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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缠梦

天,总是蓝的。

即便已然入夜,萧妄尘也还是知道,这天是蓝的。

便是江湖如何争斗厮杀,庙堂如何阴晦繁杂,弈局如何诡谲莫辨,至少,这天,总是蓝的。

夜风轻抚,酒香宜人,即便合拢双目,依旧透得出满眼的月光星芒。

当真是惬意。

叶燃犀跃上青龙楼楼顶的那刻,便如常的见到衔了根麦草悠哉仰躺着的萧妄尘。

“只你还在这儿悠哉,我们几个已然忙的恨不得多长出几只手来。可有喝的?”

看都不看掷了身侧的酒坛过去,用了三分劲,叶燃犀柔掌绕了一绕,衣袍一带,便敛入了手中。仰头喝了,透透亮亮说了句痛快,全无往日的斯文。

“亏得整个千魂引忙得无暇看顾一个废物楼主有没有乖乖领罚,否则我这膝盖,便是跪成了青石板,也是走不出这先祖坛的。”

萧妄尘阖着双目,嘴角一抹笑轻挑漫漫,叶燃犀瞥他一眼,伸了手过去。

“手。”

萧妄尘未动。

“手。”

雀儿又说了一边。

仍是未动。

“萧妄尘。”

这便是恼了。

这位毒步寒虽是一谦谦公子的模样,可性子,却并非外界传言那般温润如玉。萧妄尘又爱逗他,一逗他便恼,偏偏青龙楼主又极懂得那恼了和急了之间险之又险的分寸,每每气的雀儿白了脸色却又不能将他如何。今日,萧妄尘因着腕上的缘故,不想再惹了他,笑吟吟的睁了眼。

“呀,恼了啊?雀儿你什么都好,就这阎王脾气,啧啧...可是吓跑了多少求亲的美人淑女啊。”

叶燃犀蹙了眉,幽幽瞥了萧妄尘一眼,这一眼不要紧,萧妄尘只觉得脸颊一凉,鬓边的一缕发便落了下来。

纤羽针。

诶呀,明明只有龙不能触了逆鳞的,想不到这雀儿,也是不能拔毛的铁公鸡。

乖乖伸了手过去,叶燃犀两指轻捻,顺了筋理了骨,当即便一僵。眉,竟比之前蹙的紧了,萧妄尘心知不好,他的伤,虽未痊愈,但毕竟是断骨的伤势,到底是快了些。而有那本事替他治的,这千魂引里当然只有...

怕是,瞒不住了。

“怎么?我可是... ...命不久矣了?”

跟着蹙眉打趣,偏还一脸认真担忧,萧妄尘这幅模样,却是瞒不了这位朱雀楼主的。

“纵使是断续膏,也无此种道理,你的手,好的也快了些。经脉竟是通了?不过七日而已。妄尘,你这是...”

萧妄尘依旧笑吟吟的望着他,只那惯常戏谑不羁的眼中,多了适可而止的劝诫微凉。

突的一丝庆幸,因着只这一刻,叶燃犀才能恍惚窥见,当年颠覆风云,傲然卓绝的尘公子一尧仅剩的反骨。

即便是挚友,也依然需要懂得适可而止。叶燃犀,很明白。

“掩着些,莫要让尊上知晓,引出无数麻烦。”

这句嘱咐也是多余,萧妄尘控着青龙楼,当年千魂引血绽朱花一役后,青龙楼精英部众折损大半,能在尊上手下尚留着七绝内劲隐忍了这许多年的萧妄尘,又怎需得他这一句嘱咐?

