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当官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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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考举人

    陈知道唐顺之这番话绝不会是无的放矢,他肯定是察觉到了一些风声,而风声明显是指向考场内的官员,也就是所谓内帘官是也。

    陈提着自己的考篮进入了考棚,数千名考生被分隔在一个个的考棚里。考棚又叫“号房”,是一间一间的,作为专供考生在贡院内答卷和吃饭、住宿的考场兼宿舍。考生们参加考试期间,吃喝拉撒睡皆在号房内,不许出来,直到考试结束。

    陈早就听说了号房内的艰苦环境,今日一见果然没有最苦,只有更苦,只见这“高”字十二号房十分狭窄,这是后来扩建的号房,完全不如最先修建的号房宽敞,因为当初扩建的时候,贪官污吏为了中饱私囊,偷工减料,私自缩小尺寸,使得这号房小的像监狱似的,连转身都不容易。

    再一看里头的陈设,只有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木板当作写答卷的桌子,下面的当椅子,晚上睡觉将两块板一拼当床。这样也就罢了,头顶还漏风漏雨,晚上可以数着星星入眠。

    考棚里只考生准备了一盆炭火、一枝蜡烛。炭火即可以用来取暖,也可以用来做饭。考生考试期间与外界隔绝,吃饭问题得自己解决。万幸陈考前准备万全,不仅带了馒头点心,还带了江米,他一进去就将炉子点上,熬上米和一截人参,调了火候方才慢慢擦了桌子坐下。

    他打开密封的考题卷,毫无意外,上面是三道四书题和五经题二十道。当然不是全做,乡试题目四书题三道相当于必答题,五经题却只需答其中一经,也就是四道题,总共写七篇文章足矣。

    陈治的是《尚书》,所以他答五经中的《尚书》题即可,当然他想答其他四经也不行,因为在考试前两天,所有考生便去官府里报上了自己要答的经书,和姓名、年纪之类的信息一同印在答题卷上。

    虽然考试有三场,但第一场是最重要的,第一场试《四书五经》题义,每道三百字以上。要是答不完,允许各减一道。而第二场试论一道,三百字以上。判语五条,诰、表、内、科一道。第三场试经、史、策五道,三百字以上。

    为什么说第一场最重要,因为在实际阅卷过程中八名考官要面对数千乃至上万份的考卷,而考试内容又是如此复杂,涉及文体杂七杂八,而且阅卷时间短。任务重,考官们很少能保质保量地完成工作。

    所以从洪武到如今,渐渐就侧重于头场七篇八股文,对于后面的两场,只需文字通顺,没有错别字即算通过。

    至于为什么格式会变成八股文,说到这个八股文,后世归咎于其钳制思想,但其实最开始只是为了让受到暴击的考官们能轻松黜落卷子,因为这是一种格式极为严格的文体,八股的每一股都有特定的格式,对了错了,一目了然,如果考生没有做到其中一项,或者格式不对,就方便了考官将这份卷子直接黜落,不必再看于是就减轻了工作量,这种方式可以剔除一大半的考卷。

    所以,即使八股文被人诟病,但考生为了通过考试,只能循规蹈矩,严格遵照八股的格式来,在起、承、转、合上都按照规定,在字数段落上遵照限定,这唯一的好处就是方便了考官检校每份试卷,从格式转向内容,因为大家的格式都一样,那么内容的好坏,就比较突出了,这就能使考官注意到文章的“理、法、辞、气”上来,算是最大限度地保证了考生的权益。

    所以读书是一回事,学做八股文又是另一回事,如果有条件的话,自然是要请一个精通八股文的老师教你如何写好八股文,因为这些人传授的是写作中自己很难发现,却很容易被考官发现的问题,比如应需回避圣贤、至尊讳,避开一些禁字,别看这些东西很不起眼,但有时候考官就不看你的文章,而挑你的错字,总不能因为一个字而大意失荆州。

    陈手上的试题,四书的三道题分别是焕乎其有文章;天下有道;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

    而四道《尚书》的题目是其惟吉士,用劢相我国家;无总于货宝,生生自庸;万邦咸休和柔远能迩。

    陈答完题,又仔细检查了几遍,看看天色还早,也不急着誊抄,将煨好的参粥取出来慢慢喝了,发了一会儿呆,靠着石墙百无聊赖,目光便落在墙上那些龙飞凤舞的字迹上面。

    许多考生都会在墙上留下自己的笔墨,有些是打油诗,有些是歌赋,有些是誓言,发誓一定要取中之类的,还有一些抱怨,说下次再也不来了……陈想了想,也拿起了笔,他倒没有什么牢骚要发,他是权当作个纪念,等到将来飞黄腾达了,这里可不就是个供后人瞻仰的地方嘛。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四句话,绝对逼格满分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少年不知愁滋味,老来方知行路难。

