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玄易坐着驾辇,在数百名赤骊侍卫的簇拥下回到了栖身的小客栈。
那客栈掌柜已经入了睡,被门外鼎沸人声吵醒。他何曾见过这等皇室排场,不禁慌得手脚无措,送菩萨一般将玄易送回客房后,才敢回房睡觉。
裘明留在房中,伺候玄易洗漱停当,又替玄易换上就寝时穿的中衣,看到玄易胸口肩头那几个半深不浅的牙印,心想那晏大侠果真热情。
“咳咳……”他忍不住问道:“皇上,您真的要娶那雪影殿下吗?那晏大侠他,他怎么办?”
玄易好笑地道:“什么怎么办?他是男子,难道朕还能将他纳入后宫为妃不成?”
“这个……”裘明抓耳挠腮。
“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回去吧。”玄易挥退裘明,关上房门,耳听街上更声又起,他终于卸掉了适才殿上的从容,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晏轻侯至今还没有回到客栈,莫非已经失陷池君上府里?……
弓箭手还在喋喋不休地发泄着怒火。晏轻侯任由他说个不停,双眼一闭,竟靠着石桌养起神来。
弓箭手一张脸登时铁青,厉声道:“你不怕我一箭取你性命?”
“你敢么?”晏轻侯微翻眼,轻蔑地笑了:“你家主人应该下过令,要你生擒闯楼之人吧?”
真要报仇的话,这人早已动手。
弓箭手脸色瞬息数变,陡然拉圆长弓,箭头瞄准了晏轻侯。看着晏轻侯冰凝的双眼,得意地笑道:“二殿下只吩咐我留活口,嘿,只要你还剩口气,就行了。”
他松弦,箭矢迅疾地射入铁笼中,飞向晏轻侯被铁爪紧扣,无法动弹的那只右手。
晏轻侯倏地溢出声冰冷轻笑,左手扣指急弹,长箭已被劲风撞偏了方向,从他身后的铁栅栏穿了出去,撞上黑色墙壁,竟发出声金属撞击的脆响。
这堵黑墙,原来是由精铁铸成。
几支箭接踵飞至。
晏轻侯力运右臂,清叱间,紧箍他右手的五根尖利铁爪纷纷断开。雪袖翻飞,挡落数箭。
那弓箭手见晏轻侯竟然轻而易举地挣脱了铁爪禁锢,不禁目露惧色,脚底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晏轻侯排山倒海般的迅猛一掌,已隔空拍来。
弓箭手胸口顿时如被万斤大锤击中,双睛怒凸,整个胸膛却向内凹陷进去。尸身倒地后,鲜血才从他口里汩汩流出。
总算让这罗嗦的家伙闭了嘴。晏轻侯满意地收回手。
本来还想从这弓箭手口中多听些事关玄龙的有用消息,他之前才按捺着性子没出手,没想到这人翻来覆去尽是辱骂,白白浪费他的时间。
他双手握上面前两根铁栅栏,用力向外拗。粗如儿臂的栅栏逐渐弯曲变形……
几声鼓掌,稀落清脆,自角落响起,打破了楼内寂静。
晏轻侯侧目,盯住映入视线的青衫男子。
亮银王侯冠和锦缎华服都在昭示着男子的不凡身份。男子的身形步伐、俊秀五官也很快和晏轻侯记忆中那个皮肤黝黑的凤落坊麻子掌柜重叠起来。
“池君上?”他眯眼。
“晏兄果然好记性。”池君上在那弓箭手的尸体边停下脚步,扫了一眼,笑吟吟道:“凤落坊一别,小弟对晏兄风采怀念得很。晏兄肯大驾光临,小弟求之不得。呵呵,定要好好款待晏兄。来人啊——”
数十条矫健身影应声从暗门后跃出,持弓箭围住了铁笼,有几人还高擎着火把。
光焰中,池君上的脸容明暗变幻,徒增几分阴沉。“弓箭烈火无眼,还请晏兄小心了。”
玄易睡到天明起身,晏轻侯仍未返回客栈。
他在房内来回缓缓踱着步,一言不发。裘明自然更不敢出声,屏气敛息地垂首侍立。
未几,客栈掌柜小心翼翼地来到房门外,哈腰道:“易老爷,宫里有人在客栈外等候,说要请易老爷进宫议事。”
玄易知道定是池女皇要与他商议联姻的琐碎细节,他深吸了口气,按下胸口那丝缕不安,穿上了墨色披风。
裘明正要跟去,被玄易拦下。“你留在客栈,等晏公子回来。”
“皇上您一人去?”裘明不放心,他们可是在赤骊的国土上,万一赤骊女皇居心叵测……
玄易轻笑,自信地道:“除非赤骊想自取灭亡,否则,断不敢加害朕,向玄龙宣战。”
他甩开披风,大踏步走出客栈。
金漆木案,碧玉器皿,肉味和酒香夹杂着,在空气里飘荡。
池君上趺坐在团花锦缛上,自己提起镂花紫金壶,满满斟了一杯美酒,举杯对铁笼里的人笑道:“晏兄,小弟敬你。”
他慢条斯理地啜着美酒,还不时赞上两句:“好酒。”
晏轻侯冷冷,冷冷地瞪着池君上。
他没有再继续试图逃出铁笼,因为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跟周围虎视眈眈的看守去赌。即使能拦下弓箭,只要沾上一点火苗,他估计就会被烧死在这大铁笼里。
池君上显然也算准了晏轻侯不会轻举妄动,很放心地叫仆役搬来酒菜,一整天就在铁笼外吃喝,故意挑逗着晏轻侯的肠胃。
“你到底,想怎么样?”看着池君上慢慢吃完了案上酒菜,晏轻侯已经从昨晚饿到现在,饥肠辘辘,终于不想再陪对方将这无聊的游戏继续下去。
“想杀我,就快动手,少婆婆妈妈地拖拉。”
“晏兄你言重了。”池君上笑容可掬地搁下银箸,“晏兄如此身手,小弟仰慕敬佩还来不及,怎忍心加害?小弟冒昧,想请晏兄留下助我一臂之力成大事。”
晏轻侯恍然,这池君上原来是想招揽网罗他为己用。他冷笑着一瞥那些弓箭手,道:“二殿下身边高手如云,还怕有什么事情办不到?”
