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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风动

三个时辰前 千魂引 西厢月居

手中白子已然占了上风,指尖捻着却仍是举棋不定。静了这些日子,裴熠辰怕是烦了。他也算是稳当得很,虽说小动作不断但仍是不肯真的下重手。如此瞻前顾后,到底不是成大事之人。

窗外三声轻响,是犀儿。

“屋里没外人,进吧。”

轻手轻脚的启窗入内,犀儿的功夫自从医好了腿伤倒是见长了,看来那展家的小丫头果然是毫不藏私。

“先生,青龙楼主已然离了千魂引,李家那两个丫头也如先生所说动手了,此刻青龙楼主怕已然吃了暗亏。”

“这个暗亏他萧妄尘早晚要吃的,比起阴损不择手段,这位影煞到底还差些历练。裴熠辰多年来浸**朝堂的权贵争斗,早已是惯了的。”

点一子入局,细细端详着。却并未将犀儿的欲言又止看漏了去。

“台上戏子最忌讳人戏不分,若是当真入戏太深伤的便是己身。犀儿,你当年入千魂引的由头是什么,切莫忘了。妇人之仁可有,别过了。况且若是萧妄尘去赴约的是业火莲,那他便是离那位司命也不远了,慕家生死符能止得住小七星指,他的武功路数与你不同,若有生死符相助,七绝融了那力道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

犀儿被说的低了头,好半晌,才缓缓答应,

“兄长教训的是,是犀儿......过界了。”

自然明白犀儿与萧妄尘的兄弟之情,自己与他是自幼相识,但他与萧妄尘又何尝不是?被派进千魂引做内应的时候,犀儿不过也才十三。论起相处时日来,萧妄尘着实久些,也不怪犀儿实有不忍。但眼前的这条路,若是心软,若是不忍,便早晚会成事不足,若是自身不保更妄图手刃血仇了。这是一条非生即死的路,若是赢,即可腾云而去化身为龙,若是输,便是灰飞烟灭万劫不复。犀儿,莫怪为兄心狠,你我二人的肩上,实在是......背着太多太多故人的冤魂愤恨,早已没了可怜旁人的资格了。

注目眼前的棋局,之一子便可险胜。自然是险胜,这局下到现在,早已是棋逢敌手胜负难分。而这枚定胜负的棋子,如今正急奔向早已然被自己铺好的路。

“去吧,今夜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除了尊上手令下,否则都别离了你的朱雀楼。”

犀儿抬头望来,蹙着眉一脸不解。

“兄长可是......有什么安排?”

“有何安排的并非是我,而是这位终于忍够了的小王爷。”

犀儿仍是困惑,站稳了脚不肯走。抬头望向窗外沉沉夜色,喃喃着说

“当真是,静的很。”

犀儿这才猛的恍然大悟,已然探向了腰间纤羽针,抬手止了他动作。这些日子除却萧然暗中护卫的暗卫之外,便是裴熠辰的黑曜铁骑每日里幽魂似的借着搜查盗匪的名义盯梢,他们离得近了自然暗卫也便不敢靠的太近以免起了冲突。日日将自己看得紧紧的,如何会有这般安静的时候,竟能让犀儿悄然入内不被发觉。裴熠辰在此时撤了黑曜便只有一个缘由——他要动手了。

“熬了这么久,总算耐不住了。若不送上门去,便是我不识抬举了。”

“兄长?”

犀儿已然猜出来了,但仍是不敢信似的瞧着自己,侧头望着他,这孩子,打小便是看不得自己受上一丝一毫的委屈。

“犀儿,裴熠辰是皇亲,性子又比花云舒奸狡太多,虽说不择手段这一点凡是狼子之辈皆是相同,但他到底是自小在皇帝老儿手下**出来的,即谨慎又颇有耐心,这几次的出手摆明了是请君入瓮,若非萧妄尘也颇有智谋便早已吃了大亏。对付他可不能一味引他入局,谷王府和千魂引互为依凭,若想要挑的他们彼此起了需得大动干戈的龃龉,那便要一剂狠药才成。我与你说过,三十六计中常胜不败的是哪一计?”

