她是在说笑,正色回道:“少来,安心学表演,要是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以后再不准叫我叔叔!”

景夜故意哆嗦了一下,龇牙还嘴:“暴君啊暴君!”

到达饭店已是傍晚,展戍带着她径直往订好的包间走。

校长五十开外,头发染得黑亮黑亮,说起话句句跟蘸了蜜一样,景夜不禁偷瞟了展戍一眼,见他不苟言笑,一副正经得要死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佩服。

五年,景夜眼见着展戍打造出自己小小的王国,不能不钦佩。在事业上,他是工作狂,铁腕强人。她曾经站在办公室外,看见他刻薄地训斥员工,那时景夜觉得,展戍是不可亲近的。可他对她却这样亲善,她不禁有些迷惘,真实的他究竟是怎样的?

一顿饭接近尾声,展戍让景夜送校长。半醉的校长摇摇晃晃,望着高出自己半个头的景夜不住地点头:“展老板,你这个养女确实不错,就算你不找我,面试也一定能过。”

景夜难得地露出笑脸,客气地摆手:“谢谢校长,您过奖了。”

展戍去结账,景夜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餐布,比起这些靠卖相取胜分量却没多少的菜式,一碗方便面更能让她满足。展戍却说那些是垃圾食品,怎么都不准她碰,害她每次看见同学吃方便面,都必须找个地方避开才能让自己不扑上去对他们说:“味道怎么样?让我尝尝吧!”

从饭店出来,灯光已照亮整座城市。c城一向以夜景著称,展戍问她要不要上山走走,她想了想说:“不用了,你放我在超市下车好了。我想买点零食,放心,坚决拒绝膨化食品和油炸食品!我只是怀念泡椒凤爪!”

见她信誓旦旦,展戍的脸色渐渐缓和:“其实偶尔吃吃也无妨,不过对身体不好就是了。”

景夜一副“收到”的表情,眼睛四处寻觅超市的踪影。见到沃尔玛的标志,她“嘿嘿”笑道:“就那里好了,司、机、叔、叔!”

边说着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展戍叮嘱她:“记得早些回去,明天还要去看房。”

景夜渐行渐远,展戍望向那相似至极的背影,不禁掏出香烟点上。深吸一口,展戍恍惚看见袅袅云雾中那人精致的脸,因为太过悲愤而表情扭曲,她笑得张狂,眼里却分明有泪:“展戍,我恨你。你信不信,你这种人,永远都不会幸福!”

那时候他是不信的,年少轻狂,怎么会相信自己今后的漫漫人生被一句赌咒言中,只是当他见到景夜的那一刻起,便明白她说对了。

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幸福,因为她从来没有爱过他,一刻都无。

6

在超市门口站了许久,直到展戍的车走远,景夜才出来。

她掏出放在包里的鸭舌帽戴上,拦了一辆的士,报出要去的地址,在副驾驶座上慢慢合上了眼。

她很累,从前在孤儿院很累,如今在展戍身边依然累,强撑的精神在某一刻濒临溃败,她急需松一口气。

为什么要去那里?景夜也曾在心中问过自己,可是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她其实害怕那里,就像害怕学校一样,可在任何一处,她都找不到真正的归属感……归属感,想到这儿,景夜不由得想笑。或许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刻,只是她是景夜,是一心只往前走的景夜,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停留在他的身边,等他长大,守着她一方一隅的幸福。她的心很大,她还有很多如果不做就会后悔的事,她不能允许自己迷失在某一处风景。

如何让一座岛屿羁留住海浪的脚步?景夜不知道,那人,更不知道。

出租车在郊区夜路中行驶,司机寡言,景夜也懒得说话。经历过种种,她早已学会不再刻意讨好他人。因为她明白,不是只要你捧出一颗真诚的心送上,别人就会点头笑纳。

车行在路上,景夜远远看见那块熟悉的门牌,笑了。

招呼司机在路边停下,景夜出了双倍价钱,让他在这里等她回来。

她绕着孤儿院的围墙转了一圈,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正犹豫着准备离开的时候,院子里冲出来两个小小的身影。景夜仔细打量,是和自己当年进孤儿院时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倚靠着一个男生,男生大抵年长一两岁,眼神中带着几分坚毅。

景夜走到他们面前,蹲下身摸着小男生的头:“小弟弟,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他们欺负连笙,我要保护她!”小男生挥动着手臂,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你打算怎么保护她?”