“我会每日将伤药送了入你楼中,虽说用不着,摆着也是好的。这耳目,终究是多了些。”

萧妄尘收了手,向后复又躺下,嘴角淡淡的弯着。叶燃犀最厌他这笑,每每看到,便免不了一阵憋闷,竟像是一口气顺不上来似的。到底是多年的挚友,总是不忍的。

堂堂青龙楼楼主,掌着夜明髓玉录的影煞第一人,竟每日被亲父防着,被自己教出来的徒儿们盯着,生生挫了那一身傲骨反根,不敢反,不能反,青龙楼当年的忠卫,尚有活着的老小,而这些人,统统被尊上握在手里。这尊上,是连亲子都肯痛下杀手的人,那些老弱又如何逃得了?所以萧妄尘只能忍着,跪着,笑着。那笑里,分明有着壮志未酬的黯淡和... ...深不见底的冰凉。叶燃犀转头瞧着千魂引最高处的凌绝

顶,他刚入千魂引的时候,总是在修习的时候仰头看着凌绝顶上负手而立的萧妄尘,那不足十六的少年一览众山小的卓绝,竟是生生被亲生父亲折了,断了,毁了的。

“若是双刹还在,我便不会见你如此的落寞。”

叶燃犀的话很轻,像是怕损了什么似的轻。

“苍冰死了,绯炎废了,但他们从未离开。“

叶燃犀没有转头去看说话的人,他知那人此时的样子,并不是他可窥的的。缓缓阖了双目,叶燃犀掩了那声凄凉的叹。

“离开?一日入了这千魂引,还有谁能离开?便是死,也要挫了骨,扬了灰在这四楼五坊之间,魂也好,魄也罢,终也是要守了这里的。”

“这千魂引,仍是尊上的千魂引,但这青龙楼,已然再不是我萧妄尘的青龙楼了。”

萧妄尘的声音突的变得很远,他的人却未动,叶燃犀知道,那是他从未触及到的,五年前的,千魂引的影煞七绝尘公子,在说话。

酒坛入手,叶燃犀的柔劲送来的,坛中酒液打着旋,一滴未洒。

与七绝劲的霸道全然不同,绕指柔的内劲,便可生生化了那止不了的微凉。

抿一口凛冽,火辣辣的灼了口,烫了心,散了那刺骨的心灰意冷。

“不,不要,啊....啊!!!!!!”

凄厉的惨叫,又一次,裂了这千魂引的夜色。

七日了,尊上送贵客一程,今夜方归。所以,他又... ...

紫衣上点点红梅,青石板上的朵朵红莲。

那绯色,今日,又要在他下身盛放了。。。

“妄尘。”

手上一空,酒坛竟不知何时,被他生生掰下一片,脱了手。雀儿眼尖,稳稳的托了坛底。逆着月光,萧妄尘看不见朱雀楼主的神情,只觉手中的残片,咯人得很。叶燃犀仰头,那酒,从豁口流下,被他仰头接了,一口,一口,萧妄尘盯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只觉得口中一阵苦涩,许是这酒太烈,吹了风,便催了酒气。定是如此。

空了的酒坛掷入半空,叶燃犀衣袖一抖,纤羽针锐芒一闪,那坛子便如残红般片片而下,纷飞四散。

“千魂引是尊上的,四楼是尊上的,五坊是尊上的,人,也是尊上的。”

绯色的袍子一摆,凌空而去,清朗的声音含了告诫,幽幽被夜风吹来。

“妄尘,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吗?

不过一夜尽欢,有何不能止?

那夜,他抱了吻了要了的,是尽欢,并非离月隐。

萧妄尘按着腰间的荼靡玉坠,抬头。

月色,正好。

又是七日,萧妄尘没有待在千魂引,而是去了欢香馆,眠花宿柳的浪荡,总能让尊上放心。那些时时刻刻盯着他的眼睛,也可以开开荤过过干瘾。不过这七日,他倒是没有寻来小倌,而是唤了三四个欢香馆的当红娘子伺候。说是伺候,不过是房中倚着揽着喝些酒罢了,借着手腕的伤未好的由头任由这些妩媚的纤手一口口喂着,若是乏了,便枕了哪个软玉温香沉沉睡去,倒也逍遥。