“将计就计。”

“今日裴熠辰铺的便是要引我入局,我便是要引颈就戮给他。想要除掉这狼崽儿,便只有借刀杀人这一条了。只是既然要借刀,便要借的对才成。这一次,便只有三字可行。”

静静望着犀儿,这些年的教导他自然是一点便透的,垂了眸细细思索片刻,他便抬头惊愕道

“苦肉计!”

“有长进了。”

浅浅勾了嘴角,望着自己一手**出来的好孩子,心头微暖。但犀儿却全然不是这般轻松。

“兄长!不成!虽说裴熠辰与兄长到底是何仇怨我们尚且不知,但初见便已然露了杀意,若兄长当真落了他手里必是要吃尽苦头的,你现在又不能使七......”

“犀儿。”

语气沉沉阻了他的话,犀儿自然是明白的,自小若是用了这般语气与他说话便是不容他反驳的。

“兄长,你若是有个好歹,犀儿......”

“犀儿,你的性子有时过于慈软,你该明白我们现下走的路绝

不能有丝毫的差错,一招棋错满盘皆输。你知晓为兄从不会赌,因为你我,输不起。所以,收起你现下这般的神情,若再让我瞧见,我定会罚你。”

定定瞧着犀儿硬生生掩下眉梢眼角的担忧,一寸一寸,一缕一缕褪了下去,如同剥离了自身血肉骨骼一般,俯身跪地,再抬头时,这孩子已然是朱雀楼主毒步寒,而非自小跟在身边的犀儿。一字一句,如同散去了什么似的,缓缓。

“叶燃犀,谨遵兄长教诲。”

犀儿离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裴熠辰所住的东苑便热闹了起来,火把和人声喧闹异常。缓缓散了发,用沾了茉莉0花水的木梳梳着,今夜后,怕是有一阵不能这般悠闲的打理它了。用一把玉梳束起,刚刚理好,房门便被敲响了。

起身开门,裴熠辰的近卫,名义上的黑曜铁骑老大井初,冷着脸站在门外。

裹了斗篷随他出门,至大堂时,萧然与景涟舟已经都到了,皆是要入睡前的打扮,瞧上去便知道是特意匆忙赶来的。裴熠辰坐在大堂上首处,难得的面无表情,右手缠了绷带,尚有血珠不停的渗出来。李家的那两个姐妹仍是寸步不离他身侧,一副惊悸未消的模样扮的倒是真好。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恭敬的施了礼,将恰到好处的疑惑目光投向了萧然。

“夜凉,你怎么也不带个手炉出来?”

萧然上前细细理着斗篷的风毛,抬首望他,却只瞧见了他眼中欲盖弥彰的痛惜和挣扎。

呵。当年,你也是这般瞧着月姬的,对么?

在你将她,送于那禽兽不如的畜生前,也是这般,瞧着她的,对么?

“萧盟主着实应该仔细替月先生打理打理,今夜往后,便不知什么光景了。”

裴熠辰的话音传来,侧头瞧着他。

“殿下的手臂是怎么了?若是伤了,离某处有上好的金疮药,千万别处置不当伤了筋骨。”

“月先生的药,我们王爷可不敢用,没得伤的更厉害了不说,万一是见血封喉的,王爷赔上的可就不止一条胳膊了!”

娇滴滴的嗔怪尖酸的很,李家那个稍长些的叉着腰语气不善。自然不会接她这个,蹙着眉陪着她演。

“哦?姑娘这话从何说起呢?”

“从何说起么......月先生可记得那只替你挡了一刀的豹子?”

裴熠辰仍是那般眯着双眼,只语气较之平日的慵懒多了些沉沉。自然点头应是。

“小王要问一问月先生,那豹子可是你自小养在身边,只听你教诲命令的?”

