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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初现端倪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眼瞧着过了子时便是下一年了。但仍是就这般与兄长奉茶小酌,摆明了一步不想挪出去的意思。倒真不是拖延,而是当真不知如何开口。

且不论那小妮子的天生神力,她时时带着的南侠湛卢剑可不是闹着玩的,加上阳湖拳......即便初晴识大体不怪罪,但想到缥缈峰主当初便是因为入了盟中才被算计,累得师父与他得了这般唏嘘的结果。又怎么能再允了展家唯一的血脉再踏入那是非之地?况且初晴是难得的心思恪纯之人,自小长在与世无争的异域天山,如何能在暗流汹涌的千魂引中待得下去呢?当日花二爷的言外之意,这些年尊上怕也未曾绝了忌惮缥缈峰展家的心思,展家独女痴缠朱雀楼主的事江湖皆知,如此初晴若是进了千魂引,保不齐尊上便要逼着雀儿应了这门亲事方便笼络展玄清,即便二人是彼此有意,但若是卷进尊上促着的漩涡里,恐怕也难得善终。凭着现今裴熠辰的狼子野心,险恶局势不将这小妮子生吞活剥了才怪。她若是进了盟中,雀儿定是要分心的,应对之间怕是要吃力许多。当真是头痛的很。

“为兄的棋技当真是糟到让你没心思应对了么?”

突的回神,低头瞧着已然举棋不定了大半晌的黑子,摇了摇头

“眼瞧着是输了,算了。我的心思也不在这上头,累了兄长除夕之夜陪我在此处避难。”

“我知你在烦些什么,只展大小姐虽说直爽了些,但到底不是未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展玄清这些年如何教养的你我虽说不知,我瞧着这姑娘却着实带了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闯荡,却也是知进退懂分寸的,并非一般被娇惯坏了的金枝玉叶。此时虽说并不是最佳时机,但展大小姐的医术和身份到底在此时还能压一压那位小王爷的锐气。萧然定会将她视作上宾,断不敢怠慢。”

抿一口茶,心头有些郁郁

“初晴到底是多年的交情了,她的心思干净,我实是不愿她卷进这淌浑水中。我想让她的心思和眼之所见皆是干净的。也罢,如此风浪催狂,如何能独善其身?也是时候磨磨小丫头的性子了。”

十几岁的姑娘,虽说闯荡的很,也有着一双铁拳闯江湖的本事,但到底心思太过纯良,这江湖险恶,自小便在异域雪山那般干净的地方长大的她如何知晓?

说起来,初晴的性子,当真有些像当年的缥缈峰主。

那时候的江湖上,谁人不知妙笔书生与展家公子的一段情缘,到底是江湖人,没得那些乌七八糟的士大夫念头,只要是有情的,自然也无人置喙,更何况是这般的人物。若非彼此,又有何人配得上呢?幼时不解风情,自然不明白师父每每见到展玄清时浅笑的眸子里蕴着什么。如今想来,缥缈峰主到了奈何谷时,整个沉香阁都是格外的热闹。虽说是世家子弟,名字又是那般清高雅意,初时皆以为这位缥缈峰主定是那般仙风道骨,不食人烟的人物。却不曾想头回见面便偷偷背了师父带了苍冰绯炎和几个年长的影卫跑了出去,入夜方归,个个捧了硕大一坛清明酿。除却苍冰绯炎,出去的几个皆是粗喘不已,似是被人追了一路。虽说那酒当真是好的很,也成了后来自己最爱。但直到师父结结实实罚了几人,并亲自登门致歉时方才知道,展玄清竟是带了他们几人去山中老人那儿偷酒去了。整整四十年的陈酿,全都,拿了来奈何谷......

山中老人那出了名的火爆脾气,说是气的吹胡子瞪眼也绝不为过。当年在江湖上便是千魂引尊上的面子也是说撂就撂毫不客气。但那日师父带了自己为他赔礼的那天,山中老人竟然是备了茶贵客临门的郑重的。

还记得自始至终,老人都未曾提过一句怪罪。而是乐呵呵的不停的说着师父与展玄清似是在幼时便常有人说是展白两家抱反了的。想来也确实如此。当年御猫展昭儒雅浩然,谦谦君子的模样闻名江湖,倒是白五爷爱笑爱闹,自来便是不拘礼数洒脱磊落。如今,偏生白家后人白雨墨这般沉静温润,展家猫儿的后人却顽劣不堪,明明已然成年却仍是一副稚童似爱胡闹的心思。师父始终浅笑应承着老人的夸赞和亲近,虽说平日里他也格外谦逊,但那般乖巧的模样当真是头一回得见。临走时老人又送了一坛他私藏了许久的相见欢,说是等到好事将近的时候定要请他一同喝的。

老人说那番话时自己年纪太幼,并未明白师父脸颊突显的红晕是为何。只可惜,这坛相见欢到底还是存在了奈何谷那梧桐下,直到师父去了,也未曾启坛。

听兄长说,师父与缥缈峰主一起相处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并不明白一样的人为何会不一样,便偷偷看过。

