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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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石兰观的秘密

清晨古观,钟声回绕,曲径通幽,位于上邑北郊的石兰观香火鼎盛,如今年关将至更是善男信女来求佛还愿之时,即便是今日小雪风霜,这里也没有丝毫冷清之意。

江景抒顺着古径走上布满白雪的石阶,宽袖迎霜,悠然地观赏着两旁的长青古松,怪石嶙峋。

“哎呀,大清早在观里走走还是神清气爽的嘛~”秦风优哉游哉地走在江景抒前面,俨然是来游玩的,只不过戴着宽宽的帽檐生怕被人认出来。

“怎么不去给家里求个平安。”江景抒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

“那你呢?”秦风回头看着江景抒。

“我来听道法的。”江景抒目视前方悠然地走几步石阶越过秦风,“怎么,秦少爷也对道法感兴趣?”

“没兴趣。”秦风连忙跟上,与江景抒并肩而行,“那你何时离开?我来找你。”

“这可说不准,道法深奥。”江景抒笑了笑。

“哎,小抒你整天就知道读圣贤书。”

“我本就是一介书生,不读圣贤书难道舞刀弄枪、飞檐走壁吗?”江景抒淡定地转移话题,“对了,以前听你说,你是在道观出生的?”

“是啊,但是我爹都不告诉我是哪个道观。”秦风一脸哀怨。

“对你爹而言,那是个伤心地。”江景抒意有所指,“他不愿提起,也不愿告诉你。”

“其实我这几年也偷偷去暗访了不少道观,没点消息。”秦风轻叹道。

“这个石兰观呢?”

“我也找过从真师太的,但是她说年纪大了记不清。”秦风耸耸肩。

江景抒正打算继续说点什么,被一道沉稳的声音打断。

“江先生,许久未见。”来者便是石兰观师太从真,面容慈祥的智者。

“许久不见,今日前来请教道法,还请师太不吝赐教”江景抒微笑颔首。

“江先生学富五车,连道法也感兴趣,贫道真是佩服。”从真由衷地说道,她看向一旁带着宽帽檐低着头的少年,“这位是?”

“不过是书院里的书童罢了。”

“这样,江先生这边请。”从真也不起疑,前面引路。

“请。”江景抒抬手,目光暗示了一眼邱吉便跟着从真离开。

眼看着江景抒走远,秦风刚想跟上就被邱吉拦住:“秦少爷,你不能去,切莫让人认出你啊。”

“这倒也是。”秦风皱起眉头一脸为难。

“要不少爷你回府罢。”邱吉循循善诱。

“小抒要谈多久才会回家?”秦风期待地看着邱吉问道。

“这个不知。”邱吉目光坦诚地摇摇头。

“那我先回府跟老爹请安,小抒回家了你记得派人通知我。”秦风认真严肃地说道。

“好好好,小的记下了。”邱吉松了一大口气。

“好,我先走了。”秦风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拉了拉帽檐便移形换影般飞窜而离。

*****

江景抒跟随从真从侧门穿过到了后院,绕过长廊到了道观后山隐秘;处,这是一片雪松林,就在这雪松映衬之中,一名男子坐在石桌边上悠然饮茶。

“江先生,您要见的人早已到了。”从真眼神示意那不远处饮茶的男子。

“真的要这样做?”江景抒眉头深锁,不确定地再问一遍。

“龙夫人早已向先生说明一切,先生不应有所顾虑。”从真颔首说道。

“这一步踏出去了,便无法回头。”江景抒握紧双拳,淡淡地说道,“无论是秦风,还是他,都会因此付出代价。”

或者是我,也会付出代价,这句话江景抒说不出口。

“龙夫人当年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把刚出生的孩儿送走,筹谋了二十年,局已设下,如今就看先生了。”

“我明白。”江景抒垂下眼帘。

“阿弥陀佛,那贫道就先行一步。”从真行了个礼便离开雪松林。

江景抒紧抿嘴唇

,一步一步靠近那个饮茶的男子,每一个脚印都印刻在这厚厚的雪地里,雪松被积雪压得“嘎吱”作响,此时无声胜有声。

江景抒挣扎了许久,还是走到了那个熟悉的男子面前。

对方斟上一杯茶端起,抬眸看清眼前的江景抒,端茶的指尖微微轻颤,热茶洒出让他指尖一阵滚烫刺痛。

“嘶.....”

