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色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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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长笛河槁晚回首苍茫几树烟下

二月的雁城,尽管寒意尚未褪尽,然而冬的气势已然消竭,到底还是抵御不住春的攻击了。小河边,绽红吐绿,菱枝戏浪;山崖畔,桃李争春,蜂蝶相戏;草尖上,霞光染碧,滚绿裹缎,映泄出一抹明灿;道路旁,玉兰含苞,银杏抽芽,而天高云淡,惠风和畅,自有一片诗意的盎然。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提杨柳醉春烟。游芳踏春,是古代文人墨客的盛会,不少名垂千古的诗篇便是从这些游春盛会里产生的。若在平日,韩霄又难免效仿古人兴起几分写诗的逸致闲情来,而今天的他却实在兴不起半分作诗填词的兴致。他满脑子想着的都是临出体育馆大门时林默风对他说过的话。

“韩霄,你等等。”身后有人大声的唤他。

韩霄愕然回身,语气微带讶异:“是你?”

“韩霄,婷婷在雁江大堤上等你,她说有事要对你说。喏,这是她托我给你的。”林默风好像没有看见韩霄惊讶的神情,自顾自的从兜里拿出一方折叠的甚是规整的信笺递给韩霄。“韩霄,我看得出来,婷婷是很喜欢你的。希望你,千万不要负了她。”

“呵,我和她之间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她还找我做什么?”无心诧异于林默风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韩霄口气平淡,心里却大概猜到了什么。他轻轻接过,展开,芬芳淡淡,字迹娟娟,却是一首诗人王令的《春游》:“春城儿女纵春游,醉倚层台笑上楼。满眼落花多少意,若何无个解春愁。”倔强独立如她,原来也有如此柔软的一面。或许,见花伤春,对月溅泪,这一切的细腻感性都是镌刻在每个女子血脉里的因子吧,与生俱来。只是,韩霄纵能巧解连环,笑遣春愁,也不愿再去猜忖刘玉婷的心思。爱情,不是电脑,可以重装系统,可以格式化再来,它是人用所有的感情堆砌而成的水晶,破碎了便就永远的错过了。

况且,在韩霄的意识里,刘玉婷素来就比楚伊雪坚强,刘玉婷没了他韩霄照样会过得多姿多彩,幸福盎然,顶多是有一点错过的遗憾,那点遗憾就如同橱窗外的孩子没有吃到一颗很漂亮的糖果般微不足道。而楚伊雪却不能,如果失去了韩霄,她一定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她未来的人生,这一辈子她都将活在思念与回忆中。就如现在,刘玉婷所要表达的不过是有一点点寂寞和一点点对他的想念,更多的却是她自己的清愁薄怨。韩霄想起楚伊雪,却觉得她应该是清朝画家郑板桥《春词》中所描述的那个女子:“只见一个春女,上下巧样的春装,满面淡淡春色,浑身处处春香。春身斜倚春闺,春眼盼着春郎。盼春不见春归,思春反被春伤。春心结成春疾,春疾还得春方。满怀春恨绵绵,拭泪春眼双双。”

“韩霄,韩霄……”林默风的喊声打断了韩霄的思绪,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怎么?”

林默风真诚的道:“当初我确实对你有些芥蒂,因为我也一直喜欢着婷婷。只是,在她的心里,我还是当初那个留着鼻涕赖着她要糖果的小鼻涕虫而已。而康峻宁……”林默风苦笑:“他刚才在会场上的表现你应该见识过了,我想他也是给不了婷婷幸福的。”

“呵,我刚才早就说过我和刘玉婷之间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她是市长的女儿,未来亚康集团董事长的少夫人,我可高攀不起。”因为有了因为,所以成了所以,既然已经既然,如果结了如果,那么,何必再次何必。只是,不知为何,韩霄的口气怎么也平淡不起来,那种愤懑和郁郁连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

“不管怎样,你还是去见见她吧。她找你肯定有特别重要的原因。”

“好。”韩霄说罢,转身走出数十步,再次被林默风叫住。“还有事?”