只一眼便知晓,当真是,不一样的。

平日里师父也说话也笑,但却是和对着展玄清的时候不一样的。

师父的气韵,从初见时便觉得像极了山涧清泉。温润清甜,澄澈静雅。那笑也如同浸透了暖阳的山岚一般,拂过你的眉眼,尚带着桂花和杜若的香,莫名的就暖了。但对着展玄清,师父的眼睛却已然如同梧桐上挂着的月牙似的,弯弯的,润润的,快活似是快要溢出来了,展在眉梢,眼角

,唇边,像三月的春风,吹开了一树冶艳芬芳。

从前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缥缈峰主捅了篓子都是师父去致歉去顶着的,见过他们二人独处便能明白了。师父与他一起的时候,便似两人性情反过来了般,能因着盘中少了一颗樱桃而嘟着嘴要展玄清将他盘里的送上来,能因着茶水晾的凉了一分板着脸看展玄清再去烧上一壶重新泡给他,能因着一幅字写来写去不满意扔了一地纸团任着展玄清一张张拾起规制好再去劝他。那时候的师父,像足了一只骄傲的猫儿,而展玄清,则从来都不焦不恼,只浅笑着哄着师父,像只被欺负惯了的老鼠。

当年的南侠和五爷,当年的猫鼠,果然反过来了呢。

只可惜,只可惜......到底是,不一样的。

瞥了一眼师父桌上的书卷,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得了最后一块天机玦便可开夜明髓玉录,只自从师父过世,影卫皆殇,夜明录便未曾开过,那这些年江湖上的密辛岂非无人盘点记载么?”

兄长笑着摇了摇头

“当初诸葛凤鸣创影煞便知这人人觊觎人人忌惮的高位定会出岔子,江湖也好庙堂也罢,制衡便是太平之道,诸葛门用影煞制约江湖以防一派独大,也用影煞来制约庙堂以便当权者乱了天下。三十影卫既有护卫之责更有打压之力,但若是影卫不敌影煞独大之时,天网的各处的暗线便会提了诸葛令给影煞后头的司命,也被称作司命。以防密辛被毁或是影煞断层。待夜明开时,司命便会现身将断下的消息一一奉上。历来都是前任影煞临终前孤鹰为号传出消息的,接了的司命便在此时开始记录入册了。”

闻言已然惊得挑了眉瞪了眼

“我竟是从未听师父谈起此事。司命?”

“自是轮不到你知晓,影煞继任之时性子未定,若是出了个祸害怎么办?向来都是五年为期,三十影卫两位首座方能将司命的事告知影煞,且也是见不着的,不过是孤鹰为号,用它来传递消息给司命罢了。便是我跟苍冰,也是无缘得见这任司命的,毕竟他是否现身都依着他自己的意思罢了。旁人也管不着。司命只在历任影煞危急之时方才会出手相助,若无其相助,当年我被喂了噬心蛊想来也是......熬不到见你了。”

“当年?我就说江南八门虽说仍在千魂引地界,但到底隔得不近,兄长受了那般重的伤如何能那般快的寻到我。原来......”

浅笑着摇着头,不愧是诸葛孔明的后人,这般制衡之术几乎是环环相扣毫无破绽,天网当真是名不虚传。原以为自己不过是孤军奋战,原来自始至终身后皆是有人护着的。

“此任司命姓甚名谁皆是不知,孤鹰是他自小一起长起来的,也只认他一人,这是假不了。另外还有何办法验明正身便是影煞的事了,我跟苍冰只清楚司命与影煞一样,皆是三十幕卫,这身份却不似影煞需得昭告天下,而是始终隐着的。唯有夜明开之时方能现世,但也不过是影煞知晓其身份,相助开了夜明便可传了下任司命。”

“几次三番相救相助之恩,总算能一见了。”

当年独挑八门被魏家摄魂曲夺了心智之时那只抓了自己侧脸醒了神智的孤鹰,便定是这位司命现身相助了。

“比起司命姓甚名谁什么模样,我倒是更在意那个让萧然不惜除了师父也要保住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身子一凛,转头望着目光淡淡的兄长。他此刻的模样,倒是真的与苍冰像足了七分。

“兄长......尘儿想问你,你与苍冰本家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虽说适才听兄长隐约提了当年之事,但到底知晓的不过是双刹的本家姓蓝,是南边的大户人家这等原本便并非十分详尽有用的消息而已。却不知为何,隐隐觉得当年师父,展峰主和萧重黎死守的秘密定是与此有关。

“除了血,我只记得我的祖父,那个常常披了战甲笑声朗朗,用他硬极了的胡茬蹭着我和苍冰脸发疼的人。”

兄长阖了眸子,努力的回想着,那时他毕竟年纪尚幼,即便是不记得也是应该。

“还有么?”

“还有......河,是河,两旁都是笑声,有很亮的船,琵琶声......”

“秦淮河?!”

兄长猛地睁了眼,眸中闪着渐亮的光。

“秦淮,金陵。蓝家......”

