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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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客车把我撂下的时候,天色已经迟暮。走上庄西水泥大桥,油然想起六个月前和宝根鬼鬼祟祟在这里会合出走的情景,真是百感交集。

傍着两边桥头停泊着好几十条船:农船和生意船。农船的中舱和夹舱冲洗得干干净净;苫着棚子的生意船舱门锁着,船尾挂桨机上蒙裹着塑料布。要过年了,船也休息了。岸边的各种树木光秃秃的,所有裸枝却坚挺向上,在沉默中显示着内敛待发的力量。树下是高高低低的草堆。河坡上各家种的“百合头”青菜棵棵油绿。正是要吃晚饭的时分,村庄被暮霭和炊烟淡淡地笼罩着,如一幅安宁温馨的水墨淡彩画,亲切迷人。

“我金龙回来了!”我在心里情不自禁的轻唤着。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下了桥,我没从老街上走,而是向北拐进寻常小巷,转弯抹角往庄东的家走去。过年前各家打扫了院落和门前的巷道,村庄就显得很洁净。孩子们东一堆西一堆的利用天黑前不多的光亮在玩耍。女孩子踢毽子,跳橡皮筋,格房子;男孩子有的比试着自做或购买的“炮子枪”,有的把火红的小挂鞭拆下来,用香头儿点着药捻子扔东扔西的放,枪声和鞭炮的爆响在巷子中格外响亮,浓烈的火药味飘荡着,我闻起来却非常受用,这是春节前后特有的喜庆的味道。

当身着牛仔服、肩挎手拎的我走进米酒巷时,碰上了几位在“平旺小卖部”窗口买东西的街坊。“啊,这不是金龙吗?”“金龙啊,你怎么(腊月)二十九才回家啊?”“哟,穿得衣冠整齐的——带回不少东西呢!”我呵呵地应着,急切地朝家里走去,感觉心脏狂跳起来。

离家还有二十米的样子,我看见妹妹金桃从院门里走出来。她朝我这边看了看,回头对院里喊了一声。马上,我母亲、父亲和那条已经长得老大的花狗一起出来了。

“哥哥!”妹妹欢叫着,迎上来替我拿东西。

“好乖乖,你终于回家了!”母亲高兴得直抹眼泪。

“金桃和你妈出来望你几趟了。”父亲笑呵呵的,伸手除下我肩上的包,“宝根带信过来,说你是今天回家。”

花狗在我身上猛嗅,这家伙马上就记起了我,尾巴摇得像拔浪鼓,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像是在倾诉什么。

家里的小院子收拾得真干净啊!鸡子已进窠。梨树修剪过枝条,显得简练而精神。屋檐口挂着成串的腌货:咸鱼,咸肉,咸鸡子。堂屋里日光灯雪亮,家神柜上却燃着两根粗大的红蜡烛,铜香炉里点着高高的檀香。我走向厕所小便,把稻草编的猪圈帘儿一掀,借着厨房北面小窗射出来的光亮,看见两条六七十斤重的白猪卧在穰草里打呼噜呢,肚子圆滚滚的——敢情我在家时的那两条猪早出圈了。

回到堂屋,母亲已在面盆里为我倒上洗脸的热水。父亲从家神柜里往八仙桌端早就切好的几个冷菜盘子。我三把两把擦完脸,招呼道:“来看我给你们带的东西!”除下腰上的钥匙串,用指甲钳剪断鞋盒上的塑料扎绳。

先打开的是运动鞋盒。妹妹一把抢过鞋去,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龇着虎牙直乐。“哥哥,你说回来要给我带礼物的,但不知道是这么漂亮的运动鞋!”她轻轻抚摸着洁白的鞋面,又问,“哥哥,是真皮的吗?要不要擦皮鞋油?”

“当然给你买真皮的,二十八块钱呢!要擦白鞋油。”我说。

母亲眉开眼笑地接过保暖鞋,脱下一只脚往上套,小心地在鞋盒盖上踩踩,对父亲说:“尺码买得正好,暖和和的,颜色也合适。我乖乖真会买东西!”

父亲脸上有些讪然:“你们都有,就我没得。”我说:“有呢!”忙拉开旅行包,取出藏青色呢子便帽,抱歉地表示记不得他的脚码是多大了,怕买错了不能穿。“四十三码的么,”父亲说,把帽子戴在头上试了试,“帽子也不错,暖和,式样也好!”

“哥哥,爸爸,妈妈,你们看!”妹妹从房间蹦出来,运动鞋已经穿上脚了。乡下孩子穿运动鞋的极少,穿这么贵的真皮运动鞋更是罕见,真是帅气!

母亲马上说她:“快脱下来,明天晚上穿——烧虾儿等不到红!”

我却笑着说:“别脱,把牛仔裤一起穿起来看看!”

“哎呀,还有牛仔裤?”妹妹兴奋得满脸绯红,像绽放的三月桃花。

……

在车上把肚皮吐得瘪瘪的,分完东西后我立即就要吃晚饭。母亲很快把菜热出来,一家人团坐在一起,对着一桌子的冷盘热菜欢快地吃起来。妹妹搛了两个大肉圆放在我碟子里,我毫不留情,统统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