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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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青天遗恨·百合花开

    耿树群话音刚落,原本伺候一旁的妙音便跪了下来,想要伸手去抱耿树群的腿哀求,或是不敢,或是纠结,两只手伸到半空中便停住了,只语无伦次道,“大人……她们那些事是有的,奴婢是真的没有啊……如果奴婢是那种人的话,怎么也不至于今年才怀上啊……”

    耿树群没有看妙音,只是看着王培中。

    王培中闻言也是一惊,旋即两道眉毛几乎要竖成两道线,“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耿树群:“只能说陈珂的劝说还是有用的,知道这种事不能声张,所以单独上的文书。要不然,就凭你做的那些事,那些向你求过子的官,谁能放过你!”

    耿树群劈头盖脸说的激烈,待其说完,王培中却是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继而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似乎从脸上真擦了什么唾沫一般,继而一笑,“那就是还没传开了。既然没传开,又有什么大惊小怪。”

    耿树群双目猛瞠,那双眼睛却黑的只能看见瞳孔,几乎看不见半分眼白,“僧尼淫秽案难道还不够?光凭这一点,你以为其他人猜不出!”

    王培中起身,却是正视耿树群的眼睛,“猜出又怎么样?按说我这当土匪的天生就该怕当官的,可我不一样,我背后有您呐,您难道护不住我?只要您在,我什么都不怕。”

    耿树群盯着王培中足有移时,却是阴着脸道,“我要是真护不住呢?”

    王培中一笑,“近几年朝廷政策多出,借着这些政策,我赚了不少,就像那陈兴说的,我现在是余杭第一大户。按说我是借着朝廷政策的东风才攒下这笔家财、该感谢朝廷才对,可都说饮水思源,我的源……”

    耿树群当即双手朝北面一拱,断然喝道,“当然是皇上!”

    “呵呵……”看着耿树群那大义凛然的模样,王培中笑着摆手,“就说您吧,您的按察使是皇上钦定的,做的也是我大明朝的官,您嘴上说着感谢大明朝、感谢皇上,可咱们心底都清楚您这个官到底是谁给的。您该感谢谁、您在感谢谁,您心里有一杆称,我,也一样。”

    王培中双手也朝北面一拱,“我到底该感谢紫禁城坐着的那位道学皇帝——”又朝耿树群弯腰拱手,“还是该感谢……咳咳,我心底清楚的很。”

    耿树群盯着王培中,翕动着嘴唇,半晌才道,“你藏了东西?”见王培中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耿树群脸颊抽搐几分,“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竟然……”

    王培中两手拍了拍,“说的好,可这人与人之间,多年相交有什么用啊,尤其像咱们这种,官和匪,一黑一白,能交心吗?那交情只有在利益一致的时候,那才真的是心心相印。可一旦利益有了冲突,那交情还算个屁啊。我不得已的时候,能舍了文觉;您到了不得已的时候,自然也能舍了我。不藏点什么、瞒点什么,我也活不到现在。再说,我这可都是替您做的……”

    耿树群咆哮道,“僧尼淫秽案、普凌案、无头五尸案,外加那些县的男婴拐骗案,也都是我让你的?!”

    面对耿树群的咆哮,王培中很是淡定,“小人爬到今天这位置、能替您打理这么多产业,总得靠些手段不是?这过程中死些人,在所难免。”

    耿树群:“好一句在所难免,听闻你号称余杭宋江,如今看来,你这宋江当的还真是名副其实啊。”

    王培中却是缓缓坐下了,“不敢当,宋江那身大红的官袍怎么来的?还不是他水泊梁山那些兄弟的血给染的?别人看他仗义,我看他做人,沽名钓誉嘛,所以我也没什么不对。”

    耿树群也是坐了下来,两只眼尤且盯着王培中,“这件事已经惊动上面,看在你我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

    说着,耿树群想起方才王培中对于‘交情’的解释,略一顿,“要杀你,着实有些下不了手,但你也不能继续在余杭呆了。这样,你去台州那边吧。”