缓缓转头望着兄长,彼此眼中有了了然,却生生被惊痛掩下,一句话也,说不出。

定国公蓝家。长乐五年被告了谋反抄了家的蓝家。

雨师与氐宿本家一个姓董一个姓乔,被师父接入谷中时已满七岁,亦是金陵口音,言行举止颇有大家风范,更是从小便订了亲的。师父说是遭了仇家灭门方才托孤与他,还有灵豹,他盲眼的老父亲虽是文人,但细细瞧去也能辨出早年是领了功名的。这般想来,三十影卫......

谋反,抄家,灭九族。

遗孤......

撑着桌角缓缓坐到地上,只觉得耳畔如同炸了开来,嗡嗡响个不停。

“师父,从不允我与苍冰追查本家之事,也严令其他影卫必遵,他,这是怕我们露了身份招来杀身之祸。师父......他,竟是这般拼了性命护了我们的。”

兄长喃喃的话语远得很,飘飘摇摇的过来,撞在心口,若无花云舒所说的死守的密辛之事,兄长和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本家竟是与庙堂有如此深的牵连。虽说现下并不能认了当年师父的死守便是此事,但若是真相如此,那萧妄尘,你与那告了重黎谋逆的花云舒又有何不同?若三十影卫皆是展白,萧三家拼了灭九族的罪名保下的忠良之后,你萧妄尘却生生将他们送到了死路上,师父的心血,师父的嘱咐,他拼了命保的,竟被你这般送去了地府......

如此想着,一桩一件,影卫的模样在眼前晃得厉害,只觉得气血上涌下蹿,争着抢着要找了地方泄出去似的,闹腾的很。

“小妄尘!”

身上突的一紧,眼前一片血红,抬头望去,兄长身上衣裳已然如同利剑划过破碎不堪。七绝剑气在身周兜转,围了自己身侧,师父的沉香阁地上已然被自己的剑气陷了,兄长的赤练鞭捆了身子,三分七绝劲沿着鞭子抵了过来,缠了自己的剑气压着。

“凝神抱一!小妄尘,你要毁了师父的暖阁么?!”

许是动静太大,眼瞧着青衣卫落脚在了窗外,连那丫头也一个翻身跃了上来。可偏偏这汹涌的剑气已然收止不住似的转着,耗着心力稳着,却再无旁的精力和法子顺了七绝。

“都闪开!别靠近他!”

“兄长,我.......”

“凝神顺气!莫要分神了!展大小姐,你的银针锁他任脉,快!”

初晴指尖银光一闪,却原也触不到身子,七绝剑气绕在身周早已然锁了七尺,便是刀剑也是进不来,更何况区区银针。

“再来!”

兄长持鞭的手稳稳压着乱窜的剑气,唯有他身子里的三成七绝劲尚可融进,初晴又掷了银针过来,兄长一抖赤练鞭,鞭身抵了银针送了进来正锁在任脉之上,生生催停了体内七绝翻涌,却也逼出了一口腥甜。

“少主子!”

“萧大哥!”

七手八脚的被搀起来,七绝仍在体内汹涌不息,强打着精神顺气抱一,嘴角的血被轻轻抹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内息平稳内伤已愈才清了些神智。普一睁眼,便被初晴那双近在咫尺的大眼睛吓了一跳。

“好了好了!萧大哥醒了。我就说半个时辰吧,绯炎哥你欠我十两银子啊。”

“怎么,我这条命就值十两?展大小姐你们缥缈峰也着实是太瞧不起人了。”

接过初晴搅的帕子擦了脸,背上微凉,如此寒冬却已是一身薄汗。

“你还有脸说?脏了师父的屋子,地上凿了这么大一个洞,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填?”

侧头望着兄长骤冷的声音,实是愧得抬不起头来。

“兄长......”

“你给我跪下。”

对着师父的几案直直跪下,兄长自是罚的应该。当年......

“萧妄尘,当年你融了七绝之时答应过师父什么?未及弱冠便修习七绝师父告诫过你什么?你还当你是那个奈何谷的混世魔王么?你现在是影煞!多少人的命系在你一人身上,你竟是在师父的故居给我走火了?!”

身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鞭,却不曾损了衣服,但内劲是透了骨的,登时胸前便是一阵剧痛。兄长早已将七绝融进了他的赤练鞭中,摸出了一条全然不同的修习之道,竟能如同隔山劲般透衣而过。

“那个,绯炎哥,萧大哥也不是有意的,他已然伤了,便别再罚他了吧。”

初晴瞧出来兄长面色冷冽,却也不敢不劝,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

“兄长骂的是,是尘儿无用。师父当年便说过七绝是双刃剑,霸道无比。我修为尚浅不过是靠了天资融了进身子,若不好好修习便定会因情绪大起大落破体而出。尘儿再不敢懒怠,定会刻苦研习,绝不拖延。”

“修得了天下至霸的神功,便要受了天下人受不得的苦楚,忍了天下人忍不得的委屈,担得了天下人担不得的责任,无论何时,莫要忘了。”

抬头望着执鞭而立的兄长,那坚毅冷峻的脸上,竟隐隐透着师父那双眼睛的澄澈卓然。

是尘儿错了,大错特错。

师父,影卫,从来都未曾离开。

从未。

俯身下拜恭恭敬敬的叩头。

“妄尘定不负所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