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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凰火

“师父,那些亮闪闪的在动的是什么?”

“那是萤火虫,哪里的水干净,它们就会聚到哪儿。”

“它们为什么会发光?是在给谁引路么?”

“给别人引路,为自己照路,即便提着灯笼,脚下也总是黑的,与其仰头瞧着前头,不如好好看着脚下。尘儿可明白么?”

“脚下......脚下,师父,我懂了!师父?师父!师父你去哪儿了?我瞧不见路,师父!”

“尘儿,接下来的路,要你自己走了。记得,好好看着脚下。还有......身后。”

“身后?身后有什么?!”

“你看不见么?你身后,一直站着的东西?”

“是什么?我看不见,师父,我看不见!”

“他一直在那儿,你看见了,但你,不愿认啊,尘儿,看,在那里。”

猛地转身,身后,一片灼灼烈火,一个全身浴血的人,披头散发的背对着自己,一双手上,滴着淋漓的红。

他是谁?他是......

自己,认识他么?

他是......

“走水了!走水了!”

猛地睁眼,一阵沉沉的疼从脑仁处散开。自从修了七绝,有多久不曾尝过酒醉的滋味了,当真是,难受的很。但已然顾不上这痛了。

眼前,一片赤红火光。

身侧,却是一片微凉。

尽欢?!

明明记得扶着他一同上来,一同躺在榻上,现下,怎得没了踪影?

猛地推开门,热浪扑了脸,吵杂,哭号,尖叫,奔跑合着各种人声,映着眼前灼了夜空的火势,那般的瘆人。

高出城门的高楼亭台,此刻却如同地狱中的业火莲梯,将这深夜烧的如同黎明。

尽欢,站在那儿。

能清楚看见昆州知府新建成的摘星楼的客栈露台,一袭白衣猎猎,热浪裹着夜风,催的乌丝飞散。那人仰着头瞧着,火光映红了那身白衣,如同凤皇业火,却不知,是何人涅槃。

“尽欢?”

不知自己为何出声,不知自己声音中为何带了微颤,不知自己声音中的微颤为何如此战战,身前不过咫尺的人,缓缓转了身。

他在笑。

尽欢,在笑。

冶艳的,妩媚的,让人不寒而栗的,笑着。

那日从脊椎升上的寒意越发重了,直直的望着那双浸了深深笑意的眼,从未见这人笑的这般好看,眉眼如新月弯弯,薄唇轻勾,渗出满目妖娆的魔魅。

眉眼依旧,朱唇依旧,白衣依旧,但,他不是尽欢。

不是那个浅笑,微嗔,薄怒,羞涩的,活生生的尽欢。

移不开目光,丝毫,动弹不得。那双乌玉似的眼,缓缓的吞了日月,光芒,如同一望无边的深渊,一头栽了下去,坠着。

身后的烈火成了画卷,飞散的乌丝和白衣猎猎中,淋漓的殷红遍地是他王座的冠冕。

修罗,隐月。

伴着业火和无尽的哭号,坠于世间。

阿修罗者,罪于世,沐业火,受万般苦。若出,持烈焰,蔽日障月,毁地灭天。

“尽欢!!”

“嘘,起

的太急会头疼,时辰还早,再睡会儿吧。”

怔愣的望着床边坐着的人,没有飞散的青丝,没有猎猎红衣,没有滴落的遍地鲜血。尽欢眉眼间仍是那般淡淡,略含了一丝关切,望着自己。

“我,睡了多久?什么时辰了?”

“再有一个时辰便是午时,昨夜喝的多了些,我看你睡得熟便没吵你,有些热的米粥和酸甜的山楂糕,吃些么?”

伸出手,抚着尽欢的眉眼脸颊,拇指滑过他的唇。尽欢静静任着自己触碰,与往常并无异样。略一紧手臂,将他带进怀抱,紧得很,仿若只有这般,才能解了梦境中那丝痛失什么的撕心裂肺,那丝,再也挽不回的追悔莫及。

许是知晓自己心绪不宁,尽欢并未多问,只是静静将头枕在肩上,任由自己发疯。

好半晌,总算散了这丝莫名的烦躁,这几日都未曾吃下什么,现如今尽欢又对自己说话了,神色也一如常,这般松了几分的心便饿了起来。放了尽欢,笑嘻嘻的问着有什么好吃的。不知怎么突然想吃新下来的豌豆黄了,这时节哪有那个,当真是胡闹。捧着碗喝着热腾腾的米粥,隔了夜的酒气散的快,这份暖意顺着胃上来,也算慰了这几日的担惊哀痛。

吃饱喝足擦了擦嘴,正闹着尽欢搂搂抱抱,总算复了的七窍在紧闭的门扉嗅到了一丝焦糊气。

“怎么?”

看了一眼尽欢,犹豫片刻,还是问他

“能把门打开么?总觉得有些闷。”

“好。”

尽欢倒是毫不迟疑,起身便开了门。这一开不要紧,脑海翁的一声,全然没了主意。

昨日仍是好好杵着的摘星楼,荡然无存。

下了床榻,缓缓走了出去,瞧出去,一整座楼只剩了一片黑焦的残垣。

“昨夜天火,当真是不巧。刚刚修好的,一个炸雷便没了。”

尽欢轻描淡写的声音缓缓传来,转头望着他,那眉眼中瞧不出一丝波澜,仿若说着事不关己的闲事一般淡淡。

天火?

