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月篇 第二十章 托付
“到底是玄天君的首徒，一举一动当真有尊师的神韵。”
眼瞧着对面言笑晏晏的男童，一双笑意弯弯的眼眸里浸透了观之不透的深邃。这与玄天君花未染年纪相差不远的老人精即便是童稚的模样仍是不改这幅老奸巨猾的讨人厌。
“先生莫再心中骂我了，梨某虽说从未自称老夫但也着实是知天命的年纪了，有些话还是能说上一说的。”
“首座不妨直说。”
“几载前先生上玄天宫之时师父便说过终有一日这整个江湖都会被先生囊入麾下。原本我还不信，不过此次下山方才知晓这些年当真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了。先生的谋略却是并非梨某所能探知一二，这般看来先生当年定是留了一手的，否则也不会足足一天一夜方才胜了我一子半。只不清楚先生这一局，要的是黑子，还是这天下？“
轻声一笑，向后靠了靠。
“天下？首座高看我了，我要这天下来做何用？“
“三个月，仅仅三个月的光景，先生便令千魂引复了当初-血煞千魂未分时候的盛世。以先生的智计，若不号令天下岂非可惜了？”
并不答他，知晓此人的话中每每皆是陷阱，果然，梨落顿了顿，声音中满是笑意。
“还是说，千魂引如此盛世亦是先生这场奕局中的一环？”
“原来首座不止对离某身子里的那股内息有兴趣，连我的心思都要猜上一猜么？”
“我一早便说了，与先生是难得的棋逢敌手，这技痒起来难免话多了些，先生莫要介怀。”
方才梨落将逆星诀的内息送入体内，这股子刚柔并济的劲道慢慢捋顺了因着七绝暴起而伤了的内里，倒是当真受用的很。不过却已然比起从前恢复的慢了太多，这身子，怕是已然到了极限了。
“花家逆星诀，确是帮了大忙，我还是要多谢首座相助。否则离某怕是再过几日也是起不了身的。只是这不传之秘现下入了离某体内，首座可会被尊师责怪？”
梨落轻声一笑，颇有些不以为然。
“怪？怪什么？原本这逆星诀便是异域花家的绝学，非花家人原本也是不能练的，便是看上一眼都不成。师父不还是冒天下大不为传给了我？不过，若他没有传给我，这逆星诀怕是也要失传了。毕竟，能修习的最后一人，已然成了先生的弃子，早已然不在人世了。”
指尖一颤，缓缓睁了眼望着他。梨落虽说眼中含了笑意，但那笑却是凉的，比之雪山融雪还要凉上几分。
“璎珞，并非弃子。”
“这话先生还是倒时自己对我师父说吧，你即便是说服了我也没用，我到底不是花家人，可没法替她做主。”
望着梨落似笑非笑的模样，灵台忽然一片清明。
“看来首座此次踏足中原并非只为了影煞和离某啊，天君是已然定了要将璎珞尸骨带回玄天仙宫了？”
“先生当真是聪明。虽说小姐随了母姓但到底还是花家人，师父自然不愿她与夫人入不了祖坟。”
“这么说来，花二
爷的尸骨，首座也是找我来要了？”
梨落上人听得出自己语音骤冷，摇了摇头。
“潋滟多行不义，花家虽说并非什么一门忠烈，但到底也是异域的名门，他做的那些污糟事逐尘大师早已然一封信传了来仙宫，师父可是严令不准再提的。不过依我看，这点先生也是早就算到了的，是吧？”
自然是，当初特意让逐尘大师和洛玉痕瞧见花云舒与萧妄尘的青莲飞雪，不就是为着这个么？
“花家是异域名门，虽说因着这骨血里带的异病渐渐子嗣凋零。但有玄天君在，终究不会在这江湖埋没下去，离某想要处置花二爷也需得问问天君才是。”
“先生这一招借刀杀人先斩后奏倒是漂亮，江湖上的前辈皆是知晓当年二爷已然与千魂绝一同没了的，现下他这突然现世便是在旁人心中留了个疑影，对当年之事原本便是讳莫如深。毕竟谁也不会当真信了萧重黎会逆了生父嘱托谋逆，先生让萧然做了这把屠刀，便是坐实了这千魂引杀人灭口的筏子，这一箭三雕的本事实是让梨某佩服。”
正说着，耳尖一动，与梨落一同望向了门边。片刻便响起了敲门声，是杜休在外头。
“楼主。”
“进。”
梨落上人倒是不避人，只下了床榻站在一旁，杜休瞧了他一眼，并不多言，只是将玉碎递了上来。
“搁着吧。盟里可好？＂
“一切顺遂，青龙楼主已然歇息，并未多问。”
“可有人跟着你么？”
