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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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第81章

一对小龙凤问世了。这天是公元1988年4月30日,农历龙年三月十五——戊辰年,丙辰月,乙卯日。

——赶快取名字吧。

我对父亲说:“爸,你学问高,你给取吧!”

父亲说:“也好。这样——我取一个,你取一个。我替小二子选!”

我同意了,心里窃笑:还人民教师呢,明显重男轻女。

老祖宗在家谱上替后人规定好了几十代的排名,轮到这一代是个“建”字。也就是孩子的姓名必须是“赵建×”。为了让名字具有别样的内涵和韵味,富有鲜明特点,就必须把这个×填得十分精当才行。我对父亲说,马上都九十年代了,咱也不能啥都遵循古法,按家谱太难取了,不如改变一下,任意选名。父亲拧着眉头,大概也是一时想不出符合家谱要求的精当的好字,沉吟了一会,说:“也行。咱们先任意选一个。不过以后如果想到了好名字,咱再改过来——祖法还是不违背的好,那都是祖国古老文化的精髓呀!”

我说好,选出来就当乳名儿先叫吧。

阻碍既消,好字儿就多了。这次父亲没有像以前跟儿女以民间乡土风格命名,他眉毛一扬,说出两个字来:

“赵泂!”

哟,单字名!我问:“怎么写?”他说:“简单——三点水加个‘炯炯有神’的‘炯’字右半个。”

我在脑子里迅速地搜索,想不起猴年马月曾学过这个字,甚至见都没见过,敢情是个冷僻字啊!

“这个名字大气。泂,《辞海》上是‘远’的意思。抒情,有意味,音节有起伏,好听好写好记!”父亲脸上露出自得的笑容。

乖乖隆的咚,端的是好名。用三点水偏旁字是纪念孙子的出生地是在美丽的苏北里下河水乡啊!生姜是老的辣,一点都不假。

受父亲的启发,我头脑里灵光一闪,也蹦出一个名儿:

“赵泱!”

父亲失声叫道:“好名字!比我取的还有气魄!”他背着手,昂着头,在堂屋里高声朗诵:“‘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我听出来了,这是北宋范仲淹写的《严先生祠堂记》当中的一段话。

父亲停下脚步,右手做出一个像乒乓球运动员赢球后的习惯性握拳动作,对我拍板:“行,就这么定了。大子叫赵泱,二子叫赵泂!”吩咐我,“你在家里帮忙,我要去收鸡蛋了!”

我走进产房,和银凤相视一笑。孩子生下来,躺在**的银凤变得格外温柔和安详,目光、语气、动作……无不显露出年轻母亲那种天然萌生出来的亲切美感,看得我都有些痴了,忍不住探下头在她嘴唇上对了一下。她的唇绵软而温热,衣领中往外散发出芬芳的乳香,我禁不住心旌摇动起来。银凤脸变得绯红,柔声说:“别……被人看到。”“我妈和你妈都在厨房里忙着呢,晚上请接生婆吃饭。”我说,“让我再亲一下,在扬州我都想死你了!”

我在亲吻银凤的时候斜眼看了我们的孩子一眼,赵泱突然嘴巴咧了咧,小腮帮上现出个浅浅的梨涡,我惊喜地轻叫:“女儿会笑呢,还有酒窝儿!”银凤说:“她在做梦呢,都笑过几次了。和我一样,是单酒窝。”我问:“那二子呢,他笑了吗?”“没有。可能生气呢,姐姐抢他前头出来。”银凤微笑着伸手摸摸儿子头上细软的胎发,爱怜地说。

父亲东跑西颠地在庄上收了百十斤鸡蛋,装了满满一笆斗。晚饭后大家集中在堂屋里,就着澡盆、水桶把鸡蛋洗刷干净,然后上大锅煮熟,调好一脸盆“洋红”,一个个染成红蛋。生儿子送红蛋、生女儿送糖粥是我们里下河的风俗,父亲是执古的人,他当然积极,要大张旗鼓地办。“想不到我赵培华四十五岁就当上爷爷,还一下子有了孙子和孙女儿,真是有福气啊!”他美得不得了,揩汗时颜料沾上了脸,母亲要替他擦都不肯,说这是喜色,让它在脸上留会儿。倒像个老顽童了。

乡俗规定婴孩三朝送红蛋送糖粥。这天早上阳光明媚,庄户人准备吃早饭或正在吃早饭的时分,父亲和岳父挑着热气腾腾的糖粥担子,母亲和岳母提着满满的红蛋篮子出现在街巷里,欢天喜地地吆喝:“送糖粥咯——”“送红蛋喽——”村民们听了欢天喜地走出来,端着大碗接上一铜勺糖粥,再捧过两只红红的喜蛋,嘴里说着各种恭喜的好话,有的还封上个红纸包,里面有两块的,一块的,五角的,钱多少是一回事,主要是表个心意。

真是一家添丁,全庄欢庆。我们赵家庄又多了一双小儿女,新生的一代是村庄的希望之苗啊,焉能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