“裂渊的确是自小养在离某身边,至于其他么......若无离某的话,它是断断不会听旁人指使的。”

裴熠辰眯着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凉薄的笑意,周遭千魂引的部众却皆是齐齐沉了脸色。萧然的脸色更是好看的紧,若非此时不便,总要畅快的笑上一番。

“萧盟主,你听见了吧。既然月先生已然认了,小王若是不罚,今后便是任谁皆敢动裴家人脑袋的主意了。”

“殿下!”

“到底是怎么了?殿下可否让离某心里明白?”

“月先生当真是唱的一出好戏啊,竟是趁着小王沐浴并无亲卫再侧的时候指了那豹子来偷袭,若非我的两个美人在一旁随侍惊觉,小王又岂会只伤了一臂这么简单?”

裴熠辰抬了抬手,四个黑曜铁骑已然上前,按住了肩膀和双臂。景涟舟商音坊的部众已然按耐不住纷纷按住了手中兵器,便是萧然也深蹙了眉向前一步,眼瞧着是剑拔弩张之势。裴熠辰冷冷一笑,并无在意。

“难为月先生一届手无缚鸡之力的神医,也动的了这般的心思,不知旁人有没有这犯上作乱的心思,和本事呢?”

一语出,大堂内湿冷的空气仿佛凝滞一般,又硬又僵,仿佛化成了细细碎碎的冰碴,刮着人脸,刺着人心。

“殿下明察秋毫,定不会冤枉内子,他也,他平日与殿下并无冤仇,断不敢下次重手。还望殿下明察。”

萧然拱手缓缓说道,余下部众皆是怔愣不已,纷纷跪下同求到。的确,如何才能换得千魂引不可一世的尊上萧然如此屈尊讨饶?这般软了声音掩了气势低声下气,旁人听来确是难得。但细细听去,这话分明已然允了裴熠辰带了自己拷问的。裴熠辰对自己的杀意以萧然的本事怎会看不出,他不过是权衡之下舍了自己,换了他千魂引的平安。

一如,从前。

什么情深义重,在无尽的权位和自身性命面前,在萧烛阴惯了取舍的眼前,一早便是一文不值的。

当真是有情有义的萧烛阴,当真是一往情深的萧烛阴,当真是......禽兽不如的萧烛阴。

“殿下明察秋毫,的确不会冤了离某,那豹子虽说打小便待在身边,但也总有养不熟的时候,禽兽向来如此。若是殿下定要寻一人来出气,离某领了这责罚便是,还望殿下莫要迁怒盟中。萧郎,无须挂心。”

侧头

,巧笑,嫣然。

一袭白衣,一头乌丝,一丝浅笑,一拢寒月。

你,忆起谁了?萧烛阴,你,忆起谁了?

裴熠辰大约是不曾想到自己不辩不逃的这番光景,更不曾想到萧然竟是这般任由他处置枕边人的忠顺模样,但也不过是微愣了一瞬,便止了黑曜铁骑不再束着自己双手,这点体面瞧上去是给自己的,其实不过是显示他裴熠辰在此事上的生杀决断罢了,如此在千魂引尊上面前立威,自然比什么都有效。

缓缓踱步随着井初向里走,悠然的如同在春日花园中闲庭信步。将一干部众和萧然或怔愣或掩了痛楚的神色抛在身后,此时,只是暗暗感叹,裂渊到底是聪明至极,不止恰到好处的伤了裴熠辰,也逃开了黑曜铁骑的围捕,如今,它便只需在暗处静静等着犀儿的人带信给萧妄尘了。只不过,青龙楼主中的那十成十的小七星指,会耽误他几个时辰,还是未知之数。但瞧裴熠辰的模样,断不会让自己那般舒服痛快死了便是了,总会来得及,总会的。

滴答。

滴答。

雪化的声音。

两个时辰了?嗯,确是两个时辰了。以手腕双臂传来的阵阵剧痛算起来,应是两个时辰了。不着人拷问,不现身,只这般吊着手腕挂着,倒的确像是这位小王爷的心思。瞧上去应是也不打算听自己辩驳什么,本便是子虚乌有的事,若非他裴熠辰有意纵了裂渊入内,便是黑曜铁骑不在身侧,李家那两个丫头在,区区一只豹子便是再快又如何能真的近的了他裴熠辰的身周七尺?