    王培中见耿树群松口本已松了口气,听闻这话,不禁道,“一个小小的知县,还真把您逼着了?胡部堂卸任巡抚,如今浙江这地界,除了何大人,也就数您了呀。”

    耿树群似已完全恢复正常,只捡起筷子去挑‘珍珠翡翠白玉汤’的珍珠丸子,随口道,“我怕的不是陈兴,是陈兴背后的那些人。陈兴是皇上钦点的知县,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动他。如今这些案子小阁老知道,裕王那些人也一定会知道,一旦捅到上面,谁知道会出多大的事。你说的没错,如今浙江这地界除了何学义,的确就数我耿树群,可这又怎么样?真出了什么事,在小阁老眼里、在陛下眼里,我和被你舍了的文觉,也没什么不同。”

    王培中闻言深以为然,“他要不是皇上钦点的县官,寻个机会杀了也就杀了,我也不至于这么被动。”说着又是一顿,“但这些案子,总得有个上得了台面的人顶罪吧?”

    耿树群挑碗里的珍珠丸子,可王培中做这道菜应是选了最上等的珍珠,每一颗珍珠都滑得泥鳅一样,竟半天都没挑起一颗,气得耿树群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

    耿树群这一发怒,跪在一旁良久的妙音又是吓得一颤。

    耿树群先是安抚妙音,旋即对王培中道,“还能有谁?陈珂此前担任余杭县令,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一无所知,一介知府,勉强上得了台面,治他个死罪吧。”

    听得两人谈话间便决定一任知府生死,妙音不禁失色。

    耿树群看着妙音面色惨白,竟亲自搀扶,“你刚流了产,身子弱,我说穿多点,你偏不听,非穿这身衣服,看到没有,冻着了吧?听我的话,赶紧回去,喝碗姜茶、早点歇着、养养身子。”

    见耿树群如此关心自己,妙音抓住耿树群那搀着自己的手,却是一脸激动的朝耿树群点头。

    耿树群见状一笑,却是朝下方朗声道,“顺喜!”

    顺喜自然就是方才划船送王培中来的那名船夫了。顺喜闻言,立刻将小船划到游船船边台阶处,“夫人,您小心着点。”

    待妙音安安稳稳落在船上,耿树群才笑着朝妙音点头,又道,“送她回去。”

    顺喜点头,“是,大人。”

    王培中走到船头,默默关注着远离游船的小船。

    耿树群又让侯在船舱内的厨子烫了一壶酒,却是与王培中各斟一杯,也没喝,各自将酒杯捏在手里,默默关注着离去的妙音。

    小船距离游船越来越远,妙音在船尾,看到兀自看着自己这边的耿树群,或是什么触动了情肠,一边冲耿树群挥手,两眼却是哗哗的流出泪来。

    人果真是会变的,就在几天前,妙音在余杭大牢还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此刻竟只有柔软和胆怯。

    妙音正低头啜泣,突然,只听后面传来扑通一声,像是什么落入水中的样子。回头一看,船夫顺喜竟然已经不见了!

    妙音一介柔弱妇人,哪里会撑船?只以为顺喜是不慎落入湖中,急左右张望,可周围湖面平静如镜,根本没有半分波澜,哪里能看到顺喜半个影子?

    妙音呼叫,“顺喜!顺喜!”

    没有回答。

    就在妙音纳闷时,只见小船船底竟是破了一个洞,水迅猛的从破洞猛涌进来,几乎刹那间便将她的长裙裙摆淹没。

    妙音两手提着裙摆,冲游船的方向惊叫,“大人!救命!救命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远,游船上的耿树群和王培中竟全都没有听见,两人将酒杯碰了一下,继而仰头齐饮。

    “救我!救……”

    妙音渐渐沉入水中。

    游船上,耿树群将酒杯扔入水中,伴随‘咕咚’一声,酒杯沉入水底,而耿树群,又恢复了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不久——

    妙音的尸体浮出了水面,一身的水泻长裙,衬着那飘散的头发,就像是……一朵盛开的水百合。