“韩霄,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打败亚康队的,加油。”韩霄回过头来,发现那个少年正在漫天夕阳下笑着向他做出加油的手势。

“这小子什么时候转性了呢?”韩霄嘟哝一句,大声道:“你就等着看吧,我们新月队绝对是不会让你失望的。”而后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雁城大堤,是雁城城北至城南的一段,堤岸两旁柳树遍植。此时时节正是二月,如剪春风已经细裁出鹅黄新绿无数,和风轻拂,枝影婆娑。这倒颇有几分白居易《杨柳枝》诗里的意境:“依依袅袅复青春,勾引春风无限情。白雪花繁空扑地,绿丝条弱不胜莺。”

一个长发绿裙的女子,正静静的依在一株碧柳树下,衣裙翻飞,发丝轻扬,与那弱不胜莺的柳丝倒是相得益彰。柳弱人娇,人胜柳媚,引得路人纷纷注目。女子浑若未觉,盈盈眼波频频向来路上张望,似乎正在等着她朝思暮想的情郎,就连她身后的那一江锦绣霞光都不曾注意。

聘聘婷婷依碧树,娇娇怯怯盼君至。清清浅浅凝秀眸,默默脉脉诉相思。仿似心有灵犀,寻寻觅觅的眼,柔柔婉婉的心,百转千回之后与那匆匆而来的人影不期,而遇,四目,相对,瞬间,定格。是千生万世的痴缠,是万水千山的羁绊,也是天涯咫尺的相对无言。

千劫万劫,终难共你永劫,三生七世,终不能与你生生世世,而我许你的天荒地老到底只是我一个人的地老天荒。画地为牢?爱你的心若在,无牢亦牢;若不在,谁又舍得为谁驻足停留哪怕片刻的时间?

“对不起……”刘玉婷低声打破了沉默。“据说你们学校的领导班子已经开会做出了处罚决定,高三年级主任坚决要求从重从严从速做出处罚……”

“不怪你,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我仍然要向你说声谢谢。”虽说早已知道无力回天,结果仍然那么残酷

“不必客气。”什么时候,我们已经如此生分了么?刘玉婷心疼难忍,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突然扑进了韩霄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她隐隐有种预感,他再也不会属于她了。

“我们……”在他宽阔温暖的怀里,第一次,她有了那么强烈的热切,她已决定,只要他答应他们重新开始,她便等他,等他大学毕业的那一天做他最美丽的新娘,哪怕,哪怕与父母决裂也在所不惜。

“不能。”冰冷的回答让她的心向一个无底的深渊慢慢的沉了下去。

“为什么?”她犹自不甘,热切希冀的眼神渐渐黯淡,空洞。

楚楚哀怨的表情,伤心欲绝的眼神,后悔至极的内心,尽管都是真的,却不能挽回已经从手心滑落的真心。

“没有什么为什么?”韩霄痛苦的摇着头,轻轻道:“婷婷,我们不适合。门当户对这句话流传至今,也是有它的道理的。对不起。”

莫笑我不真心,莫道我不痴狂,莫说我忘了许你的地久天长,只因世道人心若此,只因我们在彼此紧握的手放开之后再也没有了对纯真爱情的信心和为彼此守候的决心。你既无心,我又何必多情?这世界,谁也不会傻傻的留在原地,痴心的等着你回心转意。我等你。十八岁之前的男女倒还可以如此矫情,建立在尚未跨入剩男剩女的行列前提之上。或许这世道里仍然有金岳霖那样的男子,但这种男子恐怕在出生之前就已经被人预定,在你出现之前就早已被人等走了。

那么,便只能永久的错过。错过,多么残忍的字眼。黄泉碧落奈何天,爱嗔痴怨源于缘。不是那宿世鸳盟,偏借这桃花深溪惹相思。只道是三生三世不分离,只道是永永远远结同心,但是那春残花开花复落,柳谢柳飞柳抽丝,便可怜了这一生一世一双人,负了这一寸相思一行泪。相思无如泪,情深当似水。相思是开始,相守是终结。罗带有心结未成,欲语已飘零。人生,谁也敌不过宿命的玩弄,注定的错过。

此时,夕阳最后的余晖铺满了江面,一片淋漓鲜艳的血红。韩霄远远的回过头去,发现女子那失魂落魄的身影还在渐浓的暮色里静默,显得是那么的柔弱无力,无助彷徨。“对不起,婷婷。我若对你多情,便是对雪儿无情。而你一直都比雪儿坚强。”韩霄默默的对刘玉婷说道。

远处,隐隐有飘渺的歌声传来,却是一首清代周志蕙的《柳》:“岁岁逢春春可怜,争禁三起又三眠。丝丝愁绪随风乱,濯濯丰姿著雨妍。古渡欲牵游子棹,离亭留赠旅人鞭。一声长笛河槁晚,回首苍茫几树烟。”

回首苍茫,人更迷茫。唉,这恼人的感情啊,难道你非得教人生生的摧折了肝肠才好吗?“我是不是错了?”韩霄喃喃着,心头一片惨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