江景抒迅速端过茶杯放下,拿起一小块积雪放到对方那烫伤的指尖消除红肿,不经意间四目相对。

“怎么会是你?”对方问道。

江景抒沉默不语,二人雪松林中对峙良久,久到沉积的雪絮簌簌而落,打破了凝固的气息。

“所以,这个局你也知道?”对方先启齿。

“不错,你知道的,我也都知道。”江景抒在那男子面前落座。

“你确定你要继续?”对方冷笑一声。

“不得不做。”

“你忍心伤害秦风?他是无辜的。”

“蛰伏二十载,我不想前功尽弃。”江景抒面色冰冷如雪,漠然地说道,“何况这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二十年前的上百条人命,难道不无辜?”

那男子紧抿嘴唇,定定看着江景抒那一成不变的云淡风轻,良久他轻笑一声说道:“既然你如此决绝,说罢,这个局如何开始。”

“这个局,二十年前便开始了。”

*****

秦风是原路返回,低着头风风火火地穿梭在道观中生怕别人认出来,也不知是否太赶了竟然走错了路,转个弯经过一个尘封古老的院子与一名慌慌张张的小师太迎面相撞。

“哎哟!”

“对不起,小师太。”秦风连忙将那小师太扶起来。

小师太不过十七八,她好像不认得秦风。

“贫道止言,冒犯公子了。”小师太歉意地说道。

“你是刚来修道的罢。”秦风好奇地说道,“怎么那么急?你们修道之人不是最不紧不慢的嘛。”

“这.....”止言好像有难言之隐,她时不时瞥了瞥旁边几间屋子,“公子也还是快些离开这里罢。”

“为何?”秦风莫名其妙。

“听说这里死过人。”止言压低声音说道,“好像是秦庄主的夫人。”

秦风顿时整个人发麻,心里五味杂陈,他僵硬地笑了笑:“真的么?”

“听师父说的。”止言长叹一声,“可怜的女子,当年在我们观里安胎,可还是.....难产而死。”

秦风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

“听说当时还有一名女子也在我们观里安胎,跟秦夫人同一夜生产,也是生了个儿子呢。”止言闲聊般说着陈年往事,她突然醒悟过来连忙说道,“贫道多言了。”

“秦夫人当年是在哪间屋子?”秦风呆呆地问道。

“这倒不清楚。”

秦风一直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几间屋子,也不知道止言是何时离开的,他缓缓地挪动步子走到其中一间屋前,不知道眼前的屋子是否就是当年娘亲离世的哪间,但他还是将房门推开。

二十年没人打理的房间,一开门就是一阵腐朽的气息让人受不了,加上灰尘漫天,宛若尘封已久的过往被重新启封。

待灰尘落下,秦风走入房中,房内灰尘有一指厚,蜘蛛网到处遍布,能看出这二十年来确实没人进来过,连摆设都还保持着当年的样子。

尘封二十载的旧事,重现人前时,带来的是无尽的痛苦。

秦风迈步深入房中,目光扫过这房内的每一个角落,看起来好像是普通的厢房,他随手捡起一卷布满灰尘的画轴打开。

那是一名温婉绝色的女子画像,在画像右下方写着“爱妻龙氏孤月”,但最让他惊讶并非画中陌生女子的美貌,而是女子发间的那个银簪,竟然与娘亲留给自己的那个银簪几乎一模一样。

秦风连忙将香囊中的银簪取出来放到画上作对比,相比起自己手中的银簪,画中的银簪多出半截装饰

的步摇。

想着女子的发饰大同小异,秦风没有多想便将画轴重新卷起来,转身刚要离去,脚下踩到何物一般响起脆生的铃声。

“叮铃”

