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月篇 第十六篇 征兆
“殿下这话说给大堂里的各位兴许还有些用处，说给我......离某说到底不过是千魂引中的外人，用殿下的话来说，不过是一届男宠，尊上何时玩够了便是置在脑后了。殿下下了这么大心思在此处与我说话，实在是屈尊了。”
浅浅施上一礼。转身便要离去。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稳到几时。”
“只要我比殿下多稳上片刻，这一局，便有了输赢。”
“离月隐，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缓缓转身，嫣然浅笑。步步稳稳前行，裴熠辰仍是如同那日在门口迎着时候的脸色，只是眼中，多了掩之不下的急惶。
“殿下当然敢，谷王府的世子若是想要离某生不如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正如那日雪地里殿下给离某的大礼，现下还在离某背上如殿下所愿的存着呢。”
错着身挨着裴熠辰的肩膀，略侧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只不过，不知殿下可想好，用谁的命，来换离某一条贱命？”
裴熠辰的眸子一缩，耳边额间青筋暴起，难得，这位始终不肯露了形色的小王爷，竟是因着一句话彻底破了功。
关心，则乱。
别急，小王爷，咱们的帐，慢慢算。
回了正堂，堂中人已然走了大半，这样也好，向来喜欢清净。
“先生，喝点参汤吧，您的药里头没有反着的，这般熬着你撑不住啊。”
冷霜华上前端了一碗还热着的参汤，原本便是自己和燃犀熬了给他们几位坊主楼主补着的，自己倒是没打算喝，向来吃的都是温补的，虽说不跟人参犯冲，但到底，还是不欲违了祭礼。
“不了，我方才在后头刚喝了药，现下不宜再喝参汤，劳烦徵音坊主了。”
“先生言重，尊上和客人皆去了前头宴席，一时也不便过来，先生可想吃些什么？我去安排。”
“不用了，我想在此处陪陪老夫人，你带他们先下去吧。”
“是，可，是否应留下一人照料。先生独自一人在此处......”
“不用，过会儿朱雀楼主便从后堂出来，他会照应，你们去吧。”
冷霜华带了人下去，整座大堂只剩了自己一人，还有祖母。
似是，许久没有这么陪着她了。静静地陪着，和她说话。
祖母，你可怪我？
月儿，是不是太狠了?
我一开始便知晓，祖母从未真的糊涂，您只是不愿当真与您疼了半生的亲子兵戎相见。我知道，但仍是这般逼着您去选，月儿，当真是不孝至极。我明知道你那么疼爱萧妄尘，却仍是不肯答允放他活命，月儿，当真是不孝之极。
祖母，我已然，停不下来了。
已然，不能停了，
已然走到现在，花云舒，谷王，萧然，一个一个，我要他们为当年的滔天恶行付了代价，那些冤死的人们，月儿的每一口气，都跟他们生生相连，月儿背着的，早已然停不下，止不了了。
祖母，月儿，对不住您。
“你的身子受不住，怎得不喝那参汤？”
不想说话，不想，与他说话。
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便是他。
心下烦躁的很，竟不觉得伸手去拨弄火盆中的纸灰，结结实实的烫了个燎泡。
身后的人几步疾行了过来，一把拉过自己的手边放到嘴边伸出舌尖舔着。用力抽了抽，萧妄
尘却不肯放手，死死抓着。
“放开。”
“不。”
不知从何处弄来的药膏，萧妄尘在自己指尖缓缓涂了，小心的吹着。
“不想见我，不愿见我，我躲开便是了，别折腾你自己。疼的，不止你一个。”
萧妄尘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挡了他眼眸中原本有着的什么，许是因着自己所以掩下了，他的眉眼，他的唇，自己曾经那么熟悉，那么，熟悉。
“恨我么？”
这些时日，都没见着萧妄尘露出这样的神情。他浅浅勾了嘴角，抬起头，静静望着自己。
那目光......一瞬间乱了心神。
“傻瓜。”
萧妄尘伸出手，刮了刮自己鼻尖。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细小的动作。愣愣的看着他起身，为祖母的灵前添着香。
这个男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下回，别再用你的身子挡在我身前了，我宁愿死在他掌下，也不想你因我伤了一分一毫。”
“何况，今日的萧妄尘。再不会不敌不抗的任他宰割。”
还未来得及答话，萧妄尘的白衣一闪便去了后殿，唯余沉沉余韵，清脆的砸在青砖石之上，掷地有声。
祖母，我要做的，已然做到了。
为何，月儿却，高兴不起来呢？
停灵七日，江湖中人纷纷来祭奠，便是谷王，也递了挽联送了白礼来。只裴熠辰从未现身，黑曜也再未在千魂引中走动。整个白虎楼的事务已然停了，萧然却也并未多说，只是吩咐景涟舟帮忙看着，因着丧仪颇为繁琐，老夫人又是江湖中颇有名望的女侠，所以日常的礼数格外要紧，丝毫马虎不得以免被旁人看了笑话去。这般一来，守灵的人便格外辛苦些。
“先生去歇息吧，已然七日了，明早五更便要出殡，实是无须再挺着了，你的身子熬不住啊。”
犀儿焦急的在一旁劝着，这身子当真是不成了，这般一日日的熬下来，原本的那伤便重了些，只是此时着实不是退下去的时候，不过还有几个时辰罢了，总也能抗的过去。
“不打紧的，帮我拿碗参汤过来吧，老夫人明日出殡，我总要送送。”
“美人......痛痛。”
“怎么把他带来了，这灵堂里童子不能进，沾了晦气，快带他出去。”
“美人不走，我也不走。”
“朱雀楼主。”
“我管不了。”
“诶呀先生，你就别拧了，这儿有萧大哥撑着呢，你的身子不成，快去歇歇吧，不然尊上肯定不会让你去送灵的。”
这帮人......