天火么?

便是天火吧。

总是罪有应得,即便不是天火,自己也断不会放过。

所谓苍天有眼,便是如此了。

“善恶有报,好的很。”

仰头望着熙攘的人群,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却不过也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无论这世上少了谁,百姓的日子,都是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

但,尽欢,不一样了。

或是说,他与这些时日依偎在自己怀中猫儿似的模样不同了。

仿若回了初见,或是在盟中,低眉浅笑,心思淡淡,惜字如金,咫尺天涯的刻骨寒。

平日里仍是一样的,再不会甩开自己的手,或是不眠不休的呆愣,无论是拥他入怀或是床榻间的亲昵,尽欢都是乖巧应承,喘吟轻笑,眉眼间的媚意毫无变化,甚至有着渐深之势,只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知何时起,他又换了那身白衣。

不知何时起,他又换了那把玉梳。

不知何时起,他又换了那声公子。

只是,自己再也看不透他的心思了。

那双浅淡的眉眼中原本有着的鲜活,随着故人的归去,戛然而止。

静静瞧着咀嚼着糕点的尽欢,抬手为他添了茶。

“好吃么?”

“嗯。”

“添了桂花,加了蜂蜜

和豆沙和的,皮儿倒是软糯,不甚甜,和你的胃口。”

“确实。”

“......”

“怎么?”

“尽欢,你再吃什么?”

“桂花糯米酒酿团子。”

“你还记得这是你最喜欢吃的么?”

尽欢略蹙着眉,凭他的聪慧自然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这些时日惯了那个有血有肉会笑会怒的尽欢,这般玩偶似的面无表情,实是,忍不了。

“可是我扰了你的兴致?我该如何赔罪?”

尽欢浅笑着覆手上来,盖在手背上,指尖轻轻划过。若是往常,早已将他抱起回了卧房。

若是,往常。

回手握了他指尖,抵着尽欢掌心,那处,却没了往日的温热。

那份自己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一寸一寸,捂起来的温热,不见了。

怅然微痛,深深呼出一口气,浅笑。

“没有,我只是见你吃着出神,有些担忧。若是你不惯在街上逛,我们便回去吧,看你读书也是好的。”

“整日在楼里闷着,我以为公子腻了呢。这般唤我一同出来,怎得才这么一会儿便要回去?”

“还不是怕你强颜欢笑任着我胡闹?若是不喜欢便说出来,莫要迁就我了。”

“好。”

毫无破绽的笑容,那嘴角的弧度现下瞧上去,便催人的很。

“这场火当真是吓人,你说邪不邪?除了知府家那公子和他那些打手,那夜的天火竟是一个外人都没伤着。连丫鬟婆子都没事,你知道那位萧公子惯了的排场,这楼里伺候的何止百人,竟是就烧了他们十几个,真是奇哉怪哉。”

“你懂什么?你当咱们这位知府大人是因着这四代单传的儿子没了才悲伤过度病了的么?听说啊,那天晚上,这摘星楼里,闹鬼了。”

“什么?鬼神之说你还信?谁跟你说的?”

“跑出来的一个婆子是我娘的婶婆,她亲口说的还能有假?那小公子睡到半夜突然梦魇不宁,不是伤了下身了么,这些日子都靠汤药补着,好不容易见了点气色,谁知道那晚上忽然就鬼叫着什么一时鬼迷心窍啊,小姐饶命什么的,听着那个惨啊,怕是吓尿了裤子了。闹了不一会儿就劈了雷下来了,好家伙,那么大一个火球呢,直砸在那楼顶,一下砸到底,人都又焦又扁了。”

“这是做了亏心事了吧,怎么还有小姐什么事儿?”

“前几日这小公子不是说出了人命么?估计闹不好便是厉鬼索命来了,那婆子说跑出来还看见一个白影飘飘忽忽就冲小公子那厢房去了,差点没把她吓死。”

“净胡说,厉鬼都是红衣,哪有穿白的?”

“没见识,谁说厉鬼都是红的?那白无常怎么算?我听说啊,小公子和那十几个打手尸首都奇形怪状扭着,想是被地狱恶鬼上了酷刑似的,骨头都是断的,烧的都酥了,吓不吓人?”

“都烧酥了还能瞧出断来?”

“仵作说的,谁知道,反正若不是当真做了神憎鬼厌的事儿,哪里招的来天火,这位小公子平日里就草菅人命,当真是报应。"

“嘘,你说的我一身冷汗,快别说了,仔细旁人听去告你一状,知府老爷正伤心呢,听了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买点什么回去吃吧,我有些乏了。”

挽了尽欢手,仿若并未听见那些人方才的议论一般,起身离开。

天意也好,人为也罢,这世道,总还是有公理的。无论惩恶的,是夜叉还是神佛,都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