“属下绕了三个街口，朱雀楼主又在门边瞧了，并无人追着。”
“好，回去时小心。”
“是，属下告退。”
杜休起身离了，梨落上人笑吟吟的瞧着他关了门，凑过来看着玉碎，看上去馋得很。
“好东西啊，这便是那把玉碎？当年烟笼寒月一曲落雀鸟，可惜我那时随师父闭关无缘得见，这些年光听着几个老的馋我了，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一听了。”
说着便偷偷瞥着自己，也不理他，只细细的擦着琴。三日并未碰过，琴弦上虽说没有灰尘，但这把琴要紧得很，绝不能染了一丝一毫。
这是祖母和母亲，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
“首座若是有一日当真听见了，说不定会后悔的。”
轻声一句，引得梨落上人更是好奇起来。
“哦？这么说来，先生当真有心要弹奏此琴？”
不答他，只转头瞧了瞧他略长了些的身子和容貌。现下已然是十四五岁少年的模样了，这逆星诀当真是厉害，这普天之下除却玄天君花未染，怕只是他修习的最为精纯了，才不到一个时辰便复了内力，年纪和天资皆是上等，幸好他的性子虽说无赖，但却对权位争斗并不上心。否则若此人在江湖中兴风作浪，怕也并非一般人止得住的。
“已然二更了，首座方才耗了那般多的内力，不需要好好歇歇么？”
“先生可是担心我明日可赶得
上尘公子送来的早膳么？放心，倒时他必然不会瞧见一个玉树临风的梨落上人的。虽说我当真是喜欢现下的模样，但这老脸皮披的久了已然惯了，缩了的骨头和嫩嫩的面皮反而不舒坦。倒是先生似是还有话要对梨某说吧？”
既然他这般直白，在绕下去也是无趣，抬头瞧着他，缓缓说道
“玄天宫，可愿收了唐馨蕊么？”
许是并未想到自己会说这个，梨落上人张了张嘴，掩了满脸满心的讶异，只扭着手腕眯了眼睛。
“先生是打算用小姐和蝶舞夫人的尸骨来换唐馨蕊一命么？”
“蝶舞夫人和璎珞原本便是花家人，虽说并未拜堂，但这里头也是花云舒做的孽，怪不得她们母女二人。佳人已逝自然入土为安。离某还未下作到用此事来做条件。唐馨蕊中的是什么毒，首座心中有数，当年融了那药的人唯有唐馨蕊一个生者。玄天宫对月修罗早已有了兴趣，我这么做，不过是给了天君一剂对付蛮子的猛药罢了。何来交换一说呢？”
梨落上人仔细瞧了瞧自己的脸色，思忖片刻，方才点了点头。
“先生既然将话说的这般明白，那梨某也给先生交个底。此次中原之行一来为了影煞，二来是夫人和小姐的尸骨，三来，便是这位唐姑娘。当年师父曾与唐姑娘的父亲有过一面之缘，再三嘱咐我定要将这位明臣之后带回好好医治。先生既与尘公子是一路的，那想必也清楚缥缈峰和奈何谷原本担着的是什么，当年旧案剩下的活口已经不多，唐姑娘的命，我们定会竭尽全力保住的。”
“首座的竭尽全力，离某感激不尽。”
梨落上人顿了顿，带了几分欲言又止。知晓他的意思，先说了出来
“首座的意思我明白，自此之后，玄天宫与离某的账便是清了，以后便是两不相关，各自为战。玄天宫向来不理江湖是非，更不会选了阵营，这规矩我是明白的。”
梨落上人点了点头，问到
“依先生所见，缥缈峰主与妙笔书生的旧事，尘公子会如何选呢？”
指尖拂过玉碎一侧的纹路，静静的转头望着梨落上人。
这问题的答案，其实无论自己亦或是他，心中皆是清楚的。
半晌，梨落上人叹了口气，摇着头，声音中满是叹惋
“唉，这百年来，头一回出了个这般重情重义的影煞，头一回啊。”
“重情重义，是影煞最不应有的东西。若他仍是执意，这头一回，怕是也是最后一回了。”
默默了半晌，梨落上人起身告辞，走到了门口，他转了身提了口气，仍是将他憋了一晚上的话问了出来
“若有一日先生的大业有成，这融了落花酿入体的尘公子，先生打算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么？上一个这般问过自己的人，已然带着对自己的失望入了黄土。
直到门扉阖了，自己也始终没有再说一句。
这问题的答案，离月隐，你自己清楚么？
你，清楚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