“只要他们再敢嘲笑连笙、欺负连笙、让连笙吓得生病,我一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那,你可以保证一直保护她吗?就算以后她会离开这里,就算你们再也不会相遇,你还可以保证吗?”景夜的语速不由得加快。

小男孩不知道眼前这个温和的姐姐为何突然变凶,怔在那里傻傻地望着她。景夜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清了清嗓子:“小弟弟,有些事,是不可以轻易许诺的。因为就算明知道不能实现,以后回想起来,也还是会觉得很难过啊。”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头,景夜揉了揉他的发,转身离开了。

7

回到市区已近零点,景夜不确定展戍有没有在房间,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在走廊上,避免过大的声响惊动到他,又讨一顿好骂。虽然他们平日没大没小,但在关键问题上,展戍却对她管教很严,尤其见不得她夜归。景夜已摸清楚他的习性,从不轻易触怒他。

刚走近房门口,景夜就发觉展戍房间里有动静,拿房卡的手停住,以为展戍听到她回来的动静要来兴师问罪,没想到推门而出的,竟是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卷发美女。

景夜第一反应是自己应该晚些回来,就不用面对这样尴尬的状况。正胡思乱想着,那个美女已经旁若无人地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脸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景夜愣了几秒,不禁蹙眉,在心中哀叹,又一个勇敢的姑娘被展戍秋风扫落叶般地打发走了。

其实以展戍的外貌,就算没有如今的身家,想追他的女人都可以从房门口排到酒店门外,更何况他还有前景大好的事业。可他在个人感情方面却迟钝得很,让景夜十分着急,时不时地旁敲侧击他什么时候帮她找个养母,每次都被展戍的冰冷眼神给瞪回去。

时间长了,景夜也就对他的个人问题失去了兴趣,没想到今天竟意外地撞见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向消失在电梯里的美女默默道歉:不是你不好,是展大叔眼光不好,其实我也挺待见你的。至少,你很有胆色。

转天清晨,景夜早有了先见之明,为了不被酒店那烦死人的早叫服务吵醒,早早拔了电话线,没想到展戍竟然不屈不挠,自己跑来敲门。

不过“咚咚”几下,景夜已然坐起来宣布投降,认命地下床开门。

展戍在门口笑得很得意,似乎全然忘了昨夜那一出。景夜想到自己被打扰的懒觉,愤恨地向他挑衅:“展叔叔早!昨天晚上我回来时遇到从你房间里出来的那个姐姐,她说你睡得很沉呢,指不定今早起不来了,没想到你还是这样早,真是让我太惊讶了!”

展戍渐渐回味过来景夜话中的意图,不由得好笑:“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随便聊聊天呗,我觉得她挺好,漂亮、有气质,最最重要的,有胆色得很哪!”

景夜故意将“哪”字拖得很长,果不其然,展戍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你不要听她胡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她是刘炜推荐的模特之一,昨天吃饭多喝了一点酒,哭着闹着要上来喝茶。我想起你买给我的解酒药还有,就顺道让她吃了,吃完她就走了。”

“哦……”听罢他的解释,景夜忽然觉得无趣极了,最后凶狠地回道,“要是没走就好了!可不要怪我不孝顺啊,都这么久了,你还不找女朋友,我真怀疑你有问题!”

话一说完,景夜猛然警醒这会惹恼展戍,赶紧将门一关,迅速反锁,靠在门板上哈哈大笑起来。

果不其然,门外的展戍咬牙切齿:“景夜,你给我出来!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是吧?今天非要让你知道目无尊长的后果!”