只是梦里,便非那般逍遥了。

总是那双清冷淡漠毫无笑意的眉眼,堪堪的望着他,仿佛他是一缕轻烟,入不了他的眼。

每每醒来,胸口憋闷的紧。

雀儿送信来,让他回去议事。

难得他这清闲的废物也有了用处?左不过是场面上要他去晃晃吧,向来如此。

青龙楼的轻鸿身法,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做的是细作的生意,脚底抹油自然是第一要紧的修习。几步掠出去,已然入了总舵,萧妄尘却未直奔议事厅,既然是闲人,若是去得早了,又是是非。况且他这种无用的烂泥,怎可对盟中大事如此上心?岂不是自不量力的妄图爬上那墙?烂泥,可是上不了那墙的。

既然尊上喜他做烂泥,那就烂着吧。

转了个弯,萧妄尘去了老地方。

缠梦园。

这园子平时无人来的,可谓是千魂引的禁地,便是暗卫也不可入,只有持了尊上手令方可入园,自然,萧妄尘是例外。

那曾是月夫人的故宅。

月池亲手种下的碧桃树,据说年年皆是红白双色的桃花,灼而不妖,好看的紧。只是,月夫人去世那年,这整树的碧桃花,便只开红花了。那红,血般的艳,风吹过一地落红,瞧着便总能让人蹙了眉,竟是杀伐中惯了的尊上也觉得不祥,便不许人随意来看了。

萧妄尘喜欢这儿。

这碧桃树,如母亲一般,这许多年,无声无息的伴着他。只是今日,那里,已然有了客人。

一袭荼白,曳地青丝。

是他。

挂在了树枝上,萧妄尘静静看着。

那人倚着树干,睡着了。落红撒了一身,想是来的久了。

日光下打量上去,这人,倒是不似冷月了。只是那脸色,白的很。

这些日子,他怕是不好过。

休憩的时候,有了那么点凡人的样子。只是梦中皆蹙着眉,不晓得是什么入了梦。

四月的风,微微的凉,带着浓的淡的缥缈的花香,拂了那人蝶翼似的睫,隐在高挺的鼻梁的阴影下,看的人痒得很。

心痒。

清白的脸色,倒显得那唇,凝了胭脂般的红。仿若衔了落英在口,嫩的,软的,引人采撷。

很近了。

太近了。

只余,一抹落英的距离。

“若你喜欢,便,唤我尽欢吧。”

“那一夜,则是,有所欲。”

萧妄尘阖了目,杀戮那一抹落英的近。

嫩的,软的,花香,就了那唇,便传了过来。

日头下,晃得浅琥珀般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

那人,不知何时醒了。

萧妄尘眸中慌乱不过一闪,如此轻薄了的人,是父亲的... ...

于伦于理,皆是大逆。

但萧妄尘未动。

那眸子,依旧静静的。

那般的静,望不到底的古井般深邃,望的萧妄尘起了退却的念头,却不过一瞬,那人便启了唇瓣,迎了他。

竟是,迎了他。

那人缠了他舌,含了他唇,低眉敛目的甘愿,此刻,萧妄尘便知,自己,已然陷了。

碧桃树下,落英缤纷。红,缱绻的碎了一地,盈盈绕绕的白,如丝如网,缠了青龙的身子,和心。

欢爱,如何止息?

青丝散了,那般美的身子,荼靡绽开般邀着他。

如何,止得了?

压低了的轻吟,并无那晚的媚,却仿若醉了,随着妄尘在他腿间起伏,起伏。

起了一眸春色无边,伏了一地心甘情愿。

“别留下,印子...”

风般的轻,带着情欲的溺,却启齿了钝刀似的磨人的痛。

这个人,不是他萧妄尘的。

那青青红红的印子,皆是另一人所留,他身下曾盛开的红莲,也是那人所伤。

“尽欢... ...”

阖了双目,收紧了手,紧的要将那人融进血肉。他萧妄尘有的,只这欢爱之时,一名而已。

萧妄尘问了自己,可知足吗?

可,知足吗?

答不出。终究是,答不出的。

“尽欢,只许你一人。”

那人缓缓步出园中,风,送来了他的话语。那般含着笑意,恍若那夜,他提了酒来,医了他的手,三分笑意染了眸,对他说,有所欲。

萧妄尘起身,将一根青丝,藏于怀中,跃了出去。

缠梦,缠梦。

看来,从今后,这缠绵相思,便要入了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