脚步声,稳得很。带着皇亲特有的龙脑香。

常人这般脚尖触不到地吊在半空断断撑不上两个时辰便会痛的不成了,时辰拿捏的恰好,果然是裴家人。

“想不到月先生区区一届孱弱书生,竟能撑上这般久不肯讨饶,小王当真是要刮目相看了。”

“若离某当真那般容易如了殿下的意,怕是才活不过明早日出吧。”

烛火明亮,清楚的瞧得见裴熠辰穿了细细米珠的锦袍上随光明暗有致的祥云。脸色这般好,带了一丝酒意的微醺,瞧上去似是方从温柔乡中尽兴而归。

“月先生果真是聪明过人啊,倒是跟你这副天生只配躺在男子身下的相貌不同,性子倒是硬得很。现今又让我瞧出你这般好的头脑,若当真留你性命,怕也终是麻烦。”

轻轻挑唇一笑,裴熠辰半真半假的话语若是旁人兴许还信些,自己么,断然不会信的。

“小王爷这便是欺离某有眼无珠了,即便你当真是要了我这条命,也要先将我折腾的生不如死才好,否则,如何对得起你那位因离某而去了的故人呢?”

仿佛一剑戳碎了层层叠叠的纱衣,耳畔甚至响起了剑刃刺破皮肉的钝响,没来由的一阵痛快。遮遮掩掩的对弈也算是够了,既然已然撕破了脸,那最后一层也是时候捅开了。要逼裴熠辰现了杀招,即便那代价注定是两败俱伤的血肉模糊,也到底是值得。

“灭灯,滚出去。”

“少主子。”

“我说,滚出去。”

滴答。

滴答。

窗外雪滴的声音并未掩下漆黑室内沉而深远的吐息,那是幼狼愤恨的涟漪,一圈圈刮着皮肤。

一双眼睛,不再是平日里慵懒微眯的模样,透着孤傲的怨和滔天的恨,直直刺了过来。

胸前一凉,衣袍便大敞开来,腰间灼灼的痛着,被一只凉透了如同死尸般的手紧紧的抓捏住扯向前,原本便不惯被除却萧妄尘外的任何人碰触的身子此时猛的一缩,掩不下的厌恶甚至是一丝惊恐透过相触的地方荡开,寒毛直竖。

“幼时与父王见过蛮人如何处置抓到的女子,轮番糟蹋到再也起不了身,便开了膛将身子浸在血肉里暖着,那些血,仿佛最甘甜的琼浆似的。初见先生时我便想知道,你这般**贱的身子,若是扔到军中会是怎样一番光景。这缎子似的头发,上好牛乳般的肌肤,若是剥下来做了灯罩,定是好看的紧。”

地狱恶鬼似的声音,全然不似往常的纨绔,一字一顿,却丝毫不会疑他这话的真意。这个男人,是当真的。

不言不语,无需言语,裴熠辰这幅模样绝非常人所能得见。这不晓得掩了多少年的怨恨如今一举做了实,由头却并非如自己方才所说的那般清楚,不过是用来诈他激他的罢了。但看裴熠辰现今的模样,怕是当真在不自觉的时候做了什么让他恨之入骨的事。

“离月隐,你说的对,我绝不会让你那么轻易的就没了命,你要好好活着,你得好好活着,我要你看着,我如何一点一点夺走你所有珍视的,在乎的,如同你对我做的一样。”

衣襟重新被好好的扣上,腰带系紧,裴熠辰复了先前的模样,浅浅笑了笑,转身离去。

望着黑暗中他远去的背影,缓缓合了眼眸。

裴熠辰,你高估你自己了。

离月隐所珍视的,在乎的,早已分毫不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