是啊,目无尊长……景夜渐渐敛起笑容,打开门,举起双手:“对不起,展叔叔,我错了,我投降!”

8

景夜以为展戍要带她去看正在装修的新房,没想到刚消气的展戍竟带着她一路往市郊的方向开,吓得景夜紧紧拽住车窗边缘,惊恐道:“你不是准备把我丢到郊外泄愤吧!”

展戍莞尔:“你的建议值得考虑一下,不过今天还是算了,时间太紧,兜圈是想让你看看家乡有什么变化,不过看来你没什么心情,我们还是直接去学校报名吧!”

景夜这才想起今天是那位头发黑亮的校长提过的报名日,交代他们务必去走个过场,其余的都好说。

见展戍不是要扔掉自己撒气,景夜松了口气,微笑道:“你今天陪我一起去吗?”

“想得倒是美,我没空,一会儿要去公司看一下,准备近期开业了。我放你在学校附近下,你自己过去,不是一直跟我说要低调吗?正好合你的心意。”

展戍漫不经心地打着方向盘,嘴角噙着一抹笑。

他最后在临近的商业区让景夜下了车,景夜见对面不远就是一家鸭脖店,不禁喜上眉梢,赶紧过去买了一些,边啃边往报名处走去。

景夜不爱打扮,也不喜欢什么服装首饰,唯一的爱好大概就是吃,只是展戍有诸多禁忌,让她很难尽兴。

此刻能毫无顾忌地啃鸭脖,她不由得欢喜地四下张望。只见街边一台车里走出一个人,景夜顷刻觉得自己聋了、盲了,世界倒退成黑白一片。

你有没有想过,有生之年再见到以为永不会再见的人,会是什么心情?

景夜一直坚信,这座城市很大,就算她回来,只要小心翼翼,他们也不会遇到。可是当她真真切切看到这个人时,她不禁怀疑起了自己。

她想起很久前的那些清晨与黄昏,他们也是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孤儿院的路上。那时候她觉得人生很长、很苦,可就算再艰难,身旁有这样一个人保护自己、爱惜自己,也都是值得感恩的。所以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总有慰藉。

当他和身边的人同时从车上走下来时,她忍不住好奇,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还在孤儿院吗?为什么他身边那个衣着鲜丽的女生那般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景夜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神色慢慢黯淡下去。

还记得初次见面他邀请自己一起玩时他的笑如同四月的春风,温暖了她濒临冻结的心;也记得他站在郊区的臭水沟旁,递过来一方手帕,问自己怕不怕时的温存;更记得他无数次守在雨中等她一起离开学校时说的那句“我在等你”……

他曾经坚定地告诉她“我会保护你”,她也从没有怀疑过他的话,只是所有美好依旧无可避免地停止在那一天——

那日清晨,她拖着小皮箱即将离开孤儿院,展戍的车在不远处等她,引擎的声音在晨雾中氤氲得不真切,他用力拖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惶恐。

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恳求别人,就算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骨子里却比谁都倔强:“景夜,我会永远保护你不受欺负,你等我长大,不要离开好吗?”

景夜只是回头对他灿烂地笑:“对不起,我要走了。”

坐在展戍的车里,望着后视镜中拼命追逐的他,景夜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前晚的对话。

那是他第一次向她表白,字字句句斩钉截铁,可她仰起头,面向苍茫天空,眼中是漫天璀璨的星光:“我心似海洋,海洋不会为任何一处停住自己的脚步。”

其时,他不知道她心中已有决断,仍固执如初:“只要你回头,我这座岛屿就还在,一直都在。”

他会恨她吗?大概会吧,毕竟他们曾是彼此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分享过同样卑微的温暖,可她却在他挽留的时候,选择了毫不犹豫地离去……

思及此,景夜轻轻笑了,加快步伐,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他终究还是看见她了,眼里载满的,是这座城市最不缺的浓雾。

是啊,这一生,走过千万年无法消散的寂寞烟云,你信不信世界上仍有那么一个人,等你在时间尽头?

景夜不信。

而他,程屿,会信吗?

上一章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