“好，我去歇着就是了。”
入了暖阁，一沾床榻方才觉出这几日的辛苦，这身子当真是撑不住了，略微一歪便喘的厉害。犀儿一边摇着头一边喂了自己丹丸。
“兄长啊，你怎么这么拧呢，你的身子受不住这般折腾，偏不听。若是熬坏了以后怎么得了？”
“别絮叨了，裴熠辰那头如何了？”
“他？呵，可算安静下来了。这几日静的很，不出门也不遣人去瞎找了。谷王那头应是下了密令，黑曜现下也不由他做主了，毕竟这黑曜军打从一开始便是谷王亲卫，此次不过是为了保这位小王爷罢了。依我看，现在黑曜还留在裴熠辰身边监视倒是大过保护。”
阖了眼顺着气，丹丸入体果然好了些。
“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心思，不就是为了这个。现下连尊上的暗卫都 不守着我寸步不离了，可见连他也放了心。”
“兄长，可我们总是这般藏着那女子也不是长久之计，裴熠辰待在千魂引久了也是麻烦，现下该如何做呢？”
浅浅一笑，向后仰躺着。
“你自己方才已经把答案说出来了，没觉得么？”
犀儿声音顿了顿，应是暗暗思忖，不消片刻，他便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兄长当真好计谋。”
“去与萧妄尘商量，此事唯有他出面方才惹不来萧然忌讳。他晓得分寸，自然能明白此事绝不能太过出头，台州古宅里是诸葛门的奇门遁甲，这世上便只剩他这妙笔书生的亲徒方能解得开了。唯有他去方才露不出咱们。”
“是。”
“那女子你可曾见着了？”
“并未，这些日子脱不开身。”
“交出去以前让我见见。”
“是。”
“去吧，前头离不开人。展家人你也该见见了，莫要失了礼数。”
“兄长！”
缓缓抬眼瞧着他，似笑非笑
“怎么？你和展家丫头的事还不打算定么？大计将成，若是再不定下来，你不怕这江湖才俊如此多拐了她去？”
犀儿沉了沉神色，略微叹了口气
“晴儿她性子单纯，许多事我不愿与她多说，更不愿她搅进来。现如今情势越发紧迫，兄长独自一人撑得这般辛苦，犀儿怎能只顾着自己儿女情长？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吧。”
见他心意已决，也着实不便多劝，点了点头，任他去了。
展玄清和千魂引的这一笔旧账，看来唯有此二人方能了了。
若那丫头知晓因着她方才误了生父一辈子，不知会作何感想。
罢了，他们上一辈的事，由着他们自己去解决吧，管不了，也，不想管。
胸口疼得很，熬了这几日当真是不成了，歇歇吧。
这念头一起，身子便乏了，就这么躺靠着睡了过去。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依稀是外头彻底暗了下来，耳边似是有人唤着，声音那般熟悉。
“没关系，我不饿，你们快吃吧。”
“月儿，你也吃，这还有一块呢，犀儿吃了大半，剩下的你吃了吧。”
“我不饿，真的。”
“你们两个别乱跑，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吃的，很快就回来。“
“很快就回来。”
“很快......”
谁？
这是......
“蕊姐姐。”
“......生。”
“先生。”
缓缓睁眼，初晴一脸担忧的望过来。回了回神，方才意识到自己在何处。
“我，睡了几个时辰？”
“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出殡了，尊上让我来唤你。先生可是做恶梦了？看你一头的汗。”
初晴搅了帕子帮自己擦着额头，揉了揉眉心，已然是多年前的事了，怎么会这个时候想起。
那个逃难的路上遇见，却为了一个馒头再也没有回来的女子。
为什么，会在此时，想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