池君上清咳两声道:“如能得晏兄相助,小弟举事就更万无一失了。不知晏兄意下如何?”
他转头对身边仆役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匆忙离去。不多时,端着盘热气腾腾的饭菜归来,在池君上示意下,将饭菜放在了铁笼外。
池君上笑吟吟地一指饭菜,“晏兄,请!”
饭菜香味直钻鼻孔,晏轻侯腹中饥饿感越发明显,却只是望了一眼,干脆闭起了双目。
再饿,他也不会蠢到去吃敌人拿来的食物。
池君上倒也不勉强,起身道:“既然晏兄要休息,小弟也不再打扰,明天再来听晏兄的好消息。”转头对那些弓箭手沉下脸,不怒自威。“好好伺候晏公子,有什么闪失,你们全都提头来见。”
“是!”弓箭手齐声应和。
晏轻侯盘坐铁笼内,耳听在池君上脚步声远去,他始终没理会,双手捏起心诀,运气导息,渐入物我两忘。
江心月影,随波晃乱。清悠飘渺的箫声,若有若无。
一曲落,池君上放低洞箫,转眼看向身边。红衣人半倚着花窗,似乎已经被他的箫声催入了梦。
他抬手轻抚红衣人发丝。刚触到头发,池枕月便睁开了眼睛,难掩倦意。
池君上微笑:“今天你在宫里累了吧?再多睡一会。”
池枕月轻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道:“能说服皇母,同意让雪影赴玄龙完婚,累些也无妨。”
池君上目光闪动,道:“今天三弟和你一起帮玄易说话,皇母有没有起疑心?”
“她忙着应付玄龙皇帝还来不及,哪会注意到这些小事,呵呵……”池枕月笑着轻摇手里玉壶,踌躇满志。“踢走池雪影,赤骊就将是你我的天下。对了,皇母说,要你当送婚使者,护送池雪影去玄龙。等你回赤骊,我向句屏国借的兵马也该到了。”
“你跟句屏借兵?”池君上一怔,想到昨晚寿筵上那句屏使者秦沙的脸色,摇头道:“句屏求亲不成,只怕将赤骊上下都恨上了,哪还肯借兵给你?”
池枕月绽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倾玉壶,张口接着如练泻下的殷红酒水。
“少喝些。”池君上想夺下玉壶,被池枕月“啪”地打开了手。他拿这天生体弱却偏偏嗜酒好饮的四弟没办法,只能叹气。
池枕月一口气喝了大半壶,听到楼梯上脚步声响,他才一抹唇边酒水,放下玉壶。
两个黑衣男子提着个极大的竹编箱子走进雅间,放下箱子,对池枕月躬身行礼后,便匆匆告退。
“这是?……”池君上听到竹箱里传出细微的呼吸声,惊疑不定。
池枕月翻身下了窗栏,低笑:“这就是我准备送给句屏使者,换他借兵助我成事的礼物。”
箱盖打开,里面蜷缩躺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一头黑漆漆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庞。
池君上震惊地叫出声:“大哥!”
这男子,他再熟悉也不过,正是池重楼。
他勃然色变,叱道:“枕月,你别胡闹!你怎么能将大哥当礼物送人”
“二哥你干嘛这么紧张?”池枕月反而笑了:“赤骊不日将起内乱,大哥一无权二无势,留在宫中肯定遭殃。我也是关心他,趁早将他送出赤骊,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那也不能把他送给句屏使者。”池君上对这为人淡泊的大哥还是有几分敬意,责怪池枕月道:“那姓秦的瞧大哥时的眼神极不对劲,你居然还送大哥入虎口。”
池枕月眼波一暗,凄凄冷冷地道:“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我也不多绕圈子。秦沙要的是大哥,而我要的,是句屏的兵马。句屏使者明天便启程回国,我今晚迟些就派人将大哥送去秦沙下榻处。这事已成定局,池君上,你不用再劝。”
知道自己无法令池枕月改变心意,池君上沉默了一阵,才低声道:“枕月,大哥向来都待你不错……”
“成大事者,岂能拘泥小节?二哥,这可是你以前常教我的。”池枕月眼角斜挑,对着壶嘴又饮了一口美酒。
池君上一震,竟不知是该喜,还是哀……心神恍惚之间,听到池枕月唤了他几声,他霍然回神。
“还有那晏轻侯,二哥你打算留他到什么时候?”池枕月蹙眉道:“那种厉害人物,如果用不了,还是早点除掉的好,以免养虎为患。”
池君上抛开心头思绪,道:“没错。他若铁了心不肯为我所用,我自然会杀他。现在还不行,他拿着紫金盒,我若命手下动手,弓箭、迷药、烈火都不能立刻置他于死地,就怕他临死前毁了金盒。等他再饿上几天,手脚无力了,我再动手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