秦风疑惑地捡起脚边那个小银手镯,那是一个戴在初生婴儿手腕上的那种小手镯,灰尘满满,他打量着那个小手镯,抹了抹那小手镯内圈,灰尘拂去,隐隐约约出现两个字让秦风惊愕不已。

只见那小手镯上面赫然雕刻着“子绪”。

秦风呆在原地,若真是巧合,那也太巧了,好像有一个巨大的谜团渐渐逼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夜里。

江景抒在石兰观雪松林与那男子交谈了许久而后也顺道听从真讲道法,到了夜里才回到江园,刚进江园便被书童告知老夫子有事交代,他自然知道所为何事,故一身风霜也匆匆赶去流月小筑请安。

江景抒走进这个小筑雅舍,目光平和地望着那个盘坐塌中的白发老人家,严谨优雅地拱手行礼:“倾墨给义父请安。”

江笠同是江景抒的义父,年逾七旬古来稀但因超脱世俗,修养身心,故身体一直很硬朗,他一介书生却在这乱世中风云半世,是这上邑乃至整个北静中最为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北静天子陆风临也曾多次亲自造访江园拜见老夫子以求治国之道。

“倾墨,那人见到了吗?”江笠同沙哑地问道。

“见到了,事情也都安排好了,请义父放心。”江景抒轻声说道。

“去见她罢。”江笠同说着便拄起手杖颤颤巍巍地起身。

江景抒连忙上前扶起,颔首道:“是。”

江景抒扶着江笠同来到雅舍一个角落,只见江笠同移了移一个花架子,这地面开了一个口,一个长阶梯通到底下,俨然是一个密室。

二人顺着石阶往下走,一路灯火通明,不一会儿便到了底部。那是一个装潢清雅的石室,看出来有人在这里常年生活。

“噜噜噜”

一个浑身带着湿重戾气与怨恨的女人坐在轮椅上,被侍女从侧屋推出来,女子半张脸戴着白色面具,另外半张脸能看出年轻时的绝色姿容,她的冷漠直逼人心,如同寒山冰雪。

“事情如何了?”那女子阴森森地问道。

“一切安排妥当,是该收网了。”江景抒颔首回道。

“有倾墨在外筹谋,不会有差错。”江笠同抚了抚白须,苍老的身躯也掩不住智者的自信。

江景抒似乎一点儿也不惧怕眼前的女人,他微微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身体可还撑得住?”

听到江景抒的话,那女人的脸色更加诡谲莫测,她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咬牙切齿:“哈哈哈哈哈哈!!放心,我一定会亲眼看着秦岳两家家破人亡再死!!!哈哈哈哈哈!!!”

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笑声充斥着整个石室,江景抒看着眼前接近疯狂的女人欲言又止,最后他动了动嘴唇心疼地唤了一声:“娘.....”

“子呈!你一定要为你爹报仇!!”那女人抓住江景抒的手疯狂地大吼起来,眼睛猩红,表情狰狞地盯着江景抒。

江景抒微微一笑优雅得仿佛在赏花观鱼,手却不自觉地抓紧了那女人的手:“娘放心,我会让秦岳两家百倍奉还,无论任何代价。”

寒风凛凛,雪夜胧月,流月小筑依旧安静祥和地掩藏着不可说的秘密,看不清这世世代代的恩怨情仇。

从流月小筑出来,漫天零星小雪,江景抒走入雪中竟不觉刺骨寒冷,或许心早已如雪。

“倾墨,你.....”江笠同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来,“当断则断。”

“不必劳烦义父日夜提醒,倾墨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江景抒淡然一笑,如零落的百草凋零,“做完该做的,我也会去我该去的地方。”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该去的地方?”江笠同奇怪地看着江景抒。

“或许逍遥江湖,或许隐世山林,或许....青灯古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