    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写,忽然兴致起来,便在墙上涂鸦起来,只见一笔下去,一条弧线,又一条曲线,一个大脑袋就出现在了墙上,配上三角眼,倒梯形鼻……陈不由笑出声来。

    人人都是把自己往美了画,只有他陈能把自己的形象全毁了,还把自己画成了一个啼笑皆非的大胖子。

    这可真是有趣,陈又在脑袋上添了几根头发,正在怡然自乐,就见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考房之前,原来是一个同考官。

    陈收回了笔,又端坐在了桌前,只等这考官离开了,他再将那画补完。没想到这同考官却晃晃悠悠并没有离去,反而抓起他的稿纸,眯着眼睛看了起来。

    这考官看了一遍,也没有什么暗示,转头就走了,留下陈舒口气,继续画起来。

    等到交上卷子出来,陈只感到整个人几乎都虚脱了,回想自己在牢房一样的考场中所呆的十天,简直不堪回首,他此时唯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以后再也不想来了。

    回到自己所住的客栈,陈要了一碗热汤面草草吃了,便一头栽到在床上,连澡都不洗,脸也不擦,这一觉就睡了整整一天。

    然而此时的贡院里,监临官、誊录官、对读官、同考官分别就位,收卷所中开始清点卷子并进行初步的筛选。但凡破损、污渍的试卷都会直接被剔除,用蓝笔标注。其余合格试卷则在弥封所将考生姓名严密糊住。

    随后卷在在誊录所开始誊抄,誊 更新快录所用朱笔,如果考生的卷子出现错别字,誊录管必须在页面上标注出来。

    八名正誊录官手下各有十二名书吏,正在紧张地誊写中。然而其中一名誊录官神色似乎不大好,手上捏了两份卷子,迟迟不肯动笔。

    手下两个书吏深知其意,他们从自己誊写的卷子里抽出两份来,悄悄送到了誊录官手上,然后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做出了一个“蜜蜂采蜜”的姿势。

    没想到外房忽然走进来一人,道“你们这一房誊录怎么这么慢,快点,对读官等着呢。”

    等这人离开了,这位誊录官才愤怒地将手中的卷子扔在桌上“……好个唐顺之,设一个对读官,还让我们怎么截割!”

    书吏们大眼瞪小眼“大人,这可怎么办啊,咱们可都是收了人家的……”

    唐顺之道高一丈,为防止他们在誊录的时候做手脚,特设对读官,由负责对读的书吏,检查誊录的‘朱卷’与考生亲笔的‘墨卷’是否一致,标注是否正确。这样还让人怎么作弊,这位誊录官和手下的书吏面面相觑,心中都想着自己收的银子算是白收了。

    十五位对读官检查两份卷子是否无误,不到天黑,就查出了两份卷子互相截割,张三的好段落截割到了李四的卷子里,导致张三的文章开头通顺,到了后面居然驴唇不对马嘴,被对读官揪了出来,送到了唐顺之那里。

    “大人,这、这是……”书吏胆战心惊道。

    “这不是上头吩咐的,”这位誊录官阴着脸道“这应该是……考生私自贿赂了某个书吏。”

    唐顺之当场发落了这名书吏,连带着这一房的誊录官也被关了禁闭,只等阅卷结束后重重严惩。经过一天一夜的奋战,三千多份卷子终于誊录完毕,仔细核对之后,随即送至掌卷所,编上号码,然后封存墨卷,将朱卷分为八捆,对应八位同考官,盖上印记之后,送到了公堂。

    公堂之上,唐顺之把朱卷分成小堆,用抽签的办法随机分派给同考官。同考官阅卷后,选出好卷子推荐给主考官,由一正一副两位主考官来决定是否录用。

    主副考官坐在堂上,八位同考官分坐左右。负责监视阅卷的官员就坐在他们边上,瞪大眼睛监视阅卷过程。

    大堂之上静悄悄地,只能听到纸笔翻动的刷刷声,考官们已经投入进了改卷大业中,好文章的评判标准其实很简单,即所谓‘清真雅正’,而从四个方面进行称量,分别是“理法辞气”,根据这些评判标准,同考官们要给每份卷子写出自己的评语,大体程序就是一眼看八股文段落、格式、错别字,有问题的直接剔除,没问题的接着往下看;如果阐述不正确、提出不合主流的观点、词不达意、颠三倒四,直接剔除;如果这些没问题,就看文章内容,是否连贯、通顺、是否有承接、照应、呼应,是否言之有物,是否阐明中心,将其中的假大空剔除;再然后看文章的用词是否典雅、是否清醇过了这些关卡几乎可以算是通过了考官的筛选,只要最后别被挑出什么“禁用字”来,就可以被考官评一个不错